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岔路
靳府,
「老爺,剛才府門樓上遞進來一封密信。」守衛向靳老爺回稟到。
靳老爺接過密信,打開一看,上寫著:
今日入定,西長街七棟左拐角,求見靳爺,事關大將軍,密行。
密信上並沒有署名,可提到大將軍三個字,那人便是鐵定知道這三個字足以引得靳爺前行。
將入定之時,靳爺帶著靳佩哲避開巡查宵禁的官兵,悄悄到了西長街。
「屬下拜見大人,拜見江平王。」
聞聲一瞧,來人是機關術副統領,陸辛。
「陸先生?」靳爺確實沒想到。
「自從被君上降職,便再無人喚我一句先生。」陸辛自嘲地笑笑,說,「大人這一句,陸辛便知沒有找錯人。」
「大人,王爺,我避開劉惜中的眼線前來,也是不能耽擱太久,我便長話短說,求您想辦法搭救大將軍一家。」
陸辛的話中包含了很多信息:劉惜中作亂;羽澤被帶走審問;君上對軍權的虎視眈眈;太后仙逝連帶著郡主娘娘不受重視;霍沄洺跟簫祁韻的關係被捅破,疑慮他意圖謀反。
當然,他暗暗隱下楊纖雲和沐安那段模糊到已經無法考證的過往,而君上是否因為此事才對霍沄洺有了勾結罪臣、意圖謀反的疑慮,他仍不可知。
畢竟沒有誰能真正站出來表示,當年沐安頻頻出入楊纖雲的宮苑,到底是做了什麼?也不知道那時候湊巧出現的霍沄洺,究竟是王嗣天命,還是那段短暫且真摯的見證。
無從知曉,也不明究竟。
似乎這一切,只在於君上的一念之間了。
「先生,多謝您。」靳佩哲朝陸辛深深拜到。
陸辛一把扶住他:「王爺!我是在幫大將軍和嘉榮王,也同樣在幫我自己,機關術本就是君上秘寶,見不得天日,我手上染血無數,這次就當是為我自己積攢些救贖。」
陸辛搖搖頭,又說,「可劉惜中快把機關術養成黑牢了,重刑逼押,完全不問真相,這不是機關術建立的初衷啊!」
「先生,您放心,劉惜中這等人,自有天譴,君上不會留他長久,吾輩,只認善意。」
不足半個時辰的交流,靳佩哲和靳爺確定自己甘願踏入這趟混水,只為了他們各自的好兄弟。
「爹爹,明日咱們去救羽澤吧。」回府的路上,靳佩哲說到。
靳爺思慮一瞬,搖搖頭說:「不行,羽澤多撐一日,霍家的生機便大一分,劉惜中沒從他口中得到有用的東西,君上再多猜疑,也只是猜疑,斷斷不會僅憑這些許猜疑就撼動你乾爹的位置,可一旦羽澤撐不住了,或者我們對羽澤有所動作,他便可以扣所有人一個心虛的帽子,倒時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爹爹,那你的意思是……我們放棄羽澤了嗎?」靳佩哲小聲說出這句話,他話音有些顫,黑暗中看不清他眼眶中打晃的淚。
靳爺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靳佩哲,說到:「哲兒,羽澤一個人的命,和你乾爹,乾娘,沅謐,婉笙,還有你沄洺哥,這些所有人的命加起來,你說,羽澤他會怎麼選?」
靳爺牽住靳佩哲的手,輕聲說到:「我不會教你放棄任何一個人,可我們不是天命,我們能力有限,先不說救不救,光是機關術大營在何處你我都不知道,可別提羽澤現在身在何處了。」
「嗯,爹,我知道,羽澤他……肯定會為了沄洺哥多撐些時日,他比我們對沄洺哥更好,哪怕是替沄洺哥換命……」
靳佩哲的聲音哽咽著,鼻子酸酸的。
靳爺補充到:「明日一早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下了朝之後咱們一塊去霍家,務必所有事都做到看起來安然無恙,不給別人留口舌之爭。」
次日朝堂上,君上自然是說了二爺上繳兵符的事情,大臣們一頭霧水,不知道君上究竟是何意,是該效仿二爺自交兵符,還是應該從此跟大將軍劃清界限,明哲保身。
霍府,
靳爺將做完陸辛密見他們的事情全部告訴了二爺,說到:「是時候該準備了,羽澤撐不了太久,君上若是對府上有所作為,至少不能讓孩子們也跟著受罪不是嗎?」
