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將外餘音
豎日,霍沄洺慣例早起,他瞥了一眼身邊睡著的林婉笙,林婉笙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口,好像生怕她一睜眼,發現昨晚上的種種只是一場夢。
因,這樣類似的夢,她這兩年來常有。
綺夢,最容易令人動容,因美好的夢境,是給善良的人一個平意的機會,用夢打造一個虛幻的場景,編織心中所想所念,在夢裡,平時得不到擁有不了的人或事物,便可以隨著自身的想法,盡情想象,儘力滿足。
霍沄洺輕輕搭上林婉笙的手腕,想把自己解救出來,林婉笙驟然睜開眼睛,二人貼的近,霍沄洺俊美的臉部線條完全暴露在林婉笙的視線下。
那雙狐眼,竟能生的這般含情,那唇,竟能這般勾人,那人,竟能生的這般好看。
林婉笙輕聲問道:「去哪兒?」
「吵醒你了嗎?時辰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霍沄洺每天起床的時候嗓音都低得很,略有些沙啞。
「幾時了?」林婉笙翻了個身,瞧不見外面天大明。
「五更一刻。」
「你有事嗎?幹嘛起這麼早?」
「在軍營五更要起來聽訓,習慣了。」霍沄洺替她提了提被子,說,「你再睡會兒,我出去練功,不會吵你。」
霍沄洺翻身起來,林婉笙從背後做起來,一把抱住他,頭貼在他的背上,蹭了蹭,說到:「你今天有安排嗎?沒有的話,陪我去還願吧,順便,你還答應陪我逛逛的。」
霍沄洺輕輕拍了兩下林婉笙的手,說到:「本來說今天要請慕長庚吃個飯,但是昨晚上忘了告訴他,那就推了他,陪你吧。」
林婉笙得到肯定,自是樂得不行,鬆了手重新躺下。
霍沄洺掀開床帳,便看到地上那一對香囊。
它們,好似心死了一般,零落在地板上,穗子繞成一團,再無光鮮亮麗。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並未伸手撿起來。
他換上短打,提上凰鳴,到院子里去,迎著五更天,空氣最好的時辰,后立一退步,便開始練劍。
只是多年在頤蠻軍營里留下的習慣,頤蠻一行,他真真切切想讓自己變得再強一點,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
不到半個時辰,羽澤也起了床,瞧見他在院子里練劍,便沒有打擾,去給他忙活早飯了。
霍沄洺跟林婉笙只是帶了羽澤福桔一起去萬安寺,套了一輛馬車,霍沄洺跟羽澤化身兩個馬車夫,轎子里坐著林婉笙跟福桔。
今日的林婉笙,和往常有說不出的不一樣。
福桔瞧著林婉笙面上光耀的笑,也跟著開心不已。
馬車到了萬安寺門口停下來,福桔扶著林婉笙下來,霍沄洺說:「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啊?洺哥哥不跟我一起進去嗎?」
霍沄洺抬頭看了眼萬安寺的牌匾,搖了搖頭,說到:「如今手上沾了血,往後入不得僧門,恐污了天壇驚地,擾了菩薩清修,我便在這等你吧。」
「嗯,好。」
林婉笙去萬安寺,供奉了不少香火,此來還願,有二,一是願佛門庇佑,國軍凱旋,他的夫君可以平安歸來。二則是願菩薩保佑,此番夫君歸位,也該予她有夫妻之實了。
如今,她的兩個願望都實現了,自然是要多贈香火錢,才能讓佛門看到誠意,下次還會保佑她。
畢竟,她現在是嘉榮小王爺的王妃了,以後嘉榮王出兵的事情該是家常便飯,她這個夫人,只有祈福保佑他平安。
外面馬車上,羽澤看見林婉笙走遠了,幾次抬頭看向霍沄洺,想開口卻沒說話,又低下頭去。
