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欺霜
霍沄洺的第一站停在了春朝鎮,他去了漳福樓,看到的只是人去樓空的光景。
他尚且認為,這世間最懂他和簫祁韻的人,應該只有姬苓了,他所有的遮遮掩掩都逃不過姬苓的眼睛。
簫祁韻在漳福樓的那幾年,他常常遣人送東西,姬苓從未阻攔,該是他也明白為情所困的道理。
若是姬苓還在,今日這番聽君命還是聽人心的選擇,他定能替自己找尋到本心所在。
如今,靈動一城的名角兒隕落凡塵,漳福樓早已沒有往日的繁盛,他輕推門,也不再有人盛氣凌人地攔住他。
二樓階梯轉角的位置突然有人跑出來,口中脫口而出叫道:「班主!」
待他冒出頭來,手扶著樓梯,身子僵了僵,看見來人並非姬苓,眼中的希冀一閃而過,朝著霍沄洺端正地行了個禮:「見過嘉榮小王。」
「你認得我?」霍沄洺仔細端詳了一下這人的面容,似乎並不曾見過。
「在下是班主收養的徒弟,嘉榮王幾次風光駕到,在下自然認得。」
霍沄洺回手關了門,向前幾步,問道:「他們都走了,為何你還留著?」
「那日將軍府傳來消息,說班主他慘遭毒手,我不信,班主他從不涉身險境,他早就清醒地看這人間萬物,我沒親眼看見,他就沒死。」那人斬釘截鐵地說,「他們走我攔不住,可我要替班主守好這裡,他早已和姬家沒了聯繫,若哪日再回來,可也要有個家啊。」
霍沄洺本想開口勸他節哀,醫死人肉白骨的事情世間無有,人總要認清現實,可後轉念一想,姬苓被賜死這件事,與他脫不了干係,又憑什麼在這指手畫腳。
他想了想,只是問道:「小先生,我路過此處,可否借宿一晚。」
那人點點頭:「王爺自便吧,這漳福樓如今剩下最多的便是空房間了。」
宮裡也同樣有了動靜。
機關術老大因為在韓公公面前多言,又替二爺說情,被君上降為副統領,機關術換了新的統領,劉惜中。
那日,他求了人向君上遞了一封請願書,書中暗示他知道嘉榮王勾結罪臣的證據,只要君上寬宥他,他願再替君上肅清內患。
劉惜中上任的第一天,就帶人去了霍府。
「把嘉榮王身邊那個小廝給我帶過來。」劉惜中被引到客室,便將動靜鬧得很大,他使喚著手下人去帶羽澤過來,
在他之前,機關術查案從沒有過這樣轟轟烈烈去府上帶人的,那是府衙的行事作風。
看他趾高氣昂的樣子,霍府的人也不敢怠慢,偷偷跑去了稟報了二爺。
二爺聽后一驚:「劉惜中不是被洺兒給處置了嗎?怎麼又冒出來禍害人!」
夫人推了推二爺:「先別管那麼多了,爺,先去客室攔一攔吧,若他們真把羽澤帶走可就來不及了。」
二爺疾步往客棧走去,夫人去了曉葵房間,盡量不讓她和靜初聽見外面的動靜。
機關術手下已經先他們一步將羽澤綁到劉惜中面前,二爺過去,一抬手,機關術便鬆開了緊抓著羽澤的手。
明眼人自然知道,大將軍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劉大人好風光啊,這是耐不得牢獄之災了,在我府上動靜搞得這樣大,本將軍還是頭一次見。」
劉惜中點了下頭:「大將軍好言辭,本座也是奉命行事,叨擾將軍了。」
「我提了人便走。」劉惜中一招手,手下那幾個人又握住羽澤。
「我看誰敢!」二爺蹙眉大喝一聲,側身擋在羽澤身前,他輕瞪著劉惜中,輕一挑眉,頗有威嚴地說,「本將軍的人,你憑什麼提!」
「就憑本座是君上欽命的機關術統領!」劉惜中一拍桌案站起身,「你有什麼不服?」
「那本將軍呢?就不是君上欽命嗎?」二爺叱問道。
劉惜中冷笑一聲:「大將軍,您再說下去,可就是居功自傲了。」
「二爺.……」羽澤輕聲喚道,他第一次看見二爺用大將軍的身份跟別人對峙,竟然是為了自己。
「機關術查案!我看誰敢攔?」劉惜中亮出一枚金燦燦的令牌,那確是機關令,君上曾言,有此令者,方有帶人審問的權利。
「二爺?您想抗旨不尊嗎?」劉惜中的聲音低了下來,更多了幾分嘲諷。
二爺的手握緊成拳,他知道今日他攔不住了。
「帶走!」劉惜中一聲令下,手下人便上前押住羽澤,他已被繩索反剪雙手,這押送的動作便顯得多餘的很。
羽澤笑得很燦爛,眼眶中閃著淚:「爺,幫我照顧好曉葵和靜初,等少爺回來,您代我告訴他,這次我不怕了。」
