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故人
秦鈺起身,凌空中翻身躲過了現已深深扎進窗桕里的銀針。
她的腳尖踩裂了桌角,劍芒朝著江雪聲襲去。
「你急了。」
又是三枚寒光,奇快奇准。
銀花四濺,鋥鋥中,劍針相撞。
地板和樑柱上多了入木三分的銀針。
那一劍太快。
銹劍不銹,如電光般晃了江雪聲的神。
瞬息之間,黑無常的哭喪棒已處在江雪聲的肩上。
秦鈺望著江雪聲,春風滿面道:「江鳳儀,這皮子不錯,就是眼睛不真。」
江鳳儀被劍抵著脖子的臉上依然冷漠,道:「世上已無江鳳儀,只剩江雪聲。」
面上春風更濃,只是風裡浸了毒。
秦鈺道:「江鳳儀也好,江雪聲也罷,終究一日,我會取了你的命。」
秦鈺向江鳳儀進了一步,手朝著男子的臉襲去。
江鳳儀迅速抓住了皓腕道:「秦姑娘,請自重。」
「自重?」
秦鈺的手如她的劍般,觸到了江鳳儀的臉。
帶著薄繭的指挑弄,揭開了張皮。
她的腕上也多了一圈圈紅痕。
上張臉有多清冷,這張臉就有多熱烈。
那眉多一分厚重,少一分寡淡。
俊俏筆挺的鼻多了份秀美,殷紅的唇不笑而勾。
最出奇的還是那對桃花眼,再冷漠的神色也遮不住一雙含情眸。
江雪聲道:「姑娘可否滿意?」
秦鈺轉身道:「原以為此程見不到你。」
臉皮在空中刮出道弧線,不等人開口,又說:「你走吧,趁我現在不想殺你。」
江雪聲轉身掩上門出了這房。
只留一句,不痛不癢的「抱歉」。
稍過片刻,秦鈺招呼來了小二,讓他送上來一大壺燒刀子。
風月伴壺鳴,情隨酒意深。
酒甚好,只恨杯小。
情,究竟為何物?
秦鈺的劍不沾惡意,不親友善,眾人皆稱她為「無情劍」。
可無人知曉,她的劍無情卻也情深至極。
一壺烈酒通通入了喉,滾燙如那天上神君的三昧火。
烈酒燎原,燎著秦鈺的心原。
想把人燒個魂飛魄散,燒個天昏地暗。
「再飲三千…」
門外的江雪聲,就見小二端了大壺酒進了屋出了屋。
他靠在牆邊,閉了眼。
濕潤的睫毛如殘破的蝶翼一般顫抖著。
他自以為是的不在意,被破了防。
那眼想黏在她的臉上,可他不敢,只好黏在銀子上,故作冷淡。
卻還是逃不出她的眼。
江雪聲想靠著明知打不中秦鈺的暗器早點逃離。
意料之外的是,她與劍更快了。
血債如酒債,放過這次,還會有下次嗎?
江雪聲離開了他的半個家,他的雪停客棧。
冰寒千古,只有江鳳儀的心,如忐忑不安的火。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遇。
秦鈺醉趴在桌上,轉眼到了白天。
她沒注意到,床上小孩兒已經坐在的桌邊的另一側,黯淡的黑瞳直勾勾看著月。
秦鈺轉眼看到坐著的男孩兒,懶呼呼伴著哈欠問道:「你醒了啊,感覺如何。」
男孩點頭道:「多謝…感覺…好…。」
他似乎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話語間有些停頓,喉嚨也有點嘶啞。
秦鈺道:「我自認為你命不該絕,就幫了你一手,我叫秦鈺,你呢?」
男孩道:「我叫…蕭晟。」
秦鈺道:「姓蕭?你是中原蕭家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蕭晟回答:「嗯,十六。」
秦鈺疑惑道:「你怎麼會在這?」
蕭晟道:「前兩年跟著家裡的隊伍遇到了仇家,除了我他們都死了,我鑽進雪裡,把自己埋起來才躲過一劫,撿了條命。」
秦鈺:「那你跟狼?」
「後來…我被一條狼從雪地里刨出,就被它帶回狼群,跟他們生活在一起。」蕭晟回憶道。
「它們不吃你?有點意思。」
「沒有,我也不知它們為什麼不吃我。」
「你吃飯怎麼解決的?」
「我會同它們一起捕獵。只不過它們生啃…我會想辦法吃熟的,實在不行才吃生的。那天剛好成狼們都去捕獵了,該我留下來照看狼崽。」
秦鈺看著蕭晟的小身板,想明白了。
也弄清楚先前那股子狠勁跟誰學來的。
秦鈺又問道:「你平常怎麼和它們交流?」
蕭晟沒有回話,開口的是一聲嘹亮的狼嚎,秦鈺聽不懂但大受震撼。
蕭晟嚎完就看著秦鈺,默不作聲。
秦鈺給他比了個拇指,問道:「你有想過你以後嗎?」
蕭晟低頭,聲音微弱:「報仇。」
「報仇,你現在給他們是送菜還差不多。」秦鈺戲謔道。
男孩兒抿了抿唇。
秦鈺接著道:「這樣,我幫人幫到底,帶你回隕星極地的秦家習武,到時讓你自己去手刃仇人。」
男孩點了點頭回答道:「你平白無故幫我,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秦鈺道:「聰明的孩子,等你有能力了,幫我殺個人。」
