第四十八章 影子
星羽跟著四兒蘇錦一起出了門,「阿玄,開車,去機場。」
「星羽,我現在沒空管你,你先回學校好嗎?」
「姐,你不用管我。我和你一起去,決定了,你阻止不了我。」
一下飛機,高石林等在機場外,到了沈府花園外,四兒突然一陣害怕,不敢去推大門。
「進去吧。」蘇錦勸道。
四兒走了兩步,突然感覺心慌甚至是心痛,她意識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拚命的往大廳跑,邊跑邊喊:「爸爸,我回來了。爸爸,我回來了,7點前回來的。」
走進大廳,見達叔手拿白布走過,四兒扯過布小心翼翼的問:「你在幹什麼,拿這個做什麼?」
「小姐……」
「四兒,去看看你爸爸吧。父女一世,最後一面。」
「不會的。」四兒小聲說了一句,跑到二樓父親的卧室。床上躺著一個人,躺的十分規矩,也沒聽見鼾聲。
「爸爸?」四兒小聲喊道。
「爸爸我回來了。你先別睡好不好?」
沈夫人站在門口,看著自己女兒像小時候試探睡著的丈夫用手去探鼻息,一聲不吭的掉眼淚。
蘇錦高石林以及星羽都陪在門外,誰也不敢發出聲音,只聽見四兒一直在和老沈說話。
「爸爸,我快畢業了,你不是說還要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嗎?起來吧,我知道你裝睡的。」
四兒掀開被子去握老沈的手,冰冰涼涼,一直涼透了四兒的心。
「我幫你暖和一下。」四兒將老沈的手搓來搓去,就是不見血色。
「啊……啊啊啊……爸爸,你起來啊。」四兒撲在老沈身上:「你起來,你不是罵我睡懶覺不好嗎?你這個騙子,你自己都不以身作則。」
沈夫人行屍一般走到四兒身邊說:「四兒……」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騙我!」四兒吼沈夫人。
「別吵醒他。」
「我就是要吵醒他,我就是要吵醒他!嗚嗚嗚嗚……」
沈夫人任憑四兒哭鬧,不說一句話。
四兒面無表情的看著沈夫人:「你出去。誰都別進來。」
四兒將沈夫人推出門去,又將門鎖了,自己一個人握著老沈的手發獃。
她想起小時候,父親半夜從上海回來,迷迷糊糊來親自己的額頭。她知道是爸爸,故意裝睡,為的就是讓他父親多親幾口,醒了父親就會一本正經的教育她了。
她第一次把父親帶到家長會上驕傲的跟人說:「我沒騙人,我有爸爸。」所有的同學都被爸爸帶回來的糖收買了,從那時候起,再也沒有人嘲笑她了。
可是她八歲的時候出去貪玩,把睡著了的才一歲的弟弟放在家裡不管,爺爺奶奶那會兒上班不在家。就外面買了個冰激凌回來的工夫,弟弟自己不知道怎麼的就爬出房子,掉進了小水缸。
從此,弟弟成了痴獃兒,爸爸就再也沒抱過她了,哪怕自己表現的是個成熟懂事的大人,學習成績名列前茅,都得不到父親開心的誇讚,永遠都是警戒她繼續努力,戒驕戒躁。
十歲那年,星羽來做客,被鄰居家的人欺負,四兒為了星羽被奶奶罰跪,爸爸破天荒的鼓勵她要心懷正義見義勇為,她的勇敢得到了認可。那時候,她以為他的靠山又回來了。
現在,靠山沒有了。又沒有了。
「再也不會有人來接我了。」四兒淚眼朦朧的啜泣著,哭得累了,躺在老沈身邊漸漸的睡過去了。
門外的人聽不到房間里的動靜,星羽擔憂的問:「阿姨,姐姐她……」
「沒事,可能是哭累了,睡著了。」
「你們是四兒的朋友,葬禮要是願意參加,就多留幾天。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先失陪。四兒這邊,麻煩各位先照看一下。」
沈夫人沙啞的喉嚨發不出聲音來。
「好。有……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嗎?」
「沒事,我會讓達叔去安排。就麻煩你們陪著四兒,我怕她想不開。」
沈夫人下了樓叫了一聲:「達叔……」
