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換酒錢
屋裡的陳設多是紅色粉色,用紗錦替換了布制工藝。江知酒剛走進去,就被門口的老鴇子給攔了下來:「呦,這位小娘子,我這是什麼地方,您不會不知道吧?那就門外請吧。」
江知酒不卑不亢地微微福了福身子:「這位媽媽,我自然是認得您錦香居的名號,不知您這還收不收琴娘,我原是京郊春朝鎮漳福樓出身的琴師,輾轉千百,有緣分才來到您這,我剛才略略聽了下,您用的琴娘是前些日子剛從滬遠地區過來的吧,似乎不太能合的上您唱曲兒的姑娘,不如讓我試試?」
「呵,哪兒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那個琴娘,是我高價請來的,你說不好就不好?你是來上門打我不懂音律的臉?還是來砸場子的!」老鴇言語犀利,並沒有聽信江知酒的話。
江知酒淺淺地笑了下:「媽媽何必這麼急,您急了,不過是略有些心疼您花出去的銀錢,如若換了我,定能幫媽媽招攬更多公子少爺啊,媽媽何不一試?」
「你從何而來!竟也在這胡謅?」
邊上那個琴娘早就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幾步快走過來,掄起胳膊就打了江知酒一個耳光,江知酒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自然是沒躲過去。
「姑娘我是哪兒來,會不會彈琴,哪裡輪得到你指指點點!」她疾言厲色地沖著江知酒大喊,更多的是被當面戳穿的尷尬。
可她這一場動靜鬧得不小,引來周身賓客頻頻相顧。
老鴇生怕影響她做生意,連忙上前給自家姑娘撐腰,語氣也不耐煩了些,推了江知酒兩下:「走走走,隨你說出花兒來,我也是不會要你的,別耽誤我家公子們聽曲兒!」
江知酒被這樣一推,順勢向後傾倒,踉蹌了一下。
屆時,她已經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心理準備,但那觸碰堅硬的疼痛並沒有按照江知酒的預感而致,反而,那觸感堅硬且柔軟。
江知酒靠住了一個結實的胸膛。
那人的手臂,順勢環在江知酒的腰上。
江知酒嘴角閃過一絲不可查的輕笑,轉頭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她的雙眸里儘是驚恐。
可那雙眼,幽幽含情,長睫閃幾下,就是星光。
那男人溫潤清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姑娘小心,錦香居的門檻高,絆了姑娘可就不好了。」
這人身材高挺,手臂胸膛一看便是行伍出身,他發上簪了一柄青玉發簪,衣裳是有些發深的紅色,衣領用黑粗線鑲了邊,身上的幾處細紋也用了黑色紋綉。
「媽媽操持著錦香居大小事宜,這收個琴娘啊,實屬不易。」那男子話鋒一轉,「可我府上人少,正卻個彈琴唱曲兒的小娘子,不知姑娘可否賞臉一去?」
「公子一聲令下,小女怎敢不從。」
江知酒的聲音有穿透人骨頭的能力。
江知酒跟著那男人出了錦香居的門,往做拐進了一條衚衕,那男人才轉過身來。
「姑娘看上去沒有風流女子的身段,如何會去錦香居謀生計?」
「公子也說了,謀生計罷了。」江知酒眼眸含笑,淺淺地說到。
「在下段嶧,老家山東嶧山,爹娘圖個方便,便用了嶧字為名。」段嶧拱手說到。
「小女江知酒,小字竹音。」她點了點頭。
突然,她有些嬌羞的笑了一聲,用手中絹帕遮了臉。
「因何生笑啊?」段嶧有些好奇。
「我是個不懂詩書的小奴婢,適才公子若不提嶧山,我還當公子的義,是義氣的義。」江知酒輕笑,揚了揚聲音,「畢竟公子剛剛行義,救下奴婢。」
江知酒往前探了探身子,她微昂著嘴角看著段嶧,嘴點的胭脂勾人的魂。
段嶧抬起手,用拇指輕輕點了點她的眼角,一路順著她的臉頰撫摸到下顎,又拐了個彎兒拂到她的嘴角。
江知酒感覺到段嶧的拇指微微加了些力量,在江知酒緊閉且上揚的嘴角邊上輕按了下,江知酒微唇半開,含住段嶧的拇指,只有一瞬,便又緊閉上了。
段嶧緩緩收回手,食指拇指婆娑了兩下,接著,他嗅了下自己的手,輕嘆了一句:「這昪河的花樓我逛了個遍,幾乎每一家的頭牌我都識得,可不曾遇見過一個唇上胭脂暗藏香的,小娘子,我原是看錯了你吧。」
「不知.……去公子家彈琴唱曲,能不能賞盞好酒喝喝?」江知酒手絹輕捻,那手絹下面的手啊,就扯上了段嶧的手。
段嶧大笑了兩聲,拉著江知酒的手回了府。
說是府宅,原不過是個不大的庭院罷了,且距離這條繁華的街市隔了好幾條街的距離。
江知酒在京都的時候,見過太多豪門大院,不說霍家靳家,就連簫家不曾沒落的時候,門口少說也有五六人看門子,可段家的門院外面,沒有一個人守著。
