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雲來客棧
羅辛帝國極北之地,昌州烏恬大漠。
烏恬大漠白日甚熱,遠遠望去,似乎蒸騰的氣浪將空間都扭曲了。不遠處星星零零地分佈著一些粗大的仙人掌,大漠似乎一片死寂。
一隊駱駝商旅延著蜿蜒的漠峰緩緩向北方行進,踏破了大漠的寂靜。
一隻灰黃的大蜘蛛似乎聞見了沙的震動,從沙堆里探出身來,朝商旅隊伍疾速爬去,飛身躍起,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腿上竄去。劍光一閃,大蜘蛛一分為二,流出墨綠色的液體,正是衣三清和圖爾。
衣三清收劍入鞘,圖爾見那蜘蛛的屍體,臉色大變,抱拳道:「圖爾多謝公子。」衣三清輕輕擺手,兩人騎在駱駝隨著隊伍前行。
圖爾將水壺遞給衣三清,探問道:「公子應渴了罷,從早晨出發你便滴水未進。」衣三清將水壺接過,灌了一大口,一滴水順著脖子流下。衣三清將水壺遞還與圖爾,含笑道:「如今你可講跟著我的原因了。」圖爾聽聞后,緊握雙拳,堅毅地道:「俺想成為強者。」話剛一落下,衣三清拔劍放於圖爾脖子上,圖爾臉上擺滿了倔強,絲毫不曾被突如其來的刀劍嚇住。
在這支隊伍中,這顯得略微怪異。衣三清收了劍,玩味地盯著圖爾,「你不同於常人,不過,你應該不識字吧。」圖爾知此事已成,苦笑著撓撓頭,「哪裡能識字,父母早逝,自己過活都成問題。」衣三清默然點頭,微微笑道:「那便從識字開始吧。」
太陽漸漸垂下,前方遠遠望去,有客棧隱現,商旅領頭人畢紡往身後大喝:「今晚在雲來客棧休息!」
雲來客棧,高十丈有餘,圖爾嘴巴大的能塞下一個大饅頭,衣三清也是恍若眼花。
整個客棧主體又鐵木打造,深入大漠三丈多,使得客棧固若金湯,可謂是極為奢侈。客棧約有十層,奇特的是根本就無階梯相連,而是由拳頭粗大的鎖鏈套著寬厚雲杉木板,晃蕩在半空,多是俠客在晃蕩的空中穿梭來去。
雲來客棧低層多是商人模樣,只有武者方可入上方房間休息,雲來客棧最直接的規則就是——誰行誰上。
衣三清領著圖爾進入雲來客棧,找到畢紡說道:「我因要修鍊,就不在下方了。」畢紡笑呵呵地說:「那也可,小哥就去吧。」
說罷,衣三清提著圖爾就飛身踏第二層,畢紡卻大呼道:「小兄弟不可!」上方一把虎頭大刀向衣三清襲來,衣三清輕點腳步,避開,大刀插在木板中,五樓上一個刀疤臉依靠在桿旁,故作有氣無力道:「小子,毛都沒長齊吧,帶人上來?不懂規矩嗎?」說到後面,語氣也漸漸變冷,衣三清將圖爾放在地上,持劍就要上前。高樓上,一沙啞的聲音傳來,但清晰無比,「帶上那小孩,你才能上來,犯了規矩,就得按規矩辦事,但不可殺人。」
衣三清暗自想到,恐怕那便是雲來客棧的主人,圖爾有些擔憂,詢問道:「那刀疤看似不弱,若……」衣三清卻打斷了他,嘴角勾起一絲笑容,「上得去。」圖爾還未反應過來,衣三清拉著他就往上走,飛躍到第二層處雲杉木上,將圖爾放下,取了那刀,射飛與那刀疤。
刀疤大笑:「今日要痛快一戰,哈哈哈!」躍身飛下,那虎頭大刀正立當中,氣勢如虹,衣三清眼神一暗,自言自語般說道:「截!」以劍斜挑大刀,又轉身飛躍,輕點在鐵木柱上,簡單而不帶任何花哨,刺向刀疤,刀疤以刀身擋之,臉色凝重。而圖爾只得貼在木板上,以防摔落下去。
轉眼間,已是十個來回,衣三清應對自如,刀疤卻眉頭緊皺,很是吃力,沒想到這傢伙沒有一點花招,一招一式卻帶著不可抵抗的氣勢。刀疤陰沉著臉,一刀將衣三清劈開,轉身向圖爾斬去,圖爾大驚,觀戰眾人也未想到這刀疤如此陰險,衣三清忽然變了氣勢,鋒利異常,恍若一把出鞘的利劍,激射出手中劍,向刀疤刺去,高樓上兩道琴聲響起,兩束光亮纏繞著疾速而下,又分將朝著那劍和刀疤飛去,劍與刀疤都飛了出去。刀疤被擊倒在底層,口吐鮮血,那沙啞的聲音又傳來,「你可帶著那小孩上第六層,至於刀疤,不要讓我再見你。」平淡中透露出不可置疑的語氣,刀疤陰沉著臉,冷哼一聲,出了客棧。
畢紡身旁一人訝異道:「第六層,可是武師中的強者才可踏足。」畢紡摸著山羊鬍子,驚愕道:「有幸和一位少年天才同行。」衣三清向那聲音傳來處,歉身行禮,拾起了劍,幾步飛躍,將圖爾帶上了六層一處無人的房間,留下愕然的眾人。
圖爾看向衣三清,輕聲道:「公子,給你添麻煩了。」衣三清聞言一笑,「無妨,既然答應了要授武與你,自然不會失信。此地龍蛇混雜,你也可替我護法。」圖爾滿臉都是仰慕之色,緊握雙拳,剛才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正是因為沒有眼前這位白衣公子的實力。
