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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探監

  「你去派出所做什麼?」老沈突然嚴肅起來。

  「……」四兒極力組織語言,又將從學校到被打的事情回憶了一遍,才說:「校長讓我來問問您,說弋陽退學的事情只有你清楚。」

  老沈沒有打斷四兒,這是他們父女兩的默契,一方說話,另一方即使反對,也必須等對方說完。

  「我在路上遇到同學,聽到一點風聲,就去了派出所問了一下,他們說弋陽的檔案是秘密,不能查。我準備回家問你,路上就遇到一群討要公道的員工家屬,然後就被打了。」說完,又報一句:「完畢。」

  「打了」兩個字,四兒說的特別重,為的是父親看在自己受傷的份上對於自己去派出所的事情從輕發落。

  「弋陽的事,我本想你畢業以後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你的。」老沈嘆氣道:「這件事,比較複雜,爸爸不希望你再問下去了。等出院,認真複習,考不上清華也沒事,你不是喜歡做設計嗎?讀一個服裝學院也行。」

  不問下去?四兒心裡回答,不行。但她沒有直接反駁父親,因為父親在專業方向上鬆口了,沒有逼著她學管理,就意味著她再逼問,吃力不討好,現成的便宜都撈不著。

  「我要上北服。」四兒要求。

  「北服?」老沈不解。

  「就是北京服裝設計學院,有漢服設計專業,我要選這個。」

  「好。」

  「爸……」四兒還是想見弋陽一面,親自問他,否發生了什麼,則她不死心。

  「見一面,可以,但從此以後,形同陌路。做得到嗎?」老沈說。

  「……爸,您不能這麼要挾我。」四兒不同意。

  「那就免談。」

  「先見了再說。」

  「不行。」

  「爸爸——」四兒想撒嬌,這個法子以前百試百靈。

  「我叫你祖宗,行嗎?你是心太大,還是對爸爸根本漠不關心?你今天被人打了,空穴來風嗎?你知道爸爸現在壓力多大嗎?」老沈突然發怒,語氣變得不耐煩,話說急了就咳嗽起來,一口氣上不來,四兒直按護士鈴:「醫生,來人啊……爸爸,我錯了我錯了,爸爸,你怎麼了?」四兒從床上跳下來,趕緊去扶老沈。

  「有心臟病就少發點脾氣。」護士說著,叫人倒杯水來。老沈吃了葯,慢慢恢復了正常。護士說:「你爸爸都這個樣子了,你就少氣他兩句吧。再大的仇也犯不著拿命折騰。」

  護士的話是夠扎心的,卻也讓四兒發現了真相。

  「爸爸,什麼時候開始的?」四兒一直以為父親只是身體不好,老毛病,每次在家發病的時候都是母親在身邊,又或者是父親有意躲避,所以她幾乎看不到父親病發的樣子,還以為像普通的慢性病,吃著葯就好。

  「這個老毛病了,你不用擔心。我剛才說的,你答不答應?」

  四兒點點頭,難以名狀的心情在五庄六腑里燃燒,她不知道該怎麼發泄,一種無力感第一次湧上心頭,讓她覺得父親並不是無所不能的,而自己也不是由著性格什麼都可以說了算的。但她還是多問了一句:「爸爸,弋陽受傷的事,不是你乾的,是吧?」

  老沈點頭,四兒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老沈讓女兒獨自進探監室,自己在外面默默等著。

  四兒的腳步特別沉重,她害怕見到弋陽,又渴望見到弋陽,她不知道見到以後說什麼,又想知道弋陽過得怎麼樣,更想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子變成了階下囚。

  「弋陽,出來。」

  隨後,四兒聽見哐當的鐵門聲,手腳鏈子撞擊的聲音,弋陽拖著步子坐在了對面,看不到臉。她猶豫的看向獄卒,獄卒說:「他自己要求的。不能太久,五分鐘。」

  「……」四兒鼓足勇氣,話到嘴裡又咽了回去。

  「……」弋陽無聲,表情冷漠。

  「我……」四兒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十分顫抖,她極力想掩飾自己的情緒,用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停頓一會兒說:「我……」

  「……」弋陽依舊不吭聲。

  「我……等你。」四兒盡量讓這三個字看不出任何讓人回憶往事的情緒來。

  「不用。」弋陽回答的乾脆,沙啞而低沉。

  四兒只是一個星期沒有見到弋陽,這一聲,恍如隔了半個世紀。

  她控制不住哭泣,咬住自己的手,任憑眼淚打濕手背。

  「……」四兒深吸一口氣,調整呼吸,又說:「我信你。」

  「……」弋陽沉默了。

  「我的那份,你還沒給我呢。」四兒說。

  「……」

  「我爸爸答應我學設計了。」四兒想分享這個好消息,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對退學的弋陽的一種傷害,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懊惱:「對不起,都怪我。」

  「忘了我吧。」弋陽說。

  「……真話?」四兒忍著淚。

  「我不配。」之後聽見腳步聲,正在離開。四兒斷定弋陽不肯說了,便急起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會讓我爸爸查清楚,你要等著我。在這裡也不能放棄希望,你還要上清華的,你記得嗎?你不能放棄。」

