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九月開學日,連綿兩月的驕陽終於被一場暴雨澆滅,清晨的永浙籠罩在烏雲之下,強光透不進,處處昏暗。
滿入夢被雷聲吵得睡不著,乾脆起床整理今天進學校會用到的東西,許嵐是半小時後來的,同她一起收拾完之後,又幫她換上南慶大學的校服。
大學校服同初高中時期的很不一樣,比起保守的運動服,南慶的校服更顯得青春洋溢。
白襯衣加小領帶,還配有西裝廓形的小外套,外套上有南慶大學的校徽,下身是長及膝蓋的短裙,既有年輕人的朝氣活力,又有貴族學校該有的優雅和貴氣。
許嵐替她系好領帶,再仔細檢查過周身,沒有任何問題:「小姐,您穿這身衣服真好看,真像個大家小姐。」
滿入夢笑笑:「這樣的話,以後不要說了。」
許嵐知道她小心謹慎,趕緊點頭說好,又幫她拿好今天進學校報道的東西后,二人一起下了樓。
陸家人知道她今早要去學校報道,所以起得也比平日早一些,這一點滿入夢也能猜到。
畢竟陸老爺子前幾日就開始囑咐她開學后的各種事宜,雖說她進這樣的貴族大學會有校方全額資助,受的照顧自然也會多一些,但陸商還是怕她在學校吃虧,因此還給她找了個靠山。
不用想,這個靠山必然是她名義上的學長陸驍河,據說陸少爺在永浙的名氣不比陸老爺子低,在南慶大學更是傳奇般的人物。
傳不傳奇她不知道,也不關心,只是為了不拂了陸家人的好意,滿入夢也就欣然答應,她其實並沒有指望陸驍河能多照顧她,只要他不要招惹自己就很好了。
可當滿入夢看見同樣一身校服的陸驍河坐在客廳時,有些愣了。據她所知,南慶大學只有新生開學或是有什麼重要活動的時候才會穿校服,像陸驍河這樣的高年級學長,早已不用校服,也不用再參加這樣的活動,大約是陸老爺子的吩咐吧。
陸商打斷她的思緒,拉著她的手左右打量起來:「不錯,像是從我陸家出去的姑娘,比其他千金小姐不知漂亮了多少倍。」
滿入夢靦腆一笑后,目光落在了陸驍河身上,他倒沒有平日里隨意的模樣,襯衣規規整整的穿好,領帶也系得標準,似乎是沒睡醒,大半個身體都慵懶的靠在沙發上。
少年慢條斯理的抬眼,將她從下到上看一遍,琥珀色的眼眸同她清澈的眼神撞上時,滿入夢慢慢錯開目光,陸驍河卻一直盯著她。
不可否認,滿入夢很漂亮,無論怎麼樣的打扮都能在人群中脫穎而出,這幾天以來,他每次看著她,總能回想起那天在泳池裡發生的事。
……
「我真他媽敗給你了。」他說。
滿入夢冷笑著抽開自己的手,站起身整理頭髮,居高臨下看著他,她那模樣不像個不諳世事的山野姑娘,渾身上下都透著陰冷和桀驁。
她就這麼看著他,不發一語,譏諷和不屑的眼神融進冰刀,毫不客氣的戳進他的身體,陸驍河也沒有生氣,反倒覺得有意思。
二人對視片刻,都不說話,直到滿入夢轉身離開,陸驍河才放鬆了身體躺在泳池邊,側頭,他看著少女離開的背影,輕笑了聲。
到底該不該告訴她,她的衣服剛剛濕透了,而他已經把她看光了。
陸驍河閉上眼睛,還是不要了吧,這小丫頭脾氣可大得很,嘖,難哄。
……
滿入夢覺得陸驍河在想事情,大約還和自己有關,但她並不關心,事實上自從那天泳池后,她就再沒有跟他講過一句話了。
吃早飯的時候,陸商問起滿入夢:「我聽人說你想要住校。」
滿入夢頓了下,抬眼看許嵐,許嵐立即低下頭去,滿入夢笑著說:「是,我覺得住在這兒太麻煩您們了,我住在學校也能好好照顧自己的,陸爺爺不用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