「別胡說,我會救你的。」二爺本想撫下羽澤的臉,卻只來得及掃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親眼看著那幫人將羽澤推了出去,卻因為聖旨王命,被阻隔在這一院廳堂。
「劉惜中,機關術到你手裡就算是敗了!」二爺朝著他們的背影大聲說。
劉惜中本來已經走遠了一段距離,聽見二爺這句話,立馬轉身,特意甩了下他的披風,走到二爺身前。
他神情高傲,說到:「本座是君上特派!機關術是利刃,在我手裡才能發揮最大效用,不像之前那個處處惻隱,不堪為君上所用的廢物。」
二爺絲毫不懼劉惜中的氣勢,也同樣壓了他一頭:「那咱們就走著瞧,看看本將軍這個捷報無數,平息百起戰亂的霍家子弟到底能不能阻止你無視軍規,擾亂綱紀。」
劉惜中輕蔑一笑:「那你大可試試,不過,本座提醒你一句,如今的霍家,你還當自己風光無限嗎?若真如你所說,捷報無數,平息百起戰亂的人這麼重要,君上何必放我出獄?」
說罷,劉惜中轉身大聲說了句:「走。」
羽澤連連回頭,這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有妻有女,還有他的恩人,他的少爺,他早就當作爹爹的張叔,這裡,早就是家了。
他就這樣被推搡著出了門,被帶回了機關術的秘密營地,外人不知道這裡在哪兒,而進了這裡的人,又很少有能把消息帶出去的。
羽澤被蒙上眼從密室帶進來,他面上的黑布被掀起的時候,一股強烈的光晃著他,他用力眨了眨眼才緩解了一點。
這裡,看上去比霍宅更大一些,裡面住著所有機關術手下,他們的吃穿住行都得到了保障,園中甚至還有好幾種不同種類的菜地。
羽澤從未想過,機關術營房竟是比霍宅還要奢華。
劉惜中一招手召來幾人:「你們幾個,搜他的身,押去霜河。」
機關術的刑房分四個等級,泊山,荊棘,沙蕪,而最高的那一級是霜河。
羽澤淺笑了笑,搖了搖頭。
「你什麼意思?」劉惜中顯然不喜歡羽澤這個表現。
「我想到劉大人當初在北郊軍營的時候也是這樣高高在上,不過後來事發,鬧得那樣狼狽,我少爺仁心,沒要你償命,卻不想你手段高明,竟還有翻身之日。」羽澤說罷又笑了笑。
劉惜中上前兩步,甩手打了羽澤一個巴掌:「如今你人在我手上,你少爺沒教過你看人眼色嗎?」
「呸!」羽澤啐了一口,正吐在劉惜中臉上,「從來只有旁人看我少爺眼色行事,他教過我的,唯有不要向小人低頭。」
劉惜中抬手又是一巴掌,他伸手掐住羽澤的下顎,微微往上抬:「那我就代你少爺教教你,什麼叫做識時務。」
羽澤被他控制住,說不了話,眼神便凌厲得很。
機關術的人從羽澤身上翻出一塊手工雕磨的金絲青玉貔貅,拴著已經有些髒的劍鋒紫色瓔珞。
「呦,這可是好東西啊。」劉惜中拿在手上端詳了幾瞬。
「還給我!那是我少爺留給我的!」羽澤見那貔貅被搶走,使勁掙脫了幾下,雖然只是徒勞。
「哦,本座想起來了,怪不得眼熟得很,這不是你少爺的劍穗嗎?嘖嘖,確實是好物件,應該好好留著。」
劉惜中遞迴給羽澤,突然手一松,青玉易碎,掉在地上自然是破損了,貔貅碎成兩半。
「你別欺人太甚!」羽澤大吼道,掙脫得更加用力。
「東西是好東西,可惜本座不佩劍,不然還真想留著它了。」劉惜中笑得有些詭異。
「劉惜中!你這個卑鄙小人,我少爺曾經光明正大替君上揪出你這個朝廷毒瘤,你竟然公報私仇!」
劉惜中皺了皺眉,他不想再聽到關於當年的事兒了,開口說到:「本座不想再聽見他一句話!」
旁邊那幾個人得令,趕忙上前堵上了羽澤的嘴。
「現在好了,清凈了,霜河裡,咱們再好好敘舊吧,到時你不想說都不行。」劉惜中用力拍了拍羽澤的臉,「帶走!」
機關術按著羽澤的胳膊將他押了下去。
羽澤被押進來的時候,便覺得一股寒氣侵體,奇怪的是,如今早已不是寒冬臘月,環顧四周,屋脊四角皆擺著玄冰,不知是用什麼方法,這冰居然不化,才引得屋內凍人。
羽澤心想這便是這裡叫做霜河的原因吧。
細瞧裝潢,這裡更像是一間茶室,好似隨時會有人從暗門裡端著一壺泡好的佳茗走出來。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那暗門後面的地方,才真正令人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