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長弓
三足金烏從東方巢穴鑽出,啼鳴繞響了半邊星塘。
「我想床了,這地為席天為被的日子也過膩了。」秦鈺打了個哈欠。
蕭晟扭了扭脖子,問道:「那我們去中陸?」
秦鈺掂量掂量了自己腰間的綉包,點頭贊成了這個提議。
一碧千里上,曦暉照著他們的衣服,也照亮了他們前行的路。
行行走走又停停,暮去朝來,與那令人眷戀的草原漸行漸遠。
金烏墜地,火焰柔和地留影在那一山一水之間。
兩人站在一處山腳下,微風含著竹清葉香,吹散了心頭那份趕路的燥熱。
山腳處立了一小村,被裹在裊裊炊煙里,輕煙蕩漾在小河上,山雀輕輕吻啄著夕陽。
於這山林小道間,稍顯詭異的前方遊走著一群人。
他們都帶著頂寬大的笠帽,將面目隱於陰影之中,形成一條如蛇般行走的隊列。
那蛇走的不快不慢,印在地上的痕迹卻是一深一淺,除了腳步移動,他們未發出別的聲響,也沒有任何別的動作。
但這其中瀰漫著種讓人窒息的殺氣,歸鳥盤旋在頭頂上空,遲遲不落回枝巢。有動物恰巧從他們面前經過,走在第一位的那人衣袖一揮,只餘一席哀聲,寒光林立在毛絨中。
那群人一眼未曾舍在那小獸上,只看向前方,踩著獸踐踏著地,依舊不快不慢地向前蜿蜒著,隊列緊密又彎曲。
或許生命在某些人眼裡,本就是一段無關緊要的插曲。
秦鈺同蕭晟苟在竹林中,緊隨其側,如燕般融進了風吹林堂的簌簌聲里。
遠見村口一位面如枯槁的男人牽著位童女,似乎在張望些什麼。
長蛇已到,那男人帶著童女跪在了青石板路上,嘴角微顫道:「小人恭迎山神使者,這孩子就是村裡挑出來的神女,還請大人過目。」
蛇頭那位伸出了手,將童女撈到了臂彎上坐著,點頭道:「甚好,願山神護佑汝等眾人。」
童女那雙大而圓的眼底滿是一片空洞與虛無,毫無反應的身軀任由人擺弄。
男人跪著拜了三拜,道:「四極八荒,山神獨尊。小人恭送山神使者,荒天神女。」
那長蛇調頭往山頂前去,秦鈺攔下了準備繼續跟去的蕭晟,等到殺氣消失,兩人才從竹林中冒出。
秦鈺捏著劍柄沉聲道:「我的劍告訴我,很危險。」
蕭晟望著山頭道:「我感覺我很想嚎一聲,像狼王遇到了另一隻狼王。」
那男人還在跪著不動,秦鈺兩人來到了他身邊。
「已經死了,沒有呼吸。」,蕭晟看著男人再無起伏的胸膛道。
秦鈺用了根樹枝將男人撩倒躺平,問:「有發現什麼時候沒氣的嗎?」
「沒有,也看不到傷口,會不會是毒?」
「或許是,或許也不是。有傷口,只是太小。」一根銀針深扎進男人的脖頸處,只餘一點銀光與膚體平齊。
「是葯雪谷嗎?」,蕭晟小聲問。
「不像,葯雪谷向來自詡君子,他們就算當小人也當的向來光明正大。」
「我有個猜想,跟我家有關,也跟之前想殺我的那人有關。」
「蕭家?山神跟蕭家有什麼關係。」
蕭晟搖頭,說:「可能蕭家不知情,我們現在需要趕緊去中陸,到青蒼城。」
「好,等我一下,我去山上逛一圈。」,秦鈺把劍放到了蕭晟懷裡,「看好它,我很快回來。」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犯險。」,蕭晟感覺懷裡的劍過於燙手,又不好意思將它再塞進秦鈺懷裡。
「不會的,給你展示展示,什麼才叫身輕如燕踏雪無痕凌波微步如影隨行。」
話已完,秦鈺在蕭晟眼中形成一點,蕭晟想起了他與她的初遇,她的身法與輕功一向如她的劍法般,只不過同行趕路,秦鈺為了他放慢了腳步。
蕭晟嘆氣:還是得努力提升實力,不然以後她想走,別說攔了,恐怕是追都追不上。
少年尋了塊隱蔽點的地坐下,不知從哪掏出來了塊布,細細擦著懷裡的劍,銹紅色的鐵屑落在了帕子上,他總覺得他只要稍微用力一點,這劍會斷,他與秦鈺的友誼也會同它一起斷了。
秦鈺乘風回來了,看著少年的額頭幾許濕意,腳下的風亂了,問道:「你怎麼出汗了?身體不舒服嗎?」
