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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客棧

  雪虐風饕,呼哧來去在眾生耳側,銀練成針的寒氣扎進空氣的間隙里。

  風雪喧囂進萬物生靈,如餓鬼般舔舐著僅剩的安寧。

  紅色恍惚在無垠白練里。

  她動了,似火苗得到乾柴,變成了烈火,妄想吞燃這天地。

  秦鈺站起來,右手撐著把銹劍嘆了口氣。

  隨意拍了拍滿身的雪跡,貼在身後如火般的斗篷不再靈逸,濕冷與冰硬斑駁其上。

  可她不覺得冷,只覺得無趣,甚至無趣到數腳下行步。

  「十萬又八十六,也該到頭了。」秦鈺抬起只手,看著自己皓如凝霜雪,指若桂中月的手,道:「些許手癢,想比劃比劃。」

  北荒雪地一縷火,融雪直去了未知方。

  「十一萬一千八百,十一萬一千八百零一。」

  突兀的黑棕色出現在風雪中。

  秦鈺朝著那色塊提速踏雪而去,夾雜著鳴鳴破空聲。

  「久違。」

  天寒屋貧。

  木門上掛著歪歪扭扭的牌匾。

  雪停客棧四個大字如嬉鬧的孩童,閑坐在牌匾上,似在嘲弄停留在門前的游者。

  大門兩側分別立著一塊半人寬的木牌。

  左側跡如雲煙,運筆婉轉:「人停雪不停,琢玉月台邊。」

  右側放蕩不堪,卻帶如北風的冷峻:「雪停人不停,落魂白剎牽。」

  秦鈺提劍推開了門。

  寒風趁機而入,卻不想那赤紅劍身快速旋了兩圈,將其原路退還於天地。

  劍風順道關上咿咿呀呀哭泣著的客棧大門。

  舊破屋子坐了一半的人。

  小二們忙碌的身軀繞著桌椅來來回回,在秦鈺看來這地方鬼是鬼了點,生意倒不算差。

  「來了來了,姑娘一來蓬蓽生輝,是想打尖還是住店啊?」穿著破舊棉襖的小二提著冒著熱氣的壺水笑道。

  「來小壺燒刀子,一碟風乾野牛肉,一碟糖醋小排。再安排間上等客房,光線要好。」秦鈺回道,選了個桌坐下。

  就見那泛著如月華般的手,半停半扣在桌面上,傳出一深一淺的「咚咚」聲。

  秦鈺一頭霧水,心道,「不對,以往與阿翹同來此處,這回獨來,步數卻番了番。」

  秦鈺的記性一向很好,除了記路。

  未到盞茶的時間,耳邊傳來了小二聲,「姑娘,您要的菜來咯,客房安排在二樓從右往左數第二間,看景可是頂頂的。」

  「多謝,不過這景有什麼可看的?除了雪還是雪,眼都膩了。」秦鈺給自己斟了杯酒,循循問道。

  「姑娘,景不單在這雪,棧後有一塊小院,滿院紅梅還開著哩,配著雪景也是有味的嘞。」小二還是笑著回道。

  「是嗎?紅梅雪景倒也不錯。」秦鈺摸了摸杯沿,說完便將這杯烈酒悶下,咳了兩聲,臉上泛起了絲醉人的嫣紅。

  「姑娘可真是豪傑,咱們客棧的燒刀子不是誰都能如姑娘這樣一杯悶下的。」小二比了個大拇指,驚讚道。

  秦鈺無言,只是搖了搖頭,擺了擺手,讓小二自行忙活去。

  她遲遲沒有動筷,美酒入腸。

  酒烈,煮著秦鈺的胃,燒著秦鈺的心。

  酒於目出,化作美人淚。

  美人的淚向來珍稀,很快,筷影卷飽飢腸。

  醉人眠醒,嫣紅褪下,只余帶著困意的白凈小臉。

  身到窗邊,垂眼目望小二口中的院子。

  「不錯,早知多喝一杯,便再醉一深,不錯也多加一分。」

  借著沈璧清輝,賞那紅梅白雪。

  目景相覷,無誰再瞧見眼神中沸騰的洶湧。

  「景總是變,人也是。當初與阿翹來時,只見意外之人,未見心中之景。如今倒是可笑。」秦鈺凝注著紅梅許久,便上床續夢。

  不知夢如何,只明夢不空。

  忽翹忽垂的嘴角,像波瀾起伏的江湖。

  斷腸風,斷腸雪,斷夢寒香幕簾卷。

  秦鈺身醒,隨意梳洗一番便下了樓。

  「姑娘吃點啥不,咱家肉包里餡又大又滿!」小二笑著道。

  少女吃得一乾二淨,身裹紅篷手提綉劍出了客棧,踏進吃人魂吞人魄的天地里。

  沒多久,看到群破損的襖,對著窩狼崽子們捅下數劍,鮮熱的血飆飛在暢笑中。

  「夥計們,咱們今晚也能吃回狼肉了。大家抓緊時間,免得小的還沒帶走,那群大畜牲回來了!」

  突然間,一小孩捏著拳沖著破襖而來,卻未近身就被其中一大漢兩腳踢飛回雪地里。

  小孩兒不知是著了什麼魔,拳頭碰不到就一鼓勁撲過來用嘴咬,還真被她咬到幾口,然後又被打趴下,踢兩下,扔回雪地里。