校長和陳院長面色沉重,跟著沈夫人一起走了。
「夫人,燈點好了。」
「阿玄,你去找幾家合作的媒體,讓他們準備新聞稿。」
「是。」
高石林看著樓下離開的沈夫人孤寂的背影,心裡十分不痛快。想起第二天就是沈氏集團收購新聞發布會,這會兒新聞發布會和沈董事長的死訊一起,可能不太好,便急匆匆的下樓去追沈夫人。
「夫人,等一下。」
「怎麼了?」沈夫人回頭看著高石林。
「明天……是收購沈氏集團的新聞發布會。」
「哦,抱歉,我把這個忘記了。阿玄,」沈夫人又喊道:「那新聞晚一天發,讓達叔他們也注意點。」
「夫人,我能體會您現在的悲痛,請節哀。」
沈夫人稍微欠身點頭,便離開了沈府花園。
高石林給弋陽打了個電話。
「明天你要出席發布會嗎?」
「嗯。」
「換個人可以吧?」
「怎麼了?」
「四兒要是知道收購沈氏集團的人是你,她不恨死你。」高石林壓低聲音說:「這事兒,四兒不知道。現在……現在事情很麻煩,你明天盡量不要出席發布會。」
「我不出席,媒體就不會寫了?」弋陽冷冷的說。
「你……總之,你不要出現。現在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外界只知道是集團與集團的交涉,不知道執行人是你,明白嗎?」
「瞞不住的,她要恨我,就讓她恨吧。」
弋陽點了根煙,吸了一口,又用手捻滅煙頭。「我還有事。」掛了電話之後,轉身面對秦老爺子。
「明天你可以不出席發布會,但是,安保集團的繼承儀式你要出席。」
「什麼意思。」
「你收購了沈氏,大功一件,我決定把安保集團交給你。」
弋陽冷笑一聲:「我要是不答應呢?」
「你現在沒有路可以選了。明天新聞一出來,大家都會知道,帶著三十幾個人圍堵徐少爺的小混混是誰。要不是老徐還護著他兒子,也不會這麼快簽字。所以啊,人還是不能有牽絆,被人一要挾,就什麼都沒有了。老徐雖然狠,還是有個弱點。你上無老,下無小,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你要是繼承我的安保集團,一來,保你衣食無憂,二來,可以保護你在乎的人安全。三來,沒有人可以威脅你。」
「無所謂。」弋陽說道。
「你可能不知道,老沈回來了。當年,你母親和四兒的父親,也就是老沈,曾經是一對兒戀人。你還記得我說過你的外公嗎?」
戀人?這個老頭兒真會編瞎話。
「你不是說有條件嗎?」
「當然。我告訴你,條件就是做我的繼承人。」
「我和他們沒有關係,我對你的條件也不感興趣。」
「別急,先聽完。」
「你外公,現在是手裡有槍的人。是誰我現在不方便說,將來他可能會來找你。說說你母親。當年你母親下鄉認識了你父親,後來在上海一家小工廠又遇上了,懷過一個孩子,因為你外公不同意,強行讓你母親打掉了孩子回北京結婚。
你母親性格倔強,外人謠傳說她是為了報復你外公,才和自己的司機也就是你爸爸無媒苟合的。其實不是,是因為你爸爸一直守護在你母親身邊,你母親是自願的。這之後,你外公為了家族的臉面,就把你母親從弋家趕出去了。後來你母親再也沒回過北京。
你高三那年出了事,是你外公保的你。老沈是知道你身份的,所以他不同意你們的婚事不是因為你是一個窮小子,而是因為你是弋甜兒的兒子。你爸爸……拿了一百萬,就答應放棄你的高考了。
說實話,我很同情你,也很欣賞你。我知道你想當律師,但是,法律可以解決糾紛,消除不了人性的惡。出了法庭,出了監獄,它們會再捲土重來。
如果你真的想保護好四兒,不是和她白頭偕老,而是成為她的影子,在暗處保護好她。你懂我的意思嗎?」
「故事很好聽。」弋陽努力剋制自己的衝動,他不相信那個每日被父親打得慘不忍睹的母親竟然是一個高官小姐,更不相信就這麼巧,四兒的父親是自己母親的情人,兩人還有過一個孩子。
更荒唐的是,這個故事還是從別人嘴裡知道的。但如果這是真的呢?他不敢想,如果老沈真的曾經拋棄過自己的母親,才導致之後他們一家人的悲慘遭遇。