陸商嘆氣:「我和你爺爺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後來因為一些事…」
他擺擺手:「這些事不提也罷,我和你爺爺是生死之交,他把你交給我,我就一定要好好照顧你。滿滿啊,我已經把你當成我自己的孫女對待了,不止是我,我們陸家上上下下都十分喜歡你,你在陸家有什麼不滿意的只管說,為什麼要住校呢?」
「不是的陸爺爺。」
滿入夢放下筷子,笑得乖巧:「我只是不想麻煩您。」
「胡說!怎麼會麻煩,我不同意你住校,家裡有專車接送你上下學,你驍河哥哥也會每天陪你,學校方我會出面,絕不會讓流言蜚語困擾你。」
「可是…」
「不用說了。」
陸商讓人再給滿入夢盛碗粥:「現在你不止是滿耕生的孫女,也是我的孫女,怎麼能住在外面,麻不麻煩的不要再提,一家人別說兩家話。」
「…好吧。」滿入夢也只有乖乖答應。
吃過早飯,屋外的暴雨也沒有片刻的停歇,瓢潑般的澆灌著這座乾涸了兩個月的城市。
滿入夢和陸驍河坐上開往學校的專車,一開始倆人都沒講話,滿入夢還刻意坐在車窗邊,離陸驍河隔了一個人的位置。
下雨的天氣,路上多多少少會有些堵車,滿入夢今天還要在新生大會上發言,有些害怕趕不上,心裡雖然著急,臉上卻還是風平浪靜的,只是一個勁兒的盯著窗外看,小手也不禁攥得緊緊的。
陸驍河看了下時間,新生大會在半小時后,距離學校還有一段距離,照這樣堵車下去,多半會耽誤。
他讓司機靠邊停下,滿入夢不解的看過去,陸驍河拿起車上備用的傘下去:「不想遲到就下車。」
他撐著傘站在雨中看她,滿入夢猶豫了兩秒,快速下車躲到他的傘下,陸驍河換了一隻手撐傘,另一隻手將滿入夢緊緊摟在臂彎里。
滿入夢不悅的抬頭:「小陸爺,你又要幹什麼?」
這個距離,兩張臉隔得很近,近得他都能看見少女粉嫩的肌膚,細膩得不帶一絲瑕疵,陸驍河喉結動了下,嗓音低沉:「是不是要我把你推開,讓你的校服淋濕,讓全校師生看你笑話?」
「要的話,我現在就滿足你。」
他作勢要將她推開,滿入夢急急的拉住他的外套,陸驍河挑了下唇,拽住她胳膊想扔開:「放開。」
「不要。」滿入夢把臉埋進他胸膛,雙手改而圈住他的腰,手指還攥住他背後的衣服,一副誓死不放開的模樣。
陸驍河嘴角的笑意更深,沉沉的嗓音像是被暴雨洗刷過似的,帶著清冽的低柔:「放心,不會把你丟開。」
滿入夢怔了下,腰上摟上一隻手,接著雨傘也向她傾斜而來,陸驍河帶著她穿過車流擁堵的街道,踏過暴雨中的水窪,兩道身影在雨簾中漸行漸遠。
……
到達南慶大學校外的時候,距離新生大會開始還有十分鐘,校外的保安見著這兩個學生,探出窗:「哎?是陸少爺,這位小姑娘是新生吧,你們還在這兒幹什麼,新生大會馬上就開始了,所有人都過去了。」
滿入夢看向陸驍河,剛才這一路,他幾乎用傘和身體護著她,她除了頭髮被雨打濕了,其他倒沒什麼,反倒是陸驍河,半邊的身體都濕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
陸驍河拉著她進了保安室,摁住她的肩膀坐下,然後半跪在她跟前,突然就握住了她的腳腕。
「幹什麼?」滿入夢不解的低頭。
原來自己新穿的白色襪子都被泥土弄髒了,陸驍河正在幫她脫襪子。
滿入夢趕緊彎腰想自己來,卻被陸驍河三兩下先脫了下來,他將襪子扔開,又把她白嫩的腳丫子穿進小皮鞋裡,淡聲:「你欠我一個人情。」
「好。」這次她倒答得斬釘截鐵。
陸驍河起身,挑眉:「走吧。」
從保安室進入校內,看著南慶複雜的建築和不計其數的教學樓,滿入夢忍不住感嘆,幸好陸驍河今天陪她來了,要是她自己一個人,指不定繞到什麼點才找得到學校禮堂。