蕭晟摸了摸額頭,將劍遞還給蕭鈺,道:「沒有,就是怕把你的劍折了,我感覺它的壽命不長了。」
秦鈺道:「害,我還以為你出啥大事了,那劍銹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沾血沾水沾多了就銹成這樣了。當年我娘送把劍給我,也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秦鈺指了指腰間沉甸甸的綉袋又撫摸兩下,笑吟吟道:「這才是我娘送的!」
沒等蕭晟回話,接著望天疑惑:「某個人究竟是擔心我的劍,還是擔心我的人呢?」
秦鈺瞥眼瞧見了隱在髮絲間的耳朵紅紅,噗嗤笑了出來。
蕭晟喬模喬樣咳了兩聲,「那麼敢問秦大小姐去山上尋到什麼線索了嗎?」
秦鈺咳了回去,「蕭公子莫打趣秦某,秦某山上一瞧,有個驚天大消息。」
「秦大小姐請講是什麼樣的大消息。」
「那群人…」
「如何?」
「根本不在山上,我看他們繞了個彎,真往中陸去了。」
「如今線索有了,秦大小姐又有何想法呢?」
「追!」
秦鈺帶著蕭晟,又是一陣風呼嘯而去,蕭晟覺得他在飛,不同於他給秦鈺上次送劍傾盡全力的速度,是整個人都被風捲起浮在空中,還能聽到耳邊落葉一陣又一陣的舞聲。
蕭晟不禁想,秦鈺或許真的就是劍仙,話本子里仙人都是會飛的,還經常御劍飛行,他斜眼瞄著臉側的秦鈺,愈發覺得,那個老頭子的話也許是真的。
秦鈺看著眼睛一斜一斜的蕭晟,心道:難不成我臉上開花了?還是說這孩子嚇傻了?沒事那就再快點,孩子嚇回來就好了。
那風聲更大了,蕭晟開始有點看不清身邊的景色,他想大喊:秦師傅教我!我也想學!
輕功全開的速度很快,已經能遠瞻到矯若驚龍的兩個大字刻在一塊巨大的石碑上:中陸。
玉兔出來覓食,忙碌了兩個時辰的秦師傅抖了抖腿,又繼續帶著蕭晟起飛。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清光落在秦鈺的小臉上,煞是好看。
蕭晟擔憂問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秦鈺道:「你說什麼?風的聲音好大,我聽不見!」
「我說!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有個夢想,所以我不能停下。」
「什麼夢想?」
「今晚睡床!」
玉兔打著呵欠,已到深夜。
終於到了青蒼城,客棧的掌柜趴在桌上打著瞌睡。
「掌柜的,還有位兒不?」秦鈺手指叩了叩桌板,小聲問道。
掌柜睜開了惺忪的眼,看見兩人頓時來了精神,「兩位客官,還有兩間上等客房。」
「勞煩掌柜的了」,秦鈺付了錢,小二帶著兩人去了客房,剛好挨在一起。
秦鈺回床脫了鞋就是一躺,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蕭晟看向窗外,隱約能望到蕭家,忖量幾刻便也入夢了。
天明了,蕭晟起得很早,出了客棧去蕭家周圍溜達了幾圈。
好巧不巧,剛好看到了熟悉的笠帽從蕭家後門出來,蕭晟的目光與他對撞上,那人的衣袖動了。
又是一片奪命寒光,蕭晟身體一側往樹后躲去,接著鼓足勁往客棧跑去。
殺氣越來越濃重,快要籠罩住了蕭晟的身體,想要扼住獵物的喉嚨。
蕭晟跑的過程中又從路邊撿了幾塊石頭,扔向一波波銀針,只見石頭碎成小塊,寒光也只是堪堪放慢了速度。
「這樣不行,遲早會被追上的…」回頭見離他不到十米的笠帽,雙腳用力震起腳邊灰塵,蕭晟竄到了一顆大樹上。
笠帽動了,那人將帽子取下,帽沿出現了一圈刀刃上,直向蕭晟的脖頸旋去。
竟然看不清那人五官…蕭晟心驚。
蕭晟雙腳勾起,整個人倒掛在樹枝,髮絲斷裂在空中飄舞,再晚一點,秦鈺就得給他收屍了。
