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所見之人
杜寒嫣已來到這木屋的門前。她停在那裏顯得有些激動不安,又回頭看了一眼段允劍。
段允劍始終拉著她的手,此時,他能透過門罅看到屋子內有什麽東西在動。他原本並不緊張,但從杜寒嫣手上的冷汗能感覺到她的心情,他便也有些躡手躡腳。
“是誰在那裏?”就在兩人一直不說話的間隙,屋內有一位婦人說話了。
段允劍覺得有些奇怪,杜寒嫣要帶他見的人,就是這屋裏的婦人嗎?
杜寒嫣道:“劉姑姑,是我。”
那名被喚作劉姑姑的婦人走過來打開門,陽光投射進屋內,並不大的木屋被陽光照亮了一半。隻見一名素衣,綰著發髻的中年婦女站在麵前,她的臉色有些黯黃,怎麽看都是極普通的一個人。
杜寒嫣遲疑了半晌,道:“劉姑,您先到外麵候著吧。”
劉姑點頭應允,走出去,頭也不回。
段允劍又覺得更加疑惑了。如此看來,杜寒嫣想讓他見的人並不是劉姑。那又是誰?
他沒有問,杜寒嫣也沒有說,因為此時他已看到屋內一張木製的床上,躺著一個小姑娘。她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一身衣服幹幹淨淨,蜷曲著身子。
她是誰?
這就是她想讓他見的人嗎?
杜寒嫣握住段允劍的手,她看起來又小心又緊張:“她……我要你見的人就是她……”
段允劍微微一皺眉,似乎聯想到了什麽:“她就是你的另一個家?”
杜寒嫣點頭。
他突然間感到心痛。就像一把刀刺在心上。他甩開她的手,就要轉身出去。
“小段!”可她又喚住他。雖然為了不吵醒床上的孩子而壓低聲音,但她的聲音依舊鏗鏘有力。
段允劍木立在那裏。他又覺得有些心疼。這種心疼和剛才所感覺到的心痛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心疼的是她的呼喚聲,心疼她聲音中帶著的複雜情緒。
這孩子,是她的?
這孩子如果是她的,孩子的父親又是誰?
是雲碧宵?
還是……
他又回想她說的話,“無論如何要相信我”。
他轉過身來。
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就證明他已完全相信她。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相信。
杜寒嫣撲進他懷裏,哭道:“她是你的孩子!”
段允劍整個人都僵住了。這種心情他從未有過。仿佛從久不見天日的黑暗中見到燦爛的陽光,仿佛在荒涼的沙漠遇到綠洲,仿佛在人最饑渴而瀕臨死亡的時候,一滴水落入他的口中。
他感到快樂。
興奮。
幸福。
驚訝。
他想哭。
又想笑。
無論哭還是笑,都是因為幸福。
“你說什麽?!你說什麽?!”他抓住杜寒嫣雙臂,盯著她道:“你說……我……我……”
“對,你當父親了。”杜寒嫣也破涕為笑。她像一朵粉紅的梅花,突然綻放,雖然花瓣上還流淌著水珠。
“哈哈……”段允劍笑了起來。他將她抱起來,將她在半空中打轉。
杜寒嫣始終盯著他,看著他的笑臉,淚花滾滾落下。
“寒嫣,你為何哭?”段允劍將她放下。
她沒有回答,她一邊笑一邊哭。她哭,是因為她從未感覺到如此快樂。她從未感到如此快樂,是因為她從未見到這樣的一張笑臉。
這張原本被仇恨訓練成殺人機器一般的臉,這張原本從不輕易表達情感的臉,這張原本就算笑,也笑得極不自然的臉。
現在,這張臉笑得如一個孩子。就像一個孩子遇到了他最心怡的玩具,看到他最夢想的風景。
這個向來如冷劍一般的人,現在竟如此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
她也笑,笑聲如鈴,仿佛聲音彈跳在百花叢中。
“你又哭又笑。”段允劍撫摸她的頭發。
“小段,你不也是。”她看到他一雙紅潤的眼睛。
他們都是。哭能表達悲傷,也能表達過度的喜悅。
“那她叫什麽名字?”段允劍充滿期待。
杜寒嫣道:“萍兒。段萍兒。”
“萍兒……”
杜寒嫣望著他:“我沒有跟你商量,就幫她取了名字。你莫要怪我。”
段允劍搖搖頭:“我不怪你。隻願她一生命運,不要似那浮萍,漂泊不安。”
杜寒嫣又道:“我隻願她做個普通人,無人注意她也好,山耕田作也好,平平凡凡過一輩子。”
段允劍道:“我也正有此意。”
兩人說著,段萍兒已經醒來。她拉住杜寒嫣的衣角,扯了扯,道:“娘親。”
段允劍又是一怔,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隻見眼前這小女孩一雙眼睛水靈,白嫩的肌膚上泛著微微紅暈,像初春的嫩芽,映上紅花的光影。
眼前一切,於段允劍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他甚至以為自己又做了一個夢,一個連做夢也會驚訝的夢。他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他開始觀察這個孩子。他發現她是那麽小,四肢是那麽小,腦袋也是那麽小;他發現她看起來很脆弱,這又令他心生幾分緊張,以為任何人輕輕一碰,她都有可能被傷害到……
“小段!”直到杜寒嫣喚了他幾回,他才回過神來。
他看到那一雙黑色的大眼睛現在正盯著自己,充滿了好奇心。
杜寒嫣故作嗔態,道:“小段,你怎麽在那裏發呆?萍兒一直想見你。”
段允劍愈發緊張,他感覺那雙眼睛在觀察他。
“來,萍兒,”杜寒嫣拉著段萍兒的手,示意她走向段允劍。
段萍兒很懂事,走向他,抬著頭望他。
“快叫。你忘了娘親跟你說的話嗎?”杜寒嫣提醒道。
段萍兒道:“爹爹。”
段允劍隻覺得一股奇怪的力量敲擊在自己的心上,有如晨鍾暮鼓,伴著一陣輕風穿透人心。他雙眼紅潤,但他無措。
“娘親常常跟我說你,說你是個大英雄,是個好人。”段萍兒兩隻微胖的小手抓著自己的衣服,又道:“娘親說你一定會回來看我們的。”
段允劍沒有問,但他大體知道,杜寒嫣一定是向她撒了謊,一定跟她說自己的父親出了遠門而暫時不能回來,一定跟她描述自己的父親是個怎樣的英雄。但他不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所以他感覺到一種心痛,一種不安。
他蹲下去,有些不知所措地捧住她的手。
她沒有回避。因為她想他已久,雖然她從未見過他。
在這一刻他果真就哭出來了,雖然他已極度克製。因為他感覺到,原來父母子女的關係,也是一種不期而遇,也是一種萍水相逢。
(本章完)()《梅花鬼劍錄》僅代表作者不古先生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抵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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