  「你個小子是不是有病,狼崽是你爹啊,在這裡發什麼瘋?」稍顯瘦小的男子怒吼道。

  「你們…該死…」,男孩殘喘道,血從他嘴裡流出,一半順著脖子染紅了單薄的衣襟,一半沿著下巴滴落到白雪裡,使秦鈺想到那紅梅白雪的景。

  踏雪無痕,秦鈺摟住了小孩的腰轉身回到原處,將小孩平放在腳邊。

  瘦小男子吼的更大聲了,「哪來的臭婆娘,不擱屋裡頭繡花,在外浪個什麼勁?」

  銹劍一動,紅身影隨。

  未有誰看清那一劍,單薄胸前的棉襖已被划爛。

  秦鈺輕飄飄地提著劍,嘴角微勾道:「在屋外頭綉人行不行?」

  踹了小孩的大漢對周圍人使了個眼色,於是那群人帶著已經嗚呼的獲勝品,像是看到妖魔鬼怪般,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幫我…」,小孩兒扯了扯秦鈺的裙角。

  秦鈺道:「怎麼幫你?」

  「殺…」

  秦鈺蹲身,大拇指蹭去小孩下巴的血,又揩在雪裡。

  她搖頭回道:「不可,無仇無恩。」

  小孩兒不要命奮力爬起,朝著人群的方向前去,嘴裡重複一個字。

  是殺。

  沒走兩步便硬生生面向地面而倒,秦鈺眼角微跳,執劍往前一伸。

  只見小孩兒的胸膛挨到了劍身,秦鈺手腕連震帶抖,小小的身軀直直地挺立起來。

  秦鈺站起來提溜住他的衣領,嘆氣。

  「不要衝動。」

  小孩兒被秦鈺被帶回客棧。

  「等會幫燒壺熱水送到我的房裡。」秦鈺找到小二沉聲道。

  「好的姑娘,您要不要找個大夫給這孩子看看…」,小二眼神微顫。

  「大夫…北荒太少,你倒是可以幫我打探,這裡有無擅長醫術的。」秦鈺掏出碎銀遞給小二。

  小二道:「好嘞姑娘,您趕緊帶著孩子上去歇著吧,過會我就把燒好的熱水送上來。」

  秦鈺安放好小人,又坐到窗邊賞那紅梅了。

  小人也不小,只是低秦鈺半個頭。

  梅在風裡晃蕩著叫囂著「痛」。

  很快,耳邊傳來了小二的聲音,「姑娘,熱水好了!」。

  一位清冷男子和提著桶熱水的小二一同站在門口。她提接過了熱水,問道:「這位公子是?」

  男子不語,小二笑著回道:「這位便是我問到的會醫術的爺!」

  秦鈺便請了他進門。

  「在下秦鈺,閣下怎麼稱呼?」

  「江雪聲。」這音如人如名,如江上清雪。

  秦鈺道:「江公子可否幫我看看床上的孩子?」

  江雪聲道:「可。」

  右手伸了一根食指比在兩人之間。

  秦鈺瞭然,摸了一兩銀子放在桌上。

  再看向江雪聲的臉色有了一絲雪崩的跡象,他的食指擺了擺,秦鈺又摸出十兩銀子。

  食指又擺了擺,秦鈺道:「江公子你還直是說要多少吧。」

  江雪聲直盯著桌上的銀子回道:「診金一文,葯錢另算。」

  秦鈺摸了摸自己的綉包,她的綉包里有金銀,有珍玉就是沒那小小的銅板。

  於是就把銀子推到江雪聲面前道:「我沒有銅板,你收著吧,治好就行。」

  江雪聲的喉結上下滾動,思忖了會兒回道:「好。」

  秦鈺注意到江雪聲恨不得黏在銀子上的眼,「小錢,先看病。」

  江雪聲將白銀收起,來到床邊。

  抬起手就見一條銀絲從他的袖裡抽出,伸向細腕上繞了圈搭著。

  如寒冰樣的眼閉起,整張臉柔和下來。

  三息過後,春去冬來,江雪聲睜眼開口道,「沒什麼大礙,就是有點內傷,臟腑有點移位。」

  秀眉挑了挑,她不懂醫術,只懂劍。

  江雪聲從懷裡掏出瓷瓶遞給了秦鈺,囑咐道「一日兩粒,連著三日,忌辛辣。」

  瓷瓶未開,讓人渾身發寒的苦味就糟蹋了鼻子,倒出兩顆,給小孩兒服下,拿了塊布清洗了小孩臉上的血。

  江雪聲一旁默不作聲,只有那雙眼妄想把人凍如輪迴。

  他開口道:「那在下就先告辭了,有恙可喚小二再尋我,葯錢就不用了。」

  秦鈺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正當江雪聲轉身越門而出時,就聽到秦鈺悠悠道:「與公子一見如故,莫不是北荒葯雪谷…」

  語未盡,便被三枚直取秦鈺門面的銀針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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