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敘合篇02
*
失去汽車,這座城市斷電斷通訊,三人被困巴圖。
被困巴圖第十一天,文簡終於聯繫上家裡,家人已經聯繫好私人飛機。
展鵬開玩笑道:「行啊,富二代,私人飛機這玩意都能坐上?遇見你,還真是我運氣好。」
他們住在一棟廢棄大樓里,這棟大樓還住著一群小孩。
這群敘合小孩最大的十歲,最小的五歲,都失去了父母,目前和他們同住一棟小樓。
這群小孩會每天定時來給陳穎送子彈槍支,全是他們在外面撿來的。用這些東西,跟陳穎他們換取食物。
陳穎從一個五歲小女孩手裡接過一把子彈,心裡特別複雜。
小女孩乾瘦如柴,一雙眼睛很乾凈。
這雙清澈的眼睛,與當下亂世完全不符。
這些孩子每天分散出去找食物,偶爾撿到彈藥,也會來跟他們三人分享。
她招手讓小女孩坐過來,仔仔細細替小姑娘梳頭。
小姑娘笑得很開心,其它幾個小女孩也都搶著讓陳穎給扎小辮。
中午,她在卧室搭了個水盆,給小孩們洗澡。
文簡和展鵬從外面尋找食物回來,看見客廳內排隊等洗澡的小孩,都忍俊不禁。
展鵬靠在門上,抱著雙臂調侃她:「小穎,你不嫌這些小屁孩又臟又臭啊?」
小孩們身上都臭熏熏,盆里的水已經渾濁不清。
陳穎一邊給小孩搓澡,一邊笑:「我也好久沒正兒八經洗過澡了,自己也挺臭。」
站在水盆里的小男孩咧嘴對著陳穎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對她說話,她聽不懂。
展鵬給她翻譯:「他說,很喜歡你,希望你能早點回家。」
陳穎笑著問小男孩:「會捨不得我嗎?」
展鵬幫她翻譯。
小男孩兩眼亮晶晶,笑嘻嘻對著她說。
——「姐姐,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有家,我們沒有家。我們希望你和大哥哥們好好活著,以後生個小寶寶,一定要比我們幸福!」
展鵬一字不差翻譯給她聽。
陳穎盯著小朋友,忍不住眼圈一紅。
她用毯子將小朋友裹好,拍拍他的小屁股,強忍著笑說:「洗好了,出去叫妹妹進來。」
小男孩裹上毯子,光著屁股,趿拉著拖鞋出去喊其它人進來洗澡。
陳穎看了眼文簡,想問什麼,最終沒問出口。
文簡說:「飛機後天會到,我們得想辦法出城。」
「白天到處是狙擊手,晚上又時不時有爆炸,我們寸步難行。」展鵬頓了片刻,又說:「從商店裡搜刮回來的水和食物,已經沒有了,我們處境夠嗆。」
陳穎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胃,主動提議:「待會,我們分三頭出去找水和食物。即使出不去,也不能被餓死。」
「分兩頭,」文簡說,「你是姑娘,不能單獨行動。」
展鵬點頭:「嗯,你們兩一起,我一個人ok。」
文簡低頭看時間,說:「八點鐘,無論能否找到食物,都必須回來。」
……
陳穎跟著文簡走進附近超市,裡面的食物和水已經被難民們洗劫地差不多。
兩人在超市分兩頭翻找食物。
陳穎走進儲物室,翻了許久,才翻出一支巧克力,和一包壓縮乾糧。陳穎剛將食物塞進環保袋,身後便有人拿槍抵住她的腰。
兩名敘合人將她雙手捆住,一腳踹在她后膝窩,撲通跪地。兩名敘合人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她雖然沒聽懂,但看對方的穿著,知道這兩個是遊盪在附近的極端分子,她的處境非常危險。
其中一個掏出手機,拿鏡頭對準她,準備錄像。
另一名極端分子將她頭往下壓,露出後頸,抽出別在腰間的匕首,打算從她後頸切下去。
陳穎渾身汗毛已經豎起來,不敢掙扎,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涼森森的匕首在她後頸割出一條血痕,似乎沒想象中的那麼痛。死亡的恐懼佔據全身,已經讓她的感官神經麻木。
「砰」地一聲。
她身後的敘合人倒地。
緊接著,又是「砰」一聲,錄像的極端分子也倒地不起。
文簡衝過來,從皮囊里取出紗布和止血藥,替她包住傷口。
陳穎慘白著一張臉,強忍著恐懼和眼淚,從極端分子身上取下武器、乾糧。
