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適春狩
今年一場雪都沒下,這個冬天就這樣過去了,春天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人間,普天回暖,萬物轉醒,這一年一年更迭,彷彿把每一天的日子拉長重複,便成了三餐四季的生活。
驚蟄之後,一切又重新開始了。
張掌事到清雲軒來說:「少爺,君上身邊的韓公公過來宣君上聖意,在客室,爺讓您趕緊過去。」
霍沄洺趕到客室之後,韓公公才表明來意。
春狩是君上每年春天都例行舉辦的狩獵活動,往常只有老一輩朝臣參加,今年,君上邀請及冠的世家子弟都參加,有意優中選優入朝為官,類似於保送免試。
韓公公是君上親信中的一個,雖是侍奴,但為人處事的態度令人不由尊敬幾分。他給二爺和霍沄洺送來了春狩的狩箭和獵服,交代了一些簡單的事宜,便借口宮裡事多先回去了。
「師父,春狩是怎麼回事啊?」
二爺回答霍沄洺的問題:「就是去壽嶺圍獵場,裡面會有宮人提前準備好獵物,在一起比一比誰的箭術好,大概是上次太后壽宴的時候,君上瞧見朝臣的子弟都已經初露鋒芒,各自學得各自的本事,便想著借春狩的機會考驗考驗你們,能得一兩個可用的,這春狩便沒白辦。你不用緊張,春狩是君上每年都要舉辦的活動,只是往年沒帶你們而已。大家一起玩玩鬧鬧的,挺熱鬧。」
霍沄洺不想去:「師父,我能不能不去啊?」
二爺瞧了他一眼,說到:「從來這種玩鬧之事你最是積極,這回怎麼不想去了?」
「我箭術又不好,去了不是丟臉嗎?」霍沄洺翻看了一下送來的獵服。
「你箭術確實不好,跟你一輩的世家子弟,除了慕氏的小公子是生的一雙鷹眼,騎射俱佳,跟他爹爹一樣天生便是好箭手,咱們是比不了,那剩下的這些,又有幾個能百發百中的,這回君上邀了你,不去可是於君上國威不顧,由不得你。」二爺輕說了句,便先出了客室。
回到星嵐閣,二爺跟夫人說起春狩之事,面上微沉,有幾分疑惑。
「不知道君上為何讓韓公公親自來跟洺兒說春狩的事情。」
夫人瞧得出來二爺的心意,上前說:「在君上眼裡,咱們洺兒是什麼?是青召伊寧公的徒弟,是我這個郡主妹妹養大的孩子,自然和京里那些世家子弟是不一樣的,派韓公公親至,應該就是給你和我一個面子,爺別想那麼多,君上跟洺兒,不過只有幾面之緣,咱們洺兒一沒拋頭二沒露面的,君上沒有理由記住他。」
「你說的對。可是是我想多了,洺兒現在長大了,我總怕哪天他……」
夫人打斷了二爺的話,笑著搖了搖頭。
清雲軒,
「師娘來了!」
夫人到清雲軒來跟霍沄洺說:「洺兒,你的那個玉佩給我,我那天瞧著瓔珞都臟舊了,給你換個新的,我拿回去瞧瞧哪個顏色好看,做完我再給你拿過來。」
「嗯,好。」霍沄洺從腰封上解下玉佩,遞給夫人。
春狩當日,霍沄洺跟二爺御馬前往壽嶺圍獵場,女眷則不能出席。
壽嶺圍獵場,是供君上玩樂的地方,本身就有很多小動物,野雞野兔和山雀這種,是最普遍的了,也是數量最多的,還有些野鹿,羊羔,牛犢,山狗,狍子,狐狸,山豬等等是被宮人抓來的。
每年春狩,是獵場每年最重要的活動了,月前便開始準備,通往獵場的路,有彩旗隔著,幾步便有一個,旗下還站著引路人,排場甚大。
