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生花
第二天一早,我們洗漱完畢下樓的時候,喬志軍已經在客廳等我們了。
「徐先生,譙書記在等你。」喬志軍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但不苟言笑。
我們跟著喬志軍來到昨晚晚餐的小樓時,他指了指裡面,就帶著小曾離開了。走進樓內,緹娜已經在樓梯口等著我了。
緹娜陪我走到天台就轉身離開了,天台是一個樓頂花園,布置的挺精緻,正中間是一張鋪著桌布的餐桌,靠花園的一側放著一把太陽傘和小型的英式庭院桌椅。我看了看坐在桌旁的譙翠華,桌上是小米粥、窩窩頭、饅頭和鹹菜。
「一起吧!」譙翠華的語言依舊精鍊。
我拉開椅子坐下,拿起一個窩窩頭咬了一口。說:「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她卻笑起來,說:「我自己做的,有時候做做飯也是挺有意思的。」
我伸出大拇指說:「很棒!」她笑起來,卻並沒有說話,看著我吃下兩個窩窩頭,喝了一碗小米粥。
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我抬頭看著她沒有說話。她卻起身走到花園前的庭院桌椅旁,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另一邊,然後指了指庭院桌旁另外一把椅子說:「坐吧。」
我走過去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很好的紅茶,綿軟純凈,茶香怡人。「這茶挺不錯的。」我說。
「是的,正宗的印度紅茶。」她淡淡的說,接著說道:「可以開始了么?」
我鄒了鄒眉頭,抬起頭,看了看湛藍色的天空,微微思索了一下,開口說道:「首先我得問幾個問題。」她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理了理思路,開口說道:「老巫師和緹娜都是棕色人種,緹娜是否是老巫師的後代?」
正在側耳恭聽的譙翠華驟然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愣,然後啞然失笑,盯著我看了一會,說:「不是。」頓了頓,又說道:「部落里有很多棕色人種的人,實際上這個部落是一個混合部落,他們有很多語言和習慣都不同,例如喬志軍就比緹娜黑的多,習慣也不同,但是他們兩個的漢語應該是老巫師教的,當然現在這裡漢語是通用語言。」
「好吧。」我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說道:「你的能力……我是指關於長生花的能力是什麼?」
她笑了笑說:「就是一直這麼年輕啊!你是指變出星空那個吧,我也不知道是怎麼變出來的。我這麼多年隨時都可以的,就好比現在,我只要想,就能無中生有的變出來那個空間。這幾十年來我一直在查閱資料,主要是關於時間和空間的,也請教了很多學者專家,他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當然,我並沒有在他們面前演示過這個能力。」
「最後一個問題。」我舉起一根手指說:「為什麼找我來?我不是什麼專家學者,對空間和時間也沒有什麼研究。」我問道。
譙翠華看著我,笑了起來,說道:「劉明東說應該用逆向思維的方式來解釋這個故事,找一些有些想象力的小朋友或者作家,正好緹娜給我講了他的老闆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所以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思請你來,但是昨天見到你后,我的腦海里忽然就出現了老巫師說過的話,所以才告訴了你關於我的故事,你是第一個聽到完整版本的人。」
她停住講述,站起身,走到圍欄邊,看著遠方的希拉峰。
我說:「神選之人?」
她轉過身看著我笑了起來,說:「是的,這四個字我已經很久沒有記起來過了。我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從未懷疑過自己的信仰。」
我也笑了起來,說道「那好吧。我就說說我的想法吧。先聲明,我說的可能和一些時空上的理論有衝突,但我也沒辦法證明,我只能在我現有認知之下提出假設。」
她回到桌旁坐下,點點頭說:「我知道的。」
「昨天聽到這個故事的開頭后我就做了一些假設,首先我假設的是這個山谷是一個時空奇點,如果這裡是時空奇點的話,那麼你長生花的稱號就能得到解釋,但是馬上我就推翻了這個假設。」我說。