二爺點點頭:「你說的對,可是孩子們能去哪兒?去哪兒又能讓我放心呢?」
「乾爹,我可以把沅謐接去我那,我照顧她,您放心就是。」靳佩哲說到。
「不可,哲兒,乾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可事到如今,你們本不該與我們走的太近,君上對我們的態度絕不可牽連你們。」
夫人猛然拉住二爺的手,說到:「爺,不然,讓笙兒帶著沅謐回錦城吧,林家是錦城最大的商賈之家,君上不敢動他們,林家若不再支撐錦城的商業,怕是錦城很快就要被別國吞併,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阿娘,我不走。」林婉笙走了進來,眼周濕潤著。
夫人一驚:「笙兒?你一直在門口?」
「是,我都聽見了,阿娘,我不能走,我已經嫁過來這麼多年了,我早就是霍家的人,遇到這種危難時刻,您怎麼要把我拋棄在外了呢?您不當我是家裡人了嗎?」林婉笙說著說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她這一哭,也連帶著激起夫人的淚。
二爺搖搖頭:「笙兒,這一次不是要把你拋棄在外,而是需要你保護好洺兒的孩子還有沅謐,君上來勢洶洶,我們並不能掌握他現在的心思,萬一他真的.……,有我的命就夠了……」
「阿憶,聽我的,你也跟著一起走。」
「我不,你別指望甩開我,我知道你把我們都趕走,就算是君上一道賜死的王意你也會安然領命,可我不能,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死。」夫人決絕地看著二爺。
「罷了罷了,咱們先別想那麼悲觀的事情,當下要緊的是抓緊時間。」靳爺開口。
靳佩哲站起身說:「笙兒,你現在就去收拾東西,清點好人,我先去接沅謐他們下學堂,之後送你們去錦城。」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你了,哲兒。」二爺說到。
「乾爹這句辛苦可就折煞我了,沄洺哥不在家,我當然要幫他照顧家裡。」靳佩哲說完便離開了。
靳爺略坐坐后也離開了,二爺跟夫人商議了一下,決定將府里所有人都盡數遣散,不然等君上下旨后,他們都難逃其命。
此事吩咐張叔去辦了,除了死守藏經閣的人,府內所有侍奴,守衛,全部歸還身契,張叔辦事痛快,不足一個時辰,這些人全部撤離。
葉柿蒂求見。
「爺,夫人,小葉從沒見過像您們這樣好的東家,爺恩准我回常山館,我本應該恭敬不如從命地回去,只是少夫人腹中的小少爺,我最了解,只怕錦城無人知道他的體性,還請爺和夫人,同意我隨少夫人一同去錦城,待來年花開,危機已結,我再同少夫人回來,咱家少爺還得靠我調理身子呢。」
「小葉郎中,那便辛苦你。」二爺喚來張掌事,「老張,去賬房提七十兩銀錢,賞給小葉郎中。」
葉柿蒂連忙跪地說到:「爺!無功不受祿,您怎可給我這麼多賞賜!」
「拿著,是你應得的。」夫人上前扶起他,「小葉,少夫人和孩子,就交給你了,你的醫術我放心,笙兒的身子,你務必要調理好,我相信,我們終有重逢之日,到時候,你得到的賞賜會更多。」
「那……小葉謝過二爺夫人。」葉柿蒂退下后。
沅謐從學堂回來,夫人已經替她收拾好了東西,並囑咐道:「沅謐,去了姨母家萬萬聽話懂事,聽姨母的話,路上也要聽嫂嫂的話,別任性,知道嗎?」
「阿娘和爹爹都不去,為什麼沅謐要去?」小丫頭的興緻還沒被提起來,嘟著嘴不願意。
林婉笙拉過沅謐的手,說到:「沅謐,嫂嫂跟你說,錦城啊,有很多好吃的,等到了那邊,嫂嫂帶你一樣樣都嘗到,錦城街上比城中還要熱鬧,秋日裡有仙童節,姬綉節,都是你可以去玩的,等哥哥回來了,他會去錦城接我們,我們跟哥哥一起回來,好不好?」
「嗯……那去了錦城,會有先生逼我念書嗎?趙先生可凶了,背不下來書就要寫好多遍,若是錦城沒有峙淮哥哥,我自己怎麼寫得完嘛!」沅謐糾結了好一陣子,才鬆了口。