武臣的子弟都隨著一起出席,三五個人圍在一起聊天,等著君上到來。
靳佩哲跟霍沄洺說:「洺大俠,待會你別出風頭好不好,不用展示你的技藝高超,百發百中。」
霍沄洺有些緊張,他還沒說話,兩步外正跟靳爺聊天的二爺轉過身來,皺了下眉,說:「佩哲,你叫他什麼?」
「啊,乾爹,沒什麼.……」靳佩哲猛一被點名,驚了一下,連忙說。
「叫什麼不行,叫的滿是江湖氣,他本來就憋著當大俠呢,你還配合他。」二爺這麼一說,靳佩哲緊緊點了點頭,回頭沖霍沄洺一吐舌頭。
「挨罵了吧,讓你嘚瑟。」霍沄洺嘲笑靳佩哲之後,接著說,「我哪有什麼百發百中,技藝高超的,我有可能連一隻兔子都獵不到,不會搶你風頭的,我只求到時候別丟臉就行。」
「那就好,我可是指望這回春狩讓君上對我混個面熟,這樣就不用等我爹爹傳位了。」靳佩哲說。
霍沄洺早就知道,這次的春狩君上是有選人的想法的,也早就知道靳佩哲幾個月前就拉著他去苦練騎射,那時候他忙著練劍,便沒陪他去。
霍沄洺說:「待會狩獵的時候,你就一直跟著君上後面走,沒事的時候再往馬蹄子上射兩箭,保準兒他記住你。說不定還直接把你帶回去呢。」
霍沄洺輕笑兩聲,二爺在旁邊「嘖」了一聲:「別亂說話。」
「君上到!」有人高喊一聲,所有人都附身跪拜。
君上身後跟著六位殿下,胯下清一色棕毛駿馬,一眾人浩浩蕩蕩來了壽嶺圍獵場。
君上叫了「平身。」后,便有君上身邊的侍奴宣布今日賽式,今日春狩分三隊,朝臣一隊,朝臣子弟一隊,內宮殿下們一隊。在各自的隊伍里各自為戰,最後誰射的獵物多,誰便是魁首,朝臣的彩頭是君上曾用過的紅纓長槍,內宮殿下們,是免去一個月的學堂功課,子弟那隊的彩頭是一壇君上親釀,名為:金龍雪梅。
霍沄洺看到這彩頭的時候,便心中暗想,這酒拿回去也不敢喝啊,君上親釀,那還不得供起來,日夜叩頭,喝了便是大不敬,這彩頭不要也罷。
銅鑼一響,比賽開始,眾人飛身上馬,駿馬飛奔起來,揚起塵土仟仟。
霍沄洺跟著隊伍一起往圍獵場裡面去的時候,還沒有什麼問題。
他便尋思著,往獵場深處一躲,等快完事的時候再去抓兩隻野雞山兔什麼的糊弄過去就算了,要是實在不巧沒遇上野雞山兔,那就去靳佩哲那搶幾隻,反正都一樣。
他本來就對入朝為官沒什麼興趣,更不指望這回就被君上記住,因騎射本就不是他擅長的。
真正引得他重視這場春狩的,應該是從尹凡祐把箭射到他靴尖的時候。
霍沄洺的脾氣,怎會對這種直面的挑釁不顧,當尹凡祐朝著他射箭的時候,他摸腰間凰鳴,但今日來春狩,不允許帶除弓箭外的一切兵器,所以凰鳴和朝華,便都不在。
他旁邊無人,尹凡祐說:「哎呦,真是不好意思,我剛才瞧著安舟兄寶馬邊上有隻小兔,本想射兔子,但卻不巧擦破了安舟兄的靴,實在是不好意思。」
尹凡祐安然悠閑地坐在馬上,雖說的是抱歉的話,可臉上的表情則是明明白白的挑釁。因他來春狩之前,便跟江知酒打聽過,江知酒說,霍沄洺與箭術方面並未成就。故他才敢這樣放肆。
卻不明白,一個人如果在某一領域有極高的成就,在其他領域的一些成就,便於人於己都算作是沒有成就的。
他挑釁了霍沄洺之後,掉轉馬頭轉身要走,因他料定霍沄洺不會反擊。卻沒想到,從背後「嗖」地一聲,霍沄洺手裡的長箭搭弓,擦著尹凡祐的耳朵射出去,釘在樹上。