倆人掐著點到了禮堂外時,已經有校方的老師左右張望等候她入場,見著倆人這副模樣,一時愣了。
滿入夢跟老師們簡單打了個招呼,進禮堂前看了眼陸驍河,他抬手把她耳邊有些濕的頭髮攏到耳朵後面,這讓滿入夢想起之前有一夜,陸驍河也是這樣替她整理頭髮。
正有些出神之際,少年彎下腰,貼近她的耳朵:「現在可不是臉紅的時候。」
滿入夢睫毛顫了一下,
轉身推開禮堂的門。
厚重的聲音響在禮堂里,一道光線隨著開門落在她的身上,禮堂天花板上滿是燈光,一瞬間刺得滿入夢眯起眼睛,余光中全是黑壓壓的人群坐在下面,正交頭接耳的說著話。
聽見開門聲,人群里的說話聲漸漸低下去,大家都看向進門的少女。
她昂首挺胸,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階,冷靜的穿過眾多審視和好奇的目光,站在發言台上。
面對全校師生,滿入夢未曾露出一絲緊張和怯弱,她面帶微笑的站在禮堂上,容貌美麗,氣質恬靜,十八九歲的年紀,帶著青春的氣息和藝術修養的沉澱,站在那兒時彷彿已經變成了一道風景。
禮堂鴉雀無聲,少女清亮的聲音響起:「各位老師、同學們,大家早上好!我是來自美術系的滿入夢。很榮幸能作為新生代表在這裡發言…」
她舉止嫻靜優雅,說話聲溫柔動人,讓人忍不住安靜傾聽,就連觀眾席上坐著打瞌睡的賀秉翰和丁凱澤,聽見這聲音也忍不住抬頭看向發言台上的姑娘,對視一眼,笑了:「喲,這不是小滿妹妹嘛。」
有滿入夢在的地方八成也有陸驍河,倆人在觀眾席上看了一圈,沒找到陸驍河身影,賀秉翰說:「他才不屑參與這種場合。」
丁凱澤突然推了一下賀秉翰:「看那兒。」
賀秉翰回頭看過去,陸少爺正靠在禮堂最後一排的牆上看台上的小姑娘呢,那眼神,賀秉翰嘖嘖有聲,拉著丁凱澤低聲:「這哥們兒這段時間也忒邪門兒了點,真看上這丫頭了?」
「誰知道啊?」丁凱澤看著台上的滿入夢揚了揚眉,是挺正點的,難怪陸驍河會上心。
……
十分鐘過去,滿入夢的發言也接近了尾聲:「…今日我們站在南慶大學的沃土上,他日我們將揮斥方遒,披荊斬棘,光輝歲月,我們必將步步向前。」
「最後,衷心祝願各位老師工作順利,身體健康,祝願各位同學學業有成,前程錦繡。謝謝大家。」
她說完,站下發言台對觀眾席鞠躬。
「啪,啪,啪。」
突然的,一道鼓掌的聲音從觀眾席後排傳來,接著是低沉懶散的男聲:「很不錯」
眾人回頭看去,是陸驍河!
這位少爺一向清冷孤傲,寡言少語,是南慶大學最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而且從不參與學校任何的活動,這次突然出現,自然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陸驍河和滿入夢身上,猜測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從來不管閑事,甚至幹什麼都嫌麻煩的陸男神會親自參與新生入學大會,難不成和新生認識?
這事兒放別人身上那是再平常不過的,可擱在陸驍河身上,總歸哪裡都透著古怪。
少年散漫的靠在牆上,校服被他胡亂搭在肩上,頭髮也有些凌亂的垂在眼帘前,不過卻遮不住他眼眸中的瀲灧,他收回手插進褲兜,歪著頭看著台上的滿入夢,慢悠悠的勾起一抹笑。
滿入夢皺起眉,轉身走出禮堂。
陸驍河的目光穿越人群定在她的背影上,他決定了,滿入夢欠他這份人情,他要讓她用自己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