江知酒在看見他門院的時候遲疑了一瞬,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找了個好人家,不說好,只說富貴,畢竟錦香居也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進去喝茶聽曲兒的。
可他家這門戶,門口一層踏跺都沒有,著實是令人生疑。
門上並未上鎖,段嶧輕輕一推便開了門,帶著江知酒進了門。
院子里,竟連個人影都沒有。
「房子不大,委屈你了。」段嶧說了句。
江知酒只有笑笑,並沒搭話。
「江湖動亂,我昨日從別處來,明日又不知道奔了何處去,已然養成了不在房子上投銀錢的習慣,不然身走之時,什麼都帶不走,高門闊府也罷,郊野草屋也行,今兒住了我,明兒也照樣有旁人住,我是不在意的。」
段嶧這樣的人生態度,是很多江湖人都存在的,所以他們寧可花千金買下青樓花魁的第一晚,也不願在房屋裝潢上動用一錢銀子。
「房子再大,沒個貼心人也是一樣無用的,段郎不知,比這小上十倍的房子,我也是住過的。」江知酒淺言道。
「走,去後院。」
段嶧帶著江知酒來到了後院,相比較前廳,這裡似乎才更有人生活的氣息,一張石桌邊上圍著四把圓石凳,桌上的一套茶具也是普普通通的樣式。
院子當中栽了一棵不知多少年的白玉蘭樹,樹下擺了一張箏。
江知酒一眼便看到了這箏,抬頭看了看段嶧,段嶧微微點頭,她便走了過去。
老實說,她已經有一兩年的時間不曾碰過古箏,但當指尖觸碰到箏弦的一瞬間,那種熟悉的感覺一驟間湧上心頭。
在漳福樓的那段時間,她幾乎日日夜夜與手中箏同吃同睡,箏人合一,她對於古箏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那種已經刻進骨子裡的節奏韻律,就在今日,也不曾與當年有半分差別。
其餘的譜子或多或少她有些記不清,但那曲紅梨醉,每一個音都像是用烙鐵印在了心上。即便是想忘也不能了。
那是她在漳福樓的成名曲,可喜歡的人啊,每天叫她彈唱一百遍也不嫌膩,哭幹了淚也依舊喜歡。不喜歡的人啊,還沒等她彈完一半,就已經扯著嗓子喊她下台了。
事事皆因那是首悲曲,且悲的,驚天撼地。
正巧,段嶧並不是個不喜歡悲曲的人。
這首紅梨醉,其實姬苓有幫她改動一些詞,最後的版本,變成了句句嘆紅梨,又句句不談紅梨。
只有絕手才能成就絕唱。
段嶧安坐在一旁,靜靜的聽完她這曲紅梨醉,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抬手拭了下淚,果然再瀟洒淡然的人,也都會被這曲戳中內心裡最不能開口的遺憾。
生而為人,誰能無憾。
「來吧,應了你的好酒。」段嶧一抬手示意江知酒坐過來。
「酒香早已醉了我,必是好酒,這琴啊,弦是朱雀弦,板是梧桐面,也是好琴。」江知酒端坐下來,輕聲說。
她很快從紅梨醉的情緒中走了出來,段嶧卻還是有些回味無窮。
江知酒自然知道這琴的價格,加上他剛剛說自己身處江湖,樁樁件件也都各自有因,她對他是否是個有錢的江湖人這件事情的疑心已經漸漸放下,可他是否就是自己想要的人,卻仍舊難以求證。
段嶧突然站起身來,上前一步,俯下身子,胳膊從後面護住江知酒的背,臉貼才她面前,說到:「今晚留下陪我。」
江知酒側手摘下髮髻上的細長簪子,抵住段嶧的下顎,微昂著頭,她的髮絲散開披在身後,風一吹,頭髮上的清淡花香侵襲著段嶧的鼻子。
她的笑里多了三分嫵媚:「晚上我得回去陪我兒子,想做什麼可以現在做。」
段嶧低目瞥了一眼抵住自己下顎的簪子,又抬眼瞧了瞧江知酒的眼睛,輕笑一聲:「你不該告訴我你有兒子的,你就不怕我不要你了?」
「段郎日夜留宿花叢,還會在意這個嗎?」江知酒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另一隻手搭在段嶧的肩膀上,順便在他脖子邊上若有若無的蹭了蹭。
「要不怎麼我喜歡你呢,你和那些花叢里的姑娘,還真不一樣啊!」段嶧打橫把江知酒抱進屋裡去,還順手把她手中的發簪奪了下來。
傍晚時候,江知酒走出段家,在門口的時候一片白玉蘭花正好落在她頭上,她用簪子輕撥下去,又三兩下挽住長發。
出了段家,她走去了街上一家賣糖的鋪子,用紙袋子包了滿滿一袋的糖給驚琛帶了回去。
到了客棧門口,她用絹帕使勁蹭了蹭自己的脖子,然後隨手將絹帕丟了,表情有些嫌棄。
她推開房門的一瞬間,又是一副淺淡的笑。
驚琛撲過來時候大聲喚的那句「阿娘」,有消除江知酒一身疲倦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