這一箭,霍沄洺是沖著他帽子上的翎羽去的,一不小心偏了,擦著尹凡祐而過,卻把尹凡祐嚇了一跳,再偏一些,他就只剩一隻耳朵了。
「你!偷襲啊!」尹凡祐轉過身來朝著霍沄洺大喊一聲。
霍沄洺聳了聳肩,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我剛才看見一隻蒼蠅,沒射中。」面上那笑,轉瞬即逝,又是一副清冷。
他腿上用了點力,騎著馬,緩緩地從尹凡祐身邊走過去。
尹凡祐自然是不敢跟他動手,儘管他心裡已經設計了一番出手的路數,但他還是知道自己那半吊子功夫,若是招惹了他,只有挨打的命。
尹凡祐咬咬牙,狠狠地朝著霍沄洺的背影說:「咱們等著瞧,今天的魁首必定是我!」
「那你把慕長庚放在眼裡了嗎?他若是讓你拿了魁首,豈不砸了他家牌子,他爹爹今晚上定然是要把他跟他家養的獵犬關在一處了。」
霍沄洺慢條斯理,一句都不讓,這次換做尹凡祐氣得跳腳,霍沄洺安然悠閑地坐在馬上,往別處去了。
獵場大得有些令人發慌,他向來是個不記道的主兒,想了想還是去跟找靳佩哲了,起碼不至於在這迷路。
靳佩哲一心想露臉,又自知騎射具是比不上慕長庚,乾脆就放棄鳥雀和雞兔這類,他聽說整個壽嶺圍獵場,只有一頭純白梅花鹿,便拉著霍沄洺陪他去找這頭梅花鹿。
梅花鹿這個物種,最是機警敏捷,膽小易驚,不好遇見的。
「你聽說的準不準啊,別咱倆最後鹿沒射中,連一隻鳥雀都抓不到,到時候兩手空空地回去,多丟人呢。」
「肯定準的,那隻梅花鹿,被抓來的時候不知道是吉兆凶兆,後來找國師算過,說是凶兆,被抓來獵場就是緣分,剩下的就看它的命數了,左右已經成了春狩的獵物,那便由它在圍獵場里自生自滅,被抓到了就是陽壽已盡,抓不到,便再苟活幾日唄。」
「大家都跟你一個想法,肯定很多人都想去抓。」
「那可不一定,他們未必知道這件事,而且,誰先遇上算誰的,咱倆若是臨到時辰還抓不到,那就隨便抓幾隻別的罷了。反正也就是回去被我爹爹說沒本事唄。」靳佩哲一邊跟霍沄洺說,眼睛一直往四處尋。
「那就一隻梅花鹿,算你的算我的?」霍沄洺剛在旁邊的草叢裡看見一隻灰色的圓毛兔子。
「當然算我的。」靳佩哲大聲說到,又說,「你露臉的機會那麼多,不差這一回春狩,我聽我爹爹說,五月的時候,君上要辦一場世家子弟的擂台賽,放心,那場比賽的魁首肯定是你,那還不夠出彩嗎?這次你爭什麼?」
「你什麼時候看出來我爭了?要不是尹凡祐那個王八蛋招惹我,我現在說不定就找個犄角旮旯等著敲鑼,然後去你那搶兩隻兔子算了。」
霍沄洺話沒說完,靳佩哲「噓」了一聲。他聽見百步外有輕聲,立馬搭弓上箭,「嗖」一聲,聽見一聲哀鳴,過去一看,是一隻雪白的小羊羔。
靳佩哲瞧了瞧羊羔,又瞧了瞧霍沄洺,輕說了一句:「送你吧。」
霍沄洺輕哼一聲:「你送我也送的走心一點好不好,那箭上刻著你靳家的大字,我難不成去把你的箭拔下來再把我的換上?」
春狩的獵箭,都是內宮特製,每個人發了二十支箭,每支箭上都刻著姓氏,若有重複的姓氏,便以字體的不同來區分。
這些人只負責射獵,有專門的人會把獵物送回到圍獵場外的位置,等鑼聲三響,大家都回到圍獵場外,再瞧獵物的數量定魁首。
三個時辰后,所有人都回到了圍獵場外。
那頭純白色的梅花鹿,如願被靳佩哲射中,而魁首,則無疑是慕長庚,他一共捉了二十一頭獵物,其中最絕的,是他用一枝箭同時射中了一隻黑絲雀和一隻狍子。