蕭晟道:「殺誰?」
秦鈺回道:「北荒葯雪谷,江鳳儀。」
蕭晟聽到這個名字,覺得有點耳熟,問:「那位醫毒雙絕的』回魂手』?聽說他的一手銀針出神入化。」
秦鈺挑了挑眉,「怎麼?怕了?」
蕭晟搖了搖頭,回道:「沒有,我只是聽說過秦家有位小姐跟江鳳儀的關係很好,那位小姐江湖人稱』無情劍』。」
秦鈺細細觀摩起來手中的銹劍,道:「還有什麼傳言?」
蕭晟從記憶里把聽到有關』無情劍』的傳聞扒拉出來,什麼她的紅斗篷是拿九九八十一位負心人的心頭血染成,她的劍是無數冤魂煉成,插在了地獄血海里便生了銹。
還有她其實已是老嫗,根本不是世家小姐,就喜歡年輕美貌的男子,尤其是葯雪谷那位江神醫,喜歡的不得了。
就看蕭晟突然滔滔不絕像換了個芯,秦鈺的劍恨不得給他捅個對穿,但還是忍住了,秦鈺心想:小孩子不懂事,反正他也不知我是無情劍。
剛準備收起劍的手動了,聽到蕭晟認真的語氣道:「你就是無情劍對不對?你別喜歡那個江鳳儀,他不是個好人。」
劍落,垂在蕭晟耳邊的髮絲斷在空中,飄到桌上。
秦鈺笑道:「你還挺八卦的,是我沒錯,還有我不喜歡江鳳儀,你倒是說說他怎麼不是個好人?」
蕭晟身體震住,可聽到秦鈺的問題,又開始喋喋不休,那黯淡的眸子開始閃光,於是聽他說到:「我還聽說過,江鳳儀仗著自己好看,無數紅顏為他赴湯蹈火。」
秦鈺道:「你這都哪聽來的?」
蕭晟道:「都是說書先生那聽來的。」
「哪位?」
「金風樓,樓萬曉。」
秦鈺瞭然,除了那位』金口玉言』能把人編排如此,也沒別人有這個膽子和能耐。
秦鈺看著信以為真的孩子,告訴了他殘酷的事實,樓萬曉嘴裡吐出來的字是一個偏旁都只能信一半的。
蕭晟眨了眨眼,那剛亮不久的眼就黯淡下去。
秦鈺拍了拍蕭晟的肩膀,假模假樣地說道:「沒事,你以後遇到江鳳儀就知道是不是如傳言那般了。」
一番漫長的談話后,兩人的肚子里都傳來咕咕聲,於是秦鈺帶著蕭晟下樓吃飯了。
點了老幾樣,又加了份大碗牛骨湯,和兩盤小菜。
蕭晟的嘴角多了份不明的晶瑩,秦鈺道:「人小就得多吃點。」
兩個人相盡不言開始動筷,就聽到鄰桌的對話。
「聽說了嗎?隕星極地那事?」
「聽了聽了,又有天外神鐵現世了。據說老大一塊呢,有三個人那麼高!」
「是啊,前些年不也有塊落到秦家了嗎,多少人都奔著秦家想搶呢。就因為護一塊天外神鐵,秦家一半都死了,要不是秦家那位小姐回來的及時,怕不是要滅門了哦。」
「對啊,聽說那晚那秦家小姐踩著堆成小山的屍體,秦家一片血海,後來的那些想分杯羹的人都夾著尾巴灰溜溜跑咯。」
「唉,說來也是,不提那過去的事了。這次天外神鐵落在的可是野外,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少腥風血雨哦。已經聽到動靜,中陸那些世家,甚至皇城都要派人來呢!」
「對對,西王嶺的那幾位堡主也要帶人來嘞!」
「那咱北荒呢?」
「必須是葯雪谷啊!」
「燎火平原的怎麼沒聽到跡象?」
「你忘了阿?燎火平原那群野人上次在秦家跳的最歡,差點都被秦家小姐的劍捅了個遍,這次肯定得小心點。」
幾個人聊的好不樂乎,讓人把話都聽了去的都不知道。
秦鈺聽的是津津有味,連飯都多吃了兩口。
吃完擦了擦嘴,朝著那群漢子開口道:「各位大哥的消息可靠不,小妹也想去隕星極地玩玩,見見世面。」
那幾個漢子也沒介意談話被人聽了去,其中一位看著俏生生的小姑娘道:「小妮子也太貪玩了,那地方是誰都能去的嗎?消息可是我在隕星極地的弟弟傳信告訴我滴,可靠得狠!」
秦鈺眯起的眼裡彷彿藏了劍光,笑道:「小妹心裡自有分寸,謝謝大哥!」
「嗨呀謝什麼,不就一句話的事!」漢子說完,一桌人又談笑起來。
秦鈺看著他們,心裡生出羨慕的情緒,看著低頭還在大碗喝湯的男孩兒,開始思考回不回去摻和這事,沒想五息就拍板了。
「老天眷戀,想活動筋骨都給我遞刀。」秦鈺裹著紅篷,拿手輕拭著銹劍,低頭那雙貓兒般的琥珀色眼裡多了絲狠戾,嘴裡小聲自言自語著。
蕭晟喝著熱湯,突然打了個哆嗦,他感覺到有什麼人要遭災了,或者是一群人。
蕭晟擦嘴道:「接下來我們幹嘛?」
秦鈺將銹劍收好放入黑布劍袋裡。
銹劍本就不鋒利,只不過人比劍更利。
「過幾日我們出發去隕星極地。順便路上看有沒有地方購置點衣服。」秦鈺道。
等到蕭晟吃完了三天的葯,兩人便輕裝上路了。
蕭晟這幾年跟狼群過的,也造得一身了十分耐寒的骨子。
不過秦鈺不放心,找小二購了身成人的襖子給他套著。
就見那吞人的雪裡,割肉的風裡,多了不斷奔走一高一矮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