衣三清取了侍女送來的文房四寶,圖爾感嘆道:「第六層果真待遇不凡,還有侍女可使喚。」衣三清見狀,讓圖爾磨墨,然後寫了一個碩大的『人』字,圖爾只覺得這字方方正正,挺有趣,問道:
「公子,今天俺們學的第一個字是俺的姓氏嗎?」
衣三清含笑說道:「人!」
圖爾喃喃道:「人?」
衣三清神情肅穆,「要習武前,你先要做個人。」
圖爾方才醒悟,拱手道:「受教了。」
衣三清問道:「你該如何做得這人?」
圖爾彷佛陷入了一個從未到達的地方,那裡有黑暗和光明,那裡有痛苦也有開心,今日這句話,多年後依然縈繞在他耳邊。
「你該如何做得這人?」
圖爾迷茫地搖頭,「自父母雙亡,只想努力活下去。」
衣三清聞言輕聲道:「人生來盡不相同,我自有我的命,你也當有你的命,我僅想告訴你一件事。人!當有底線。」
圖爾不解,「那俺的底線應是什麼?」
衣三清忽拔劍而出,放於桌上,撫摸了那鋒利的劍刃,問道:「殺,便是了?」
圖爾聞言一顫,「圖爾不敢。」
衣三清嘴角勾起一絲邪笑,誘惑般道:「既然天對你不公,何不拿著這劍殺出一條自己的路呢?你很喜歡這把劍吧,很喜歡被眾人仰視的感覺吧?」
圖爾惶惶不安,不敢言語,只覺公子似乎瘋魔了。衣三清又道:「財富,實力,名利,地位不就是你所追尋的嗎?」
圖爾想要說些什麼,但似乎不敢承認,衣三清忽然將他一腳踢飛到牆角,圖爾嘴角溢出些許鮮血,艱難地問道:「公子,為何?」
衣三清冷冷地看著他,喝道:「告訴我!你狼神的信仰是什麼!」
圖爾沉默了會兒,沉聲道:「勇士!「
衣三清玩味地笑道:「勇士?你?」
圖爾憋紅著臉,心中只感覺有股怒氣起伏,衣三清嘲諷道:「你就是一個下賤的奴僕!」
圖爾眼中呈現出一絲血紅,緊握著雙拳,低吼道:「不!」
惡狠狠地盯著衣三清,衣三清嘴邊嘲諷之色愈加濃厚,「你就這點能耐?」
圖爾似入魔了般,過往種種恥辱的記憶浮現在他腦海,大吼道:「不!」
衣三清卻彷似沒聽見般,兀自取來茶壺,倒了一碗水,大口飲了下去,又倒了一碗,盡數潑在圖爾的頭上。
高樓中,一灰色長袍男子饒有興趣著望著衣三清這邊,一旁的侍女眉頭緊蹙,不悅道:「想不到那白衣男子竟然是人面獸心,公子,是否要……」男子只手打住,眼眸深沉似海,示意那侍女不要言語。
衣三清望著怒氣沖沖的圖爾,將劍扔於他腳邊,冷笑一聲,輕聲道:「想殺我嗎?來啊。」
圖爾青筋顯露,眼中血紅,周身環繞著一股殺意,稚嫩而憤怒的臉扭曲著,緩緩拿起就劍,就要刺向衣三清,卻見衣三清彷佛沒看見他般似的,獨自拿起毫筆,沾了沾墨水,取了一面潔凈的紙上,寫出一個『人』字。
衣三清側過臉龐,溫柔地說道:「這字,你認得嗎?」
圖爾眼中渡過了一絲清明,干啞地嘴輕聲道:「人。」
衣三清一字一頓問道:「你該如何做得這人?」
圖爾手中劍滑落,鐵石相撞之聲迴繞在房間里,圖爾心中波浪緩緩平靜,喃喃道:「俺該如何做得這人。」
衣三清見狀,打開房門,望向高樓上,若有所思。
高樓上,灰袍男子轉頭吩咐道:「你可送去一點療傷葯。」
侍女眼中疑惑之色還未消去,木楞地點頭,灰袍男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另外,以後不要再窺探他。」那侍女才醒了過來,深深地點頭,向外走去,口中喃喃道:「怪人,真是怪人。」
衣三清踏著空中懸挂的雲杉木,頃刻就下了樓,未曾在意周圍人打量的目光,徑直向畢紡走去,拱手問道:「不知畢老闆是否有許療治輕傷的藥物?」畢紡卻說是在荒漠一帶正巧用完,衣三清只好轉身回去。
衣三清幾步又上了樓,卻見身穿淡綠色長裙的女子等在門前,見了衣三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家公子讓我把這葯予你。」說罷,不等衣三清回應,就輕身躍向高樓上,衣三清看得出這女子甚是不凡,還有她口中的公子,又是向著高樓上施了一禮。
衣三清推門而入,圖爾正端坐在桌旁,端詳著那字,劍也擺放在桌上。圖爾已褪去了戾氣,抱拳道:「多謝公子。」
衣三清淡淡一笑,將藥瓶遞給他,道:「這是客棧中一位公子給你的。「
綠裙侍女返了樓中,向灰袍男子輕聲問道:「莫非公子以為此人能踏上仙途嗎?」灰袍男子搖頭,輕輕撫摸著一旁的古琴,含笑道:「此人不凡,但必然不能為我所用。」侍女聞言,木楞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