尹凡祐射中了十一頭獵物,其中有五隻野雞,是尹老爺偷偷放到他面前的,尹老爺人面前,則只有一隻山雀,跟身邊那些朝臣一比,簡直少得可憐。
三個時辰,很多人跟霍沄洺一樣,只射中三四樣獵物。
但,霍沄洺是騎著馬跟在君上後面回來的。
他的好命,是別人羨慕不來的。
君上當著所有朝臣和世家子弟的面,獎了霍沄洺護駕有功,誇完霍沄洺接著誇二爺,誇完二爺誇他的郡主妹妹,上上下下都贊了一遍。
事情是這樣的。
靳佩哲走了左邊的岔路尋那隻純白色的梅花鹿,讓霍沄洺帶著他的獵箭往右邊去,若是看見了,便用靳佩哲的獵箭射中,霍沄洺罵罵咧咧接過獵箭往右邊去,卻在盡頭處的一處山嶺看見了君上,君上正全神貫注搭箭瞄準山嶺對面一隻正蹦躂得歡的狍子,身後有一隻野狼正朝著君上的坐騎流口水。
霍沄洺離老遠就看見那隻狼了,他緊蹙了蹙眉,心道:怎麼越不想出頭越是躲不過。
他打量了一下那頭狼離君上御馬的距離,他若是撲上去,肯定是先朝著君上的寶馬撲上去,君上會從狼口中脫身,但絕對會從山嶺上翻下去。
霍沄洺只是猶豫了一瞬,就立馬搭弓上箭,瞄準躲在石洞里的那頭狼。
狼的一聲哀嚎,便引得君上回頭,手中的箭也一樣朝著那狼去了。
霍沄洺下馬,朝著君上深行一禮,君上輕笑,看上去特別和藹,這是霍沄洺第一次近距離跟他說話。
「在下青召伊寧公霍將軍之子霍沄洺,給您請安。」
「起來吧,我認識你,大將軍的徒弟。」君上完全沒有剛從狼口脫險的先驚后喜,而是讚許地朝他點了點頭,說了一句,「果然是名師高徒啊。」而後便交代他跟著自己。
這便是一場救駕有功的預謀。
君上不善狩獵,故他怎麼可能只身前往圍獵場,連二爺這樣武功高深的人都養了暗衛,君上怎麼可能沒有。
他故意在山嶺處等著,只是為了等來一個世家子弟救駕。而他的暗衛,怎麼可能讓他受傷,這場春狩的意義本身就是考核選拔,明面上是獵物最多的便是這場壽嶺圍獵場的魁首,其實還有一個考核便是瞧誰有好運氣了。
霍沄洺跟靳佩哲說的時候,靳佩著十分惋惜怎麼沒選右邊的小路,那樣的話,被君上當眾表揚的就是自己和自己爹爹阿娘了。
果然,所有安排都只相差一個選擇。
霍府,
「師父,怎麼辦啊?我今日被君上記住了可怎麼辦?」
「你傻了呀?君上只是設了一個考驗給你們,而且你以為,就只是今日這一出,君上就能讓你進宮做官?」二爺澆了一盆冷水給他,「想多了,今日當著眾世家的面表揚你一通就算完了。」
「那我們洺兒也是厲害的,這可是救駕之功啊,別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夫人聽完今日事後,這樣說到。
霍沄洺說:「可不!靳佩哲回來的時候罵了我一路,我說我跟他換換,他還不樂意。」
二爺撇了下嘴:「你別給他說到那麼厲害,什麼救駕之功,就是運氣好。」
「那這份好運氣也是別人羨慕不來的啊,那麼多世家子弟,怎麼別人沒碰上,就洺兒碰上了呢?」夫人去取來霍沄洺的玉佩遞給他,「給,洺兒。」
霍沄洺接過來一看,是一條花青色的瓔珞,夫人打瓔珞的手藝,也是數一數二的。
霍沄洺將玉佩系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