第四次的時候,霍沄洺開口說:「有話說話,你彆扭什麼?」
羽澤吞吞吐吐:「到也不是什麼大事.……回去再說也行。」
「幹嘛回去說,現在就說。」霍沄洺現在的脾氣,難捉摸得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生氣。
「現在人太多,我怕你打我,回去再打,不會丟人。」
霍沄洺回來之後,好像多了個逗羽澤的愛好:「說吧,我可以忍著回去再打。」
「你床帳上.……的香囊.……今早上掉了。」羽澤小心翼翼察覺著霍沄洺的臉色。
「哦。」霍沄洺冷淡地回應更讓羽澤心裡沒了底。
「我保證!你不在家的這些時候,我每天都給那對兒香囊擦灰,少夫人幾次想換一對兒,我都攔著她沒讓換,不知道昨晚上怎麼就掉了,我早上看見的時候,它上面的扣子斷了,好像.……丟了,就……接不上了。」
霍沄洺立馬說:「這倒真算不上什麼大事,壞了就扔了唄,以後我床帳上就別掛什麼香囊了,你也別去尋別的了,我聞著頭疼。」
他這個反應,羽澤還真是沒想到,他今早上拾起來香囊的時候,緊張的手都顫抖著,他以為少爺知道這香囊掉了,定會怪自己沒照顧好,要大發雷霆的。
因為,清雲軒自從林婉笙住進來之後,很多關於簫祁韻的痕迹都被抹了去,只是這一對早已經沒有了味道的香囊,是很多年前,她送給霍沄洺的。
如果,將她所有的痕迹都替換成另一個女人的,那,該有誰還能記得,曾經這裡還有過屬於她的愛意。
「哦,那我回去就扔了。」羽澤想換個話題,便問到,「少爺,昨晚上,您跟少夫人歡快了沒?」
「你不是聽了半宿嗎?」霍沄洺瞥了他一眼。
「我沒有!您……您怎麼知道?」
「你隱蔽得也太差了,我在頤蠻的時候,怕半夜有人潛進營寨來抹了我們脖子,練出來的唄,周身有沒有喘氣兒的,當然能知道。」
霍沄洺輕笑了下,羽澤看得出來他沒生氣。
「我沒聽見什麼!但是我早上去回了爺和夫人,他們可高興呢。」
「我這趟回來,感覺師父像老了不少,對孩童的的態度,一點也不像他平常那樣板著個臉,反倒多了些慈祥和耐心,總之和我小時候的記憶,是截然不同的。」
羽澤說到:「爺今年也四十又五了,雖說是正值壯年,但確實和往年不太一樣了,自從小姐大了些,您不知道,爺笑得臉上褶子都多了,恨不得把小姐系在身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去,巴不得上朝都帶著小姐呢。」
看霍沄洺笑了,羽澤又說到:「我覺得,爺是驕傲的,把你這個天劍後人教導出來了,二十齣頭就封了嘉榮王,一舉拿下頤蠻大戰,叫咱們霍家的劍道又好好風光了一陣,爺自然是樂的,咱們少爺前幾年吃的苦,也都不作數了!」
「頤蠻這仗我也就是萬千奔命中的一員,兵卒糧草都充沛,軍師有謀略,主帥有布局,我這個空有王爺名頭的小將,算不得什麼,只管跟著國軍的大旗,揮劍就是了。」
霍沄洺說完,羽澤眼睛里又顯出他對霍沄洺的崇拜,好像從小到現在,他眼睛里只有霍沄洺一個人,容不下別人。
羽澤湊過來,說:「少爺最近左右也是無事,不如也教教我,我曾經也是會些功夫的,就是太久不練了,生疏了,現在手上只有端茶水和拿掃帚的本事了,少爺教教我,下次您出兵去,我就能陪您一起去了。」
霍沄洺說:「當初師父買你回來,不是專門找人調教過你的武功嘛?那時候說是為了讓你保護我用的,你學的不也還行嗎?」
「嗯,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挺上心的,以為能做少爺的貼身侍衛,出門能提刀劍擋你身前的那種,後來不知道被少爺虐了多少次,哪裡需要我擋在你身前,我學的那點皮毛,連少爺的小手指都比不上,也就放棄了,早不知道把學的東西都丟到哪兒去了,少爺重新教教我,這樣的話,上了戰場,我還能幫你擋擋刀劍。」