她點點頭說:「時空奇點中時間和空間都沒有意義,也就是說,時間可以流逝的很快,也可以變得很慢,甚至停滯不前。但是這裡只有我一個人是長生花,這個假設就不成立。」
我接著說道:「長生花的事先放在一邊,我在聽到老巫師消失那一段的時候,我就又有了一個假設,那就是平行空間理論,可能因為一些什麼原因,造成你們出谷後到達了另外一個平行空間,所以你們的身份沒有了,谷中也並沒有老巫師。而造成空間轉換的原因,可以肯定是老巫師乾的,而且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個山洞裡的暗室是一個時空控制設備。」
聽到這裡,她身體向前傾了傾,臉上露出沉思狀,過了幾秒鐘后說:「我不是沒有考慮過平行空間,但是怎麼解釋後來老巫師再次出現的時候,山洞沒有了呢?我帶人去看過,那裡是絕壁,原來山洞門前長著幾顆大樹,部落的人說這些樹一直在那裡已經幾百年了。」
我笑著說:「所以我再次修正了前面的假設,那就是那台時空機器能夠定點定時的改變時空關係,這也解釋了你們為什麼進入了平行空間三年的時間。」
我喝了口茶,看著仍然一動不動看著我的譙翠華說:「現在可以回到長生不老這個話題上了。我看過一個科學幻想的電影,故事情節忘記了,它裡面講了未來可以進行量子等級遠程傳送,也就是把東西分解為量子狀態,然後遠程傳送到另一個地方再重組。既然東西可以,那麼人呢?我認為如果有相關理論支撐,也是可以的,這個理論甚至可以解釋鬼上身事件。那就是精神以量子態進去別人的腦子裡,然後祛除原來這個人的精神。所以可以假設如果它並不是不在這裡了,而是自己進入了另一個時空,並不斷的把你進行量子態話,你就不斷的被分解、重組,這個過程就像是機器檢修一樣,你想象一下,如果一台機器每天被重新拆裝,那麼它是不是每天都是新的呢?當然你可以說材料腐蝕和耐久度什麼的?這對量子態的材料是無效的啊。你回想一下,你隔一段時間是不是會感覺自己象是新生了似的?如果沒有,那說明你一直不停的在進行量子化的分解和重組。」
我停下來,看著她的反應。
她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道:「雖然你講的有點亂,但是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說我現在的狀態就是一定狀態下的薛定諤的貓?」
我笑了起來,說:「也許是我表達不好,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我們和你自己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年輕漂亮的你,而我們和你自己沒有看你的時候,你就是處於量子態的你。」
「如果根據你的這個假設,那我離開了這個山谷,是不是就會正常的老去?」她說道。「
你真的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山谷?」我驚訝的問道。
「沒有。」她說道。「我怕離開后又回不來了。那三年對我的影響太深刻了。」她回答道。
「可以理解。」我點點頭,一個在二十二歲就因為殺人而逃到非洲,又經歷了戰爭和死亡的女人,歸根結底心理是會有一些陰影的。
「但是你可以試著出去旅遊嘛,怕回不來就和我一起出去,每次變老十幾天,一個月,也是可以接受的吧?而且從這裡的建設情況可以看出,你們肯定有自己的經濟來源,你也不是一個迂腐的人。」我笑著說。
她也笑起來,說道:「如果不是緹娜說你不是個壞人,我真要把你當成對一個快八十歲的老女人有興趣的怪大叔。」她居然和我開了一個玩笑。
笑過之後,她說:「不管怎麼樣,你的推測或者解釋我都比較滿意,我會想一想,然後試著出去的,根據上一次的經驗,這個山谷是肯定在的,一次不行就十次,我不相信有無數個平行空間,總是有限度的。」她笑著說。「
這裡的一切你都能放下了?」我問道。
她看了看我,把臉轉向希拉峰,悠悠的說:「你一定認為我是一個貪慕權勢的女人,的確,我在這裡,甚至於在整個東非都有非常大的勢力,但是這並不是我刻意為之,我一直認為這是老巫師的手筆,我到現在都沒有想清楚為什麼。這幾年我靜下心來仔細回顧了我的人生,我發現其實我對於權利並沒有那麼大的慾望。」
轉過臉,她對我說:「這裡的人把我當神一樣崇敬,喬志軍甚至於以為我喜歡幾十年前在國內的生活,把這裡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對外還給我安了個書記的頭銜。其實我哪裡像個領導的樣子?」
她自嘲的笑了笑,接著說:「這裡的人絕大部分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很多人都是我的學生。我帶領他們進入了文明社會,卻無法改變他們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這次我點到你來,他們甚至以為我是在選妃。所以我在想,我是時候離開這裡,去過一過我自己的生活了。」