她去脫死人身上防彈衣的時候,緊咬著唇,雙手抖得厲害。
文簡握住她顫抖的手,聲音穩而有力:「我來。」
搜刮完戰利品回到住宿點,文簡重新替她清理傷口。
展鵬也收穫頗豐,一面放戰利品,一面說:「剛才搜颳了不少食物,分了外面小孩一些,這些也夠我們吃幾天了。」
他抬眼看見地上一堆堆沾血的紗布,愣道:「怎麼受傷了?小穎,你沒事兒吧?」
陳穎忍著痛,搖頭,「沒事。」
入夜後。
陳穎後頸疼,她側身,睜眼對著文簡胸口,說:「我今天真的很怕,害怕看著自己腦袋被割下來……」
文簡呼吸很沉,聽著小姑娘的聲音,不說話。
「以前認為人生很長很長,從沒想到有一天,死亡會離我這麼近。」她低聲說,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文簡將她抱緊:「別想太多,明天,我跟展鵬再去找出城路線。」
「其實想想自己挺幸運,不是一個人面對這些,如果沒有你們在,我可能,見到路邊血肉模糊的屍體時,就已經崩潰。」
文簡取出一條紅色的裙子,遞給她:「不如,嫁給我?」
她垂眼看著這條紅裙,一臉驚訝:「這是?你前幾天拿西草染紅布,今天就做成了裙子?」
做工一言難盡,卻讓她感動。
「嗯。」文簡低聲說:「要不要做我老婆?這是訂婚禮,也是婚服,等回了國,我補給你一場盛世婚禮。」
陳穎淚流滿面,勾住他的脖頸。
在展鵬和廢樓小孩們的見證下,兩人宣誓結婚,沒有宴席,沒有教父,只是簡單純粹地學著古代人拜了個天地。
凌晨三點,文簡帶她去山上的森林,一片黑漆漆地灌木叢里,棲息著收翅的螢火蟲。
她穿著文簡做的那件粗糙婚服,在叢林里跳舞,裙擺掀動灌木,螢火蟲受驚,壯觀的熒光如同黑夜裡突然升騰起的星星,壯觀美麗。
飛揚的紅色裙擺,騰空的無數螢火,這是文簡見過最美麗的星空。
這種美,鐫刻入髓。
回到廢棄大樓,已經凌晨五點。
城中又開始被轟炸,時不時傳來槍聲。
文簡吻住陳穎,用舌撬開她的唇,低聲說:「洞房花燭,權當禮炮煙火。」
陳穎摟住他的脖頸,開始迎合。
外面的炮火,是他們結婚的煙火和禮炮。
窗外狙擊聲刺破夜空,炸彈將百米之外的大樓粉碎。
廢樓跟著一震,灰塵從天花板灑落。
陳穎嚇得失魂,男人壯而有力的臂膀將她圈入懷裡,幾乎貼著她耳廓說:「小東西,別怕,我在。」
在絕望中文簡不斷給予陳穎希望。
她很慶幸,自己能嫁給這樣一個勇敢的男人。
明天讓人渺茫,不如此刻放縱,做鬼,也好歹風流一宵。
她的聲音帶著喘息:「真的還能活著回去嗎?」
「我不能保證可以活著帶你出城。但我保證,即使付出生命代價,也會送你活著回家。」
在開口時,男人已經決定為她赴死。
他舔著她的耳朵,輕聲道 :「意外誰也無法預料。小穎,謝謝你,給我無趣的人生,留下一點意義。」
展鵬聽著隔壁和外面的動靜,翻來覆去。
外面炮火連天,裡面……
這對狗男女啊。
*
第二天,中國大使館的救援隊經過巴圖,找到了陳穎文簡一行人。陳穎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們這是可以回國了嗎?
然而到下午五點,突生變數,炸彈開始轟炸這片廢棄建築。
轟炸聲越來越近,天花板開始顫動,敘合的那些小孩背著槍,眼巴巴望著文簡。
陳穎詢問文簡:「可以帶他們走嗎?」
文簡沒說話,明知不可能,卻又無法開口告訴她。
他看了眼孩子們,去跟營救人員商量了一下。
回來后,他說:「我們有四十分鐘的時間,必須在在四十分鐘內將孩子送到安全地帶,」他扭過頭看展鵬,「你有什麼意見?」
展鵬攤手:「我能有什麼意見?總不能拋下一群孩子自個兒逃吧?」
文簡蹲下身,攤開破舊地圖,手指在上面滑動:「我們現在處於這個位置,四十分鐘內,我們要把孩子送往這裡。這裡是敘合自由軍駐紮地,有他們在,孩子們暫時不會有危險。」
安排好一切,他們開始行動。
然而在護送孩子的路上,還是出事了。
十二個小孩,死了七個。
炮火連天的環鏡中,雖然有營救人員護送,可他們撤退過程依然非常困難。
空中落下一塊碎石,砸向陳穎。
文簡幾乎沒有猶豫,用手臂替他擋開,半條手臂疼得一麻。
跑出樓巷,文簡一臉緊張問陳穎:「小穎,你怎麼樣?」
陳穎搖頭,表示沒事,回過頭看樓巷,儼然是已成一片廢墟。
營救人員問他們怎麼樣?還能不能堅持?
