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錦衣夜行
大約有三個月,
簫祁韻隨著其父簫赫大人一同到別的地方考察民情,霍沄洺就每天待在家裡不出門。
從六歲開始起,每個月的朔日,都是二爺單獨跟沄洺在一起的日子,這一天除了上朝去,二爺剩下的時間都是屬於他的,可以陪他練劍,可以出去玩,可以去街上買東西,反正幹什麼都行,但是晚上臨睡前的時間,要整理一下這個月的所學。
這一天晚上,霍沄洺練完劍梳洗好,提前躺在床上。
二爺問:「你最近挺老實啊,怎麼也不吵著出門了?」
「沒什麼新鮮事,就不想出門了唄。」
「不想出就不出,專心在家練劍也是好的。」
「師父。」霍沄洺輕喚了一聲,說到,「您以後想要個什麼樣的姑娘做咱們家的少夫人啊?」霍沄洺一臉正經地問二爺。
二爺想了想,同樣很正經地回答,「師父想要個你喜歡的姑娘。身份無謂,家世無謂,樣貌無謂,可以不是大家閨秀,也不需要門當戶對,只要品行端正,性格合你,你喜歡就行。只要是你喜歡,我跟你師娘肯定也會喜歡的。但是品行這一點,是要建在喜歡之上的。」
霍沄洺不說話了,仔細想想,她家世不差,樣貌不差,品行不差,而且還是自己喜歡的,一定是可以順利地成為自己白頭到老的夫人吧。可以與他談天說地,享盡天下之美好。
「怎麼了,我家小崽子,這是長大了?」二爺這晚一向慈愛地很,伸手摸了摸沄洺的頭。
霍沄洺有些臉紅,他還不確定人家是不是也喜歡他,或者這就是評書先生講的的單相思,於是便說:「沒什麼,我就是問問。」
「你還小呢,再等幾年。師父一定給你選個如意的姑娘。這幾年,你就專心練劍,等明年春天,師父就傳你《霍門劍訣》,如何?」
「我現在學的,不是我們家的劍法嗎?」
「《霍門劍訣》包羅萬象,是劍法的集大成者,你現在學的這些,不過是些劍客的基本功,想要學成咱們家的劍法,你還得再用幾年功。」
「師父,我肯定好好學,把咱家的劍法發揚光大!我要做您的驕傲!」
二爺眼中多出幾分寵溺:「傻孩子,你現在就是師父的驕傲啊!就是偷懶不用心的時候,師父想打你也是真的!」
霍沄洺眼中閃爍著他的信念:「知道啦師父!我以後肯定用心練劍的!」
「好啦,時候也不早了,趕緊閉眼睡覺,我要熄燈了。」二爺替沄洺蓋好被子,掖緊被角,大手一揮,燭燈就熄滅了。
之前都是羽澤服侍他入寢之後,替他蓋好被子,再去滅掉燭燈的。但是師父陪他睡的這一日,總是很有安全感,他永遠不用擔心蠟燭會突然滅掉,房間里突然一黑,被窩裡只有他這一半是暖的。
他剛自己睡的時候,半夜想起來喝杯水都不行,後來師父有一天陪他,他半夜起來說想喝水,又說了一句,師父不在的時候都只能渴著。從那之後,二爺便在霍沄洺的床榻邊加了一個小案,每晚上羽澤都不會忘記在小案上擺一壺水。
過了幾日,夜。
空中亮起繁星點點,猶如漆黑一片里的無數燈盞,晶瑩剔透,閃閃發亮。曦爔瑩月,泛著一圈素色漣漪,映在霍府的碧色潭中,照著潭中魚兒,鱗光晶亮。
這樣的夜晚,已過丑時,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時候。
霍沄洺今夜無眠,披著一件單衣,走到離星嵐閣和清雲軒都遠些的藏經閣。
雖已經開春,夜裡還是有些涼,風吹在身上,更有清醒之意。
祁韻已經離開三個月了,也沒封書信來告訴自己她是否安好。想想,霍沄洺有些失落,后又轉念一想,人家與自己非親非故,憑什麼給他來封書信報平安。
雖然認識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但是霍沄洺仔細回憶,人家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甚至,除了知道她喜歡甜食,喜歡聽曲兒,關於她別的事情連了解都談不上。
他自認為簫祁韻是他生命里特殊的存在,但又細想,她對自己和佩哲都是一樣的。不知道他在她心裡,是否有些特殊呢?
正值深思處,藏經閣上窸窸窣窣有腳步聲,聲音很輕,可以見得輕功還算不錯,沄洺聽見便立刻縱身一躍立於藏經閣之上。
見藏經閣上有兩人,黑衣黑帽遮住全身,黑紗又遮住半臉,一片漆黑與夜空連成一片,沄洺知道藏經閣是有人在暗處看守的,此刻應該已經去稟報二爺了,便也沒在意在兩個無名小卒。
「何人在此!」霍沄洺一聲喊叫,驚了那兩人。黑衣人回過身來,雙瞳放大,一副驚恐的表情。
沄洺對著其中一人出擊,那人抬手想化解這一擊,卻沒想到沄洺的力量竟是如此,那人堪堪站穩,險些跌落。
霍沄洺出來的時候沒帶佩劍,隨手摸出來一枚朝華甩了過去,速度之快叫人來不及反應,朝華精準地擦過其中一人的臉頰。那人一痛,從房中跳了下去,另一人見狀跟著下去。
霍沄洺追了下去,剛落地,一群霍府護衛就把這兩個黑衣人團團圍住,沄洺一聲:「拿下!」護衛立刻上前,按住這兩個黑衣人,
其中一個護衛出來說:「少爺,二爺已經在客室等著了,您隨我們一起去吧。」
霍沄洺埋怨著說:「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真把師父給叫起來了呀!他明早還要上朝去呢!」
那護衛說:「少爺勿怪,藏經閣重地,不得擅近,二爺吩咐過,只要是關於藏經閣的事情,必須他親臨。」
「那快走吧,早說完早些讓師父休息。」霍沄洺走在前面,也沒多看一眼那兩個人。
客室,
那兩個黑衣人被推進客室,護衛便悉數退下,回到了各自崗位。
沄洺上前拉下其中一個的面上黑紗,頓時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口中喃喃到:「這.……這怎麼回事!」
堂上坐著的二爺也是心下一驚,來人,是簫祁韻和簫廬凇姐弟,二爺跟沄洺都是一頭霧水,頓了一下,沄洺上前解開綁著他們的繩子,二爺也沒攔著。
「祁韻?你這是幹什麼?」沄洺問道。
二爺的注意力則是放在了自家徒兒身上:「洺兒!你怎麼穿的那麼少,先回房去!」
「師父!這.……」
二爺把簫家姐弟放在一邊不顧,跟沄洺說:「我來處理這件事,你先回去,別染了風寒。」
「那,您打算怎麼處理啊?」
「先要問清楚再說,聽話,你先回。」二爺說完話,就把目光聚在簫祁韻身上。
沄洺知道自己拗不過二爺,只好退了出去。又不放心,就躲在門外,想悄悄聽兩句。二爺看著門外的影子遲遲不動,大聲說:「霍沄洺!進來!」
「哎!師父!」
「實在想聽就把門關上在屋裡聽,站在外面不凍壞你