片刻不得放鬆,那一圈刃光迴轉而來,銀針也同時直取蕭晟的四肢。
蕭晟放鬆了腳,墜落中翻了個身,腳尖點地又朝著客棧奔去。
銀針與刃光相撞擦出一片火花。
殺氣變的更加濃烈,他也沒想到會失手這麼多次。
不再如貓抓耗子般戲弄著蕭晟,藏在衣袖裡的手攻向了蕭晟的後背。
蕭晟起了一身冷汗,可他沒有武器,也沒有再可逃竄的地方。
想閉目等待死寂,腦海里卻又浮現出秦鈺的那雙眼。
一箭穿楊,白羽徹響。
那手回收,人往後退了三步。
蕭晟趁著這空檔,下盤爆發,遠離了那殺氣,空氣灌進他的肺,讓他無法呼吸。
光為楚鳴極鑲上了一層金邊,長弓上又搭上了一支箭,高綰著的冠發在微風中晃動著,那支箭又朝向了看不清五官的人,朱唇輕啟呵了口氣。
蕭晟看著那長弓似乎有些眼熟,也不多想,跑到他身邊帶著那人與長弓跑去客棧。
楚鳴極有些惱火,他還想轉身再射一箭,就見那人又到了兩人身後。
深淵再次降臨——
一束靈動的紅芒與青黑色的手影交戰起來,劍風刮傷了兩人的臉頰。
「繼續跑!不準停!」秦鈺大吼道。
那掌虛虛實實,極其陰狠,激起了秦鈺的戰意。
在劍上運足了內勁,暗紅色浮動在另外兩人的眼中,那劍鳴似是鳳鳴,火鳳撕扯著殺氣。
那人後退,又是幾發暗器,長劍疾刺,將暗器打回,鳳到中途驟然消失。
秦鈺腳尖一點帶著兩人飛走了。
三人已坐在客棧蕭晟的房間里,秦鈺不語,似笑非笑的看著兩人。
楚鳴極的身子抖如篩子般,秦鈺瞪了他一眼,他抖得更狠了,帶著桌上的茶水都濺出來了兩滴。
江湖不易,秦鈺嘆氣。
「說說吧,怎麼回事?」
蕭晟道了他今早碰到了那人從蕭家出來,然後被追殺,又遇到楚鳴極相救的整個過程。
秦鈺道:「你倆也是命大,我早上起來發現蕭晟不在就跑了出來,結果看到你倆被追殺了一路。」
「你早就看見了?」,楚鳴極問道。
「嗯哼?」,秦鈺喝了口茶,看了楚鳴極一眼。
「那你為什麼不…」
「不早點出手是嗎?讓你們長長記性,蕭晟年紀小就算了,你也跟著瞎鬧?不要命了?」秦鈺打斷了他的話。
楚鳴極低下了頭,道:「對不起…」
秦鈺道:「隕星極地的事我還沒跟你好好算呢,你怎麼就跑這來了?」
楚鳴極:「據說青蒼城最近總有孩子丟失,我就過來看看。」
秦鈺:「三皇子這湊熱鬧的性子不減啊,只不過你也看了,這次熱鬧也不是誰都能湊的。」
楚鳴極:「你說的對,但是那人已經見過我了,肯定不會放過我,我覺得現在跟你在一塊最安全。」
秦鈺又喝了一口茶:「三皇子的骨氣呢?」
楚鳴極一笑:「骨氣重要,命更重要。」
蕭晟看著兩人,認為兩人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不然上次在隕星極地的時候,秦鈺也不會認識楚鳴極。
秦鈺:「老規矩,入隊費。」
楚鳴極掏出一錠金子,那金燦燦的閃到了蕭晟的眼。
楚鳴極:「隊長,我的命就靠你了。」
秦鈺點頭:「這客棧沒多的房了,你跟蕭晟一起吧,兩人有個照應,就算死也總會有個人出聲。」
蕭晟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再去蕭家探探情況?」
秦鈺:「今晚,但是要先做點準備。」
三人去了購置了幾套黑色勁裝,又買了幾塊黑色面紗。
去兵器閣給蕭晟選了把刀,秦鈺拿了套飛鏢,楚鳴極買了把弩。
當然這些都是楚鳴極掏的錢,誰讓皇家人財大氣粗呢。
楚鳴極問秦鈺:「你買這麼多飛鏢幹嘛?」
秦鈺:「我也想試試一邊打架一邊扔暗器的感覺。」
楚鳴極低頭思考了一陣,又去整了一堆硫碳硝來,看的秦鈺眼皮直跳,秦鈺問:「你這不如直接乾脆炸了蕭家得了。」
楚鳴極感覺內心的什麼被喚醒,覺得這主意可行,朝秦鈺點了點頭。
蕭晟看著楚鳴極興奮的目光,不禁替蕭家抹了把淚。
夜黑風高日,殺人放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