她這一番話,倒提醒了夫人和林婉笙,所有人在危機來臨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保護身邊最重要的人,竟是沒人想起這個同樣孤零零一人的孩子。
「好,阿娘都依你。」夫人的聲音顫抖著。
此去一別,可是不知來日幾何了。
沅謐才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快樂傷心的情緒都是來去匆匆的,這不,眼淚還沒擦乾便蹦蹦跳跳去翻看自己的行李了。
「阿娘,峙淮他.……」林婉笙猶豫了下。
夫人說:「如今我家的光景,實在是不能庇佑他了,我想,是時候讓他自己決定去留了。」
林婉笙點點頭,她早在霍沄洺還沒走的時候就與他商量好了說辭,有些真相還是應該順應嶦河的心思,峙淮不知道也許才是更好。
瀾橘室,
榮祿正在屋內點茶,林婉笙輕推門進了屋,抬手吩咐榮祿出去。
「是,少夫人。」
「師娘來了,有何事?」
峙淮已經長成半大小子的模樣,身上有著他自帶的書生儒士之氣,另也有這幾年勤加練功的少俠風度。
「峙淮,嫂嫂……有件事要告訴你。」林婉笙端坐下,改了稱呼,緩緩開口。
這種開場白峙淮一聽便知曉不是什麼喜訊,他便暗暗在心裡藏了一口氣。
峙淮也順著林婉笙的口風,說到:「嗯,嫂嫂您說,我給您倒茶。」
林婉笙接過峙淮遞來的茶,示意他坐下:「峙淮,這件事本不應該現在和你說,只是你沄洺哥哥走的時候交代過,若是家中有什麼變故,第一個不能牽扯的便是你。」
「嫂嫂別說了,是不是我哥哥他……」峙淮很小聲地說著,他自己也非常不敢相信這件事,他多麼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可是,他看到林婉笙輕輕點了點頭。
「你沄洺哥哥走之前,你哥哥就已經戰死了,只是他不想告訴你,想讓你繼續快樂的生活習武,你沄洺哥哥自然也是一樣。」
林婉笙看到峙淮一瞬間眼眶紅潤,一串眼淚簌簌地流下,她頓了頓,才繼續說:「只是如今,家裡出了些事情需要處理,你接下來的路,得要自己選了,如果你想等你師父回來繼續習武練功,武試入朝,那你就收拾東西跟我一起回錦城林家住一段時間。如果你想.……」
「嫂嫂,我想回農山。」峙淮突然抬眸說到。
林婉笙點點頭:「如果你想回去,你跟你師父的師徒緣分就到今天為止,但他永遠是你的安舟哥哥,我也一直是你的嫂嫂,沅謐也仍是你妹妹,霍家也是你的家,這些一切都不會改變。」
峙淮的淚止不住地流,他說:「嫂嫂,我爹爹是周菡門一代門主,我哥哥是戰場上最厲害的大俠,我沒資格做一介匹夫草草一生,安舟哥哥教了我很多本事,我至少可以重振周菡門,況且,農山才是我的家,生為農山人,誓死不奉官。」
「既然你想好了,嫂嫂便會替你準備好乾糧和馬匹,回了農山,一切便要靠自己了。」
林婉笙想了想,峙淮不該步嶦河的後塵。
她又說:「你如今的本事自保尚有餘力,周菡門雖是你爹爹和你哥哥的心血,只是如今荒廢已久不宜重振,倒不如由你親建一個新的門派,開門立戶,做個當家人更妥當,這也是你哥哥的遺願,他希望你不再生活在周菡門的陰影下,而是獨立起來,當家做主,開宗立派。」
峙淮思索幾瞬,點了點頭。
他動作很快,簡單背了些行囊便去告退二爺夫人。
二爺看在多年情分和對他的愧疚之心上,給了他不少銀錢當作路費,又去劍室中取出嶦河的劍送給峙淮,只告訴他那是二爺珍藏的寶劍。
這把劍,握在峙淮手中,才叫做傳承,峙淮上馬前行,榮祿隨他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未來里不知他能活成什麼模樣,至少他過往幾年的路尚為行差踏錯,是嶦河希望的樣子。
周峙淮和嶦河的家,是曠闊無垠的江湖路,而並非冰冷華貴的廟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