三人幾乎同時點頭:能。
文簡甩了一甩疼而麻的胳膊,和營救人員一起走在前面開路。
場景過於混亂,十二個孩子只剩下三個,她甚至無暇釋放悲傷情緒。
等成功把孩子送到自由軍據點,他們隨營救人員返程路上,遭遇了有目標的襲擊。在極度混亂的情況下,陳穎展鵬同其它人走散了。
文簡同營救人員在前面開路,受了重傷,失去意識。
等他再醒來,已經身處中國醫院,離他和陳穎展鵬走散,已經過去數月。
在這期間,陳穎依舊被困,並且被查處懷孕了。
數月後,巴圖的形式有所緩解,陳穎終於聯繫上了文簡。
原來數月前文簡重傷,被帶回國內,至今才清醒。
展鵬找來一輛車,告訴她:「出城路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自由軍首領已經為我們準備好車,我們隨時可以離開。」
在敘合別困數月的陳穎,已經能熟練使用槍械,不僅能自保,還能保護當地的小孩和老人。
陳穎在當地獲得一個「蘿莉女戰士」的稱號,她雖然比不上真正的戰士,可在關鍵時刻卻救了很多人的命。
下午四點左右,有人給她打電話,來電顯示——文簡。
陳穎看著來電顯示,手指變得僵硬,接通電話,放到耳邊,靜靜地聽電話那端的動靜。
「小穎?」
熟悉久違的聲音,讓她感到有些不真實。
「小穎,我是文簡!」
「司……簡?」
陳穎喉嚨發乾,也鬆了口氣。
她捂著小腹,低聲說:「我……懷孕了」
文簡本該高興的,可一旦想到她身處的環境,心頭便如巨石重壓。
「你等我,我會來接你們。」
展鵬把車停靠在路邊,等待陳穎通完電話。
陳穎繼續沒羞沒躁跟他聊天,怕肉麻的話被展鵬聽見,便刻意站到了很遠的地方。
展鵬降下車窗,指縫裡夾著煙,胳膊隨意搭在車窗上。
等了一會,沖著她打了個口哨,催促她:「小穎,快上車,動作迅速!明天我們就能回家了!」
距離太遠,陳穎勉強能看見展鵬在對她招手,也沖著對方揮揮手,誰也沒想到,這個揮手,會是永別。
「砰」得一聲,火花四濺。
陳穎還沒來得及掛斷電話,汽車爆炸。
熱浪灼面,碎屑飛濺,蹭著她面頰擦過去。
她的雙耳被震出嗡嗡聲,聲嘶力竭想朝火海里沖。
喉嚨彷彿被撕裂,雙耳彷彿被震聾。緊跟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走出這段陰影,展鵬去世之後,文簡再也沒有給她打過一通電話。
她獨自在敘和熬到寒冬,生下小凡。這期間,她目睹了戰爭和疾病同時降臨人間的慘痛。
形容成末日,一點兒也不誇張。
之後,她隨著中國來的無國界醫生一起回中國大使館,半路又遭遇意外。她中了槍,把孩子交給了同行的中國人。
她命大,最後還是沒死,被巴圖的敘合友人救了回去。
只是巴圖的醫療條件實在太差,她吊了半月的命,終於還是覺得撐不下去了,給恬二叔打了通電話。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位恬二叔頭鐵,仗著自己是康寧首富,居然買了輛飛機,請了一些有經驗的保鏢,在中國大使館的幫助下,成功把她接走,她也因此撿回一條命。
只是傷好之後,徹底忘記了在敘合的事。
無數個日夜,她望著身上的傷疤發獃,會想自己在敘合到底經歷了什麼。
無數個日夜,她夢見自己等一個人,可那個人始終都沒再給她來電。
當初那通電話之後,文簡擔心她和孩子,失去理智。
他不顧重傷在身,不顧母親勸阻,逃出醫院。在開場去機場路上,遭遇車禍,成了植物人。
……
陳穎回國的第二年,去了A市工作。
恬奶奶打掃閣樓倉庫,又看見了那條燒了一半的紅裙。
內襯,綉著歪歪扭扭的幾行字。
她把那幾行字念出來,一看就是小年輕的文藝。奶奶覺得老牙都要酸掉,又把紅裙整整齊齊疊好,放回了小木箱。
或許有一天,這條裙子,能帶著穎寶貝找到她曾經遺失的愛人。
奶奶這樣浪漫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