我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這個女人,上午的陽光照射在她的短髮和臉龐上,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徐先生。」她突然以鄭重的語氣對我說:「我請你照顧好緹娜,她和喬志軍都是我的第一批學生,但因為老巫師的話,我對她特別的留意,甚至吃飯睡覺都把她帶在身邊,她就像我的女兒一樣,所以我下定決心不能讓她成為巫師。她在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這裡到肯亞上學,又去國內留過學,她的人生不應該和我一樣。我希望她能夠享受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我看著這個女人,不管相不相信她的故事,都對這樣的她充滿了同情。
「好的。」我點點頭,接著說:「我會讓她一直在項目部的,直到她自己願意離開。」
「謝謝。」她垂下眼眸,對我說:「我叫他們送你們出去。」我正要說話,她卻說:「長生花的事不用保密,長生花在非洲不是秘密。」
我笑了,伸手出去想和她握握手。她卻笑起來,狡黠的說:「你不知道不能主動和年輕女人握手嗎?」我笑了起來,收回手說:「那好吧,再見。」
喬志軍帶著我走出山谷的入口時,我才發現原來入口的右側有一個很大的停機坪,小曾和緹娜在一架直升機旁等著我。
上了飛機,我目不轉睛的盯著對面的緹娜。她被我的眼神弄的的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說:「徐先生,我沒有故意騙你,我被喬志軍帶走的時候他叫人拿走了我的手機。」
我說:「好吧,你既然來自這個地方,為什麼還要到項目部這樣的地方做一個月幾千塊的工作呢?」
「因為長生花說我們不能故步自封,所以每個沒有公社職務的年輕人在成年後都不能享受公社的資源,必須自己出去找事做。」門口的喬志軍說。
「什麼,長生花?」我沒有理會小曾的驚訝。轉頭看著喬志軍說:「好吧。再見。」
他說:「再見,徐先生,長生花教導我們,你是我們永遠的朋友,希拉公社也是你的家。」
我笑了起來,說:「好吧,重來一次,再見,朋友。」飛機在喬志軍滿意的笑容中發出巨大的轟鳴聲,緩緩的拔地而起。
茶尾鎮的小酒吧中,我和小曾面對面的坐著。
「你聽過長生花的名號?」我問道,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啤酒,放了一杯在他面前,又拿了一杯放在我的面前。
「長生花是東非人的神,據說整個東非的人都接受過她的恩賜。」小曾邊說邊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據說她長生不老,青春永駐,是東非最有名的美麗和治療女神。關於她的傳說不計其數,很多婦女都供著她的神像。前幾年我還在維和部隊的時候就聽說過她了,有很多產婦,生產前都會到希拉峰下的神廟去祈福,這樣就不會碰到難產了。」
「沒有人見過她嗎?」我問道。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很多人都在各地長生花學校里上過學,比如說緹娜就是肯亞的長生花學校畢業的。」小曾說道。
我說:「昨天的事不用到處去說了。」
小曾笑著說:「我明白的,徐哥。」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緹娜被我調到肯亞的城市中去了,她得為項目下一個施工區域和當地政府扯皮。
我依舊過著輕鬆愉快的生活,早上六點半按時起床,做十分鐘運動去上班,下午五點準時下班,然後到鎮上的小飯館吃飯。晚飯後出去散步,回到住處后和兒子視頻通話,十一點準時關上電視睡覺。休息日的時候我會在小酒吧中調戲調戲女招待,和全世界的雇傭軍、工程師、推銷員一起吹牛打屁。
直到有一天快下班時,我收到一封信,打開后裡面只有一張照片,我拿起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幾棵椰子樹旁邊,穿著連體泳衣的譙翠華對著我燦爛的笑著。翻過照片,背後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你基本正確,我找到了規律,勿念!」
放下照片,我自言自語的說,「勿念?我念你個鬼啊,你個糟老婆子壞的很!」
然後我靜靜的看著桌上夕陽照耀著的照片,無聲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