他還該不該繼續保護仇人的女兒?除非是他父親親口說出來,否則誰說他都不信。
「我沒有騙你。」
「他為什麼沒有去找我母親?」
「你說你外公?」
「沈董事長。」
「他找過,沒找到,就只好商業聯姻,娶了四兒的母親。」
「他被逼的?」
「不,他自願的。」
「呵,」弋陽攥緊了拳頭。突然覺得一切都十分荒謬,自己拚命要保護的人,怎麼會是拋棄自己母親的負心漢的女兒。
「當然,讓你繼承我的家業,我也是有私心的。」秦老爺子嘆氣道:「我只有一個兒子,兒子三十五的時候出車禍死了——仇人報復。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背景,我是青幫出身。」
老人哽咽道:「我向來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但在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我錯了。打打殺殺的日子,沒有盡頭。雖為青幫,為什麼要助紂為虐?維護社會和平不行嗎?可法律只能做到公正,消除不了仇恨。
所以我就金盆洗手做起來布莊生意,把原來的幫會改組成了現在的安保集團。後面收過一個義子,不過他對救人更感興趣。後來又收了一個義女,但她私人生活太亂,交給她我不放心,她也不喜歡我的生意。
我現在只有一個18歲的親孫子,他從小把四兒當做神仙姐姐的崇拜,太過於天真也容易脆弱,不適合承擔大任,我也快死了,我唯一擔心的就是,我死了,我的那些仇人會找我孫子報仇。你要是能放棄學業,接管安保集團,也希望你將來護我孫子安全。」
弋陽沉默,這些信息太多太複雜,不立刻相信沒有證據的話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他現在不相信任何人。
「你覺得,我在騙你?」
「有這個可能。」
「我為什麼要騙你?」
「你的理由不夠充分。安保集團如果只是想找個繼承人保護你的孫子,你可以隨便培養人,也可以從你心腹中選一個,像我這種家庭出身,集團里應該不少。你曾經給了我三百萬,只說你彌補良心。我可以理解為,我進監獄也是你策劃的。」
「有證據嗎?」
「編故事,好聽就行,不需要證據。」
「哈哈哈哈,幽默。信不信隨你,這個繼承儀式呢也不急著現在辦,最近的新聞,可能都要圍著沈氏集團和老沈了。」
秦老爺子伸了伸腿說:「我累了,你出去吧。」
弋陽出了門,老爺子從桌子盒子里拿出一張與老沈合照的照片自說自話:「沒想到,你比我這老頭子走的還早。你放心吧,我有一口氣在,沈氏集團就還姓沈,你安息吧。」
弋陽此刻想起來了父親。
消失了四年的父親,一次也沒回過家祭奠他母親。父親毆打自己和母親,還仇富,大概就是因為母親和沈家的前緣吧。難怪母親對父親的毆打從不言語,也不反抗,是早就心死了吧。既然不愛,為什麼還要結婚,還要生下他?
為什麼自己的世界總是這樣陰雲密布?他只想依靠自己的能力,能夠站在正義的一邊,給黑暗裡的人一點點希望。
沒等到希望,黑暗卻要將他窒息。
明風急匆匆的打電話給弋陽。
「哥,我收到消息……沈董事長,死了……」
「確定?」弋陽丟掉煙頭,冷靜又淡漠的問道。
「真的,我讓人去協商拆遷,他們看到沈家大晚上的門口點了燈油和紅燭。聽說是急匆匆從海外趕回來的,白天還好好的。」
「四兒回去了嗎?」
「回去了。回去了很多人。」
所以,高石林給他打電話是暗示這個?如果明天出席發布會,四兒傷心過度,會把沈董事長的死怪罪於他收購了沈氏集團,導致沈董事長病情惡化?是否秦老爺子已經知道沈董事長死了,才暗示自己去接管安保集團的?
弋陽覺得這一切必須自己親眼所見,趕緊開車去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