羽澤將心裡話說的一本正經,霍沄洺卻還真沒在意,他開玩笑地說:「就你?刀劍來了你第一個先跑,哪裡還想得起來你少爺我在哪兒?」
霍沄洺說罷,伸手搭在羽澤背上,拍了兩拍,「你呀,以後就老實在家等我捷報就是了,別去戰場上給我做累贅了。」
這話說的,羽澤聽罷紅了眼圈。
林婉笙跟福桔敬罷香火,便出來了,羽澤正好看見,擺手招呼的時候,順手抹掉了眼角的一滴淚。
「洺哥哥,咱們接下來去哪兒?」林婉笙緩步走到霍沄洺身前站定,問了一句。
「你想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我剛回來,不熟路。」霍沄洺替她放下階梯,並伸手搭了她一下。
林婉笙沒說話,福桔倒是開口說了:「少爺不熟路,我家小姐更是不熟了,這兩年,除了靳家少爺和少夫人邀我家小姐出去逛,小姐也是鮮少出門子的,說是小郎君不在家,為人娘子的便更是要恪守婦德,少見外人。」
霍沄洺當然聽得出來福桔言語中替她家小姐道出的不滿,便對著林婉笙說:「這些年,委屈你了,但是這樣的委屈以後怕不會少,你嫁了一個註定要替君上奔命的人,日後我會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我師父的位置,越是高位,便越是要將軍令王命視作天高,我師娘也是這樣過來的,不然,哪裡有簡單的榮華來呢?我也知道獨守空房有很多要忍受的東西,但你要習慣,這就是將軍夫人的生活。滿京里隨便一家武官,都是一樣的。」
坐回到車裡,林婉笙跟福桔說:「剛才放肆了,做什麼跟洺哥哥抱怨,叫他以為我是個怨婦呢,男主外女主內本就是古往今來的道理,嫁了將才,便是聚少離多的日子,我早就知道,若是不願,又何必嫁,你說這樣的話,他不但不會因此在家陪我,反而覺得是我不懂事,女子以夫君為天,可他的生活里,我只佔少數,天下蒼生,人間萬民,國事蒼茫,軍狀戰況,才是他作為國之將才,嘉榮小王該考慮的。」
福桔聽見自己主子這番話,頃刻間低下頭,小聲嘟囔了一句:「哦,我知道了小姐,以後不說了。」
「還有你這個稱呼,無人的時候你叫幾句小姐我不在乎,左右只有我們二人,但這番洺哥哥回來了,總歸是要改一改才好。」
林婉笙看見福桔耷拉著頭,好一番愧疚之意的時候,也便覺得是自己的話說得太重了,又拉起福桔的手,擱在自己的腿上,說到:「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道理總是要明白的,也過了恃寵而驕的年齡了。」
福桔拉著主子的手,重重點了點頭。
霍沄洺先是帶著林婉笙去了香料鋪子,給她補了香脂的空。
林婉笙選了自己喜歡的香味,出來的時候,手裡捧著小盒子遞到霍沄洺鼻尖下,問到:「洺哥哥,你聞,這個味道,是不是跟繞樑也有相似之處?」
「嗯,你喜歡就好。」
「那我可以繼續叫它繞樑嗎?把他當成洺哥哥送我的繞樑一樣。」林婉笙的眼神中滿是期待,霍沄洺當然不捨得拒絕,便點頭應下。
回了霍府清雲軒,霍沄洺一進閱室便看見桌案上擺著那對香囊,他不動聲色將這對香囊放進了他的寶貝箱子里,羽澤問起來,只回了一句:「扔了。」
世人皆以為他在頤蠻戰中成長,將俗世擱淺,忘卻。
卻沒人知道,他只是將那些過往封存,用他自己的方式回憶,銘記。
用世人希望的眼光,做世人希望的事。
大家都知道,嘉榮小王爺應該是如何,沒人在意,霍沄洺該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