  腳步停了下來:「以後別來了。」

  「弋陽,弋陽……弋陽,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可是我不會放棄的。我打聽了,只要三年,三年你就可以出來了,學校還給你保留著學籍,你還可以再高考的。弋陽,你聽到沒有?」四兒敲著鐵門。

  「安靜點。」獄卒來提醒:「時間到了。」

  四兒不肯走,遠遠的聽到有人爭吵,緊接著是打架的叫喊聲,有人說:「一盆破花有什麼了不起,了不起你也還是來這裡了。」

  「還給我!」

  「你個強姦犯,看我不滅了你!」

  「弋陽……」四兒幾乎是哀求:「求你們,讓他們別打了。可不可讓弋陽單獨一個牢房?」

  獄卒沒有回答,將這個問題上報上去。

  四兒跟著老沈出了派出所,整個人虛脫了似的,腿腳無力,目光無神。老沈將四兒帶回來了沈府花園。

  「別等我了,四兒。」弋陽看著窗口上投下了的一束光,默默的抱著蝴蝶蘭發獃。

  哪裡還有清華,哪裡還有高考。

  進來一個星期,第一天,他覺得自己冤枉,他要反抗,他要告訴四兒,他沒有爽約,沒有猥褻女生,他氣得將鐵門踢得哐哐響,沒有人理他,得到的只是牢頭的一頓打。

  第二天,他將所有人打服氣了,期待父親或者母親來接他出去,得到的是牢里其他犯人的譏諷。

  第三天,他想起來四兒,四兒給他的手機被沒收了。他拚死也不肯將手機交給行兇的人,卻被牢頭沒收了。他本想在進局子前給表妹打個電話轉告他父母,結果沒人接。

  他不知道父母現在怎樣,是否知道他進來了這裡,母親會不會又被父親打的生不如死。如果出去,要記得拿手機回來,如果出去,要帶母親去看看醫生。自己一直說著怎麼事到臨頭總是忘記呢?不該的,不該的。

  第五天,他開始有點消極,在心裡覺得,這個世界似乎把他忘記了。

  第六天,他每天除了打架,就是和蝴蝶蘭待在一起。

  第七天,他不會笑了,總是冷眼看著來來去去的人,新來的人不知道他下手的快很准,總是挑戰失敗。他在這種肉搏中找到一種快感,彷彿一拳出去,他恨的所有人都被他打趴下。他在老家,經常能獲得這種快感,只是那時候沒有人敢報警。

  第八天,他對這種樂趣也不感興趣,想著三年像一個無底洞,看不見光亮,看不見未來。他徹底掉進黑暗裡了,沒有人回應他。

  第九天,他躺在地上如死屍,四兒來了。

  他聽到四兒的腳步聲,沉重,謹慎,他聽到四兒的聲音,緊張,害怕,擔心,故作鎮定,甚至為了看起來毫不在意的輕鬆而顯得可愛,弋陽想著想著,便哭了。

  還有人記得他。

  可是,他對不起她。

  他拿到蝴蝶蘭的當天晚上過於興奮,被車撞飛了五米外,頭破血流,但意識清醒,回了個信息給四兒。撞他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來看他是否斷氣,又叫來另一個人把他搬進了車。四兒的信息跳了出來,旁邊的人問:「少爺,關機嗎?」

  「誰的?」

  「大小姐……備註。」

  「不關。」

  徐冬冬一邊開車一邊問:「他死了嗎?可千萬別讓他死在我車上。」

  「放心吧少爺,還有氣呢。只是頭上一直流血,要不要包紮一下。」

  「你蠢啊,你要殺人還問人家痛不痛?撞一下而已,又沒有撞死。死不了就行,不管。」

  他記得醒來的事情,再醒來便在酒吧里,旁邊的女孩衣衫不整暈倒在他懷裡,有人拿著手機拍他們,他無法動彈。

  「她不是喜歡你嗎?今天就讓她好好看看,她喜歡的人摟著別的女人是什麼樣子。」

  弋陽看不清說話人的臉,只見有人朝他走過來,說話人喊一聲「脫」,執行的人乾淨利落。

  「少爺,這姑娘還沒醒,怎麼辦?」

  「怎麼辦?把衣服也扒了,放他身上,你,過來拍視頻。」

  「少爺,不太好吧,畢竟是個女孩。」

  「你到憐香惜玉起來了,你老婆?」那個少爺吼道。

  「少爺……這手機怎麼辦?」

  「充電,不要關機。」

  拍完視頻,一干人等都離開了,只剩兩個受害者。

  接著有警察來,要求查身份證,便將昏迷的女孩和重傷的他帶回了警察局。

  如果還要說再多的細節,他最不想回憶也最不想讓四兒知道的是,自己赤裸著上半身擁抱著一個衣衫襤褸而且未成年的女孩。他成了自己生平最鄙視的人,而造成這一切的兇手——徐冬冬,雖然看不清臉,但他聽得出聲音——逍遙法外。

  他想過請律師辯護,但他沒有錢。他想起了數學老師,但他覺得羞愧。他開始覺得自己掉入了一灘淤泥之中,越陷越深……

  「弋陽?弋陽,弋陽你醒醒?」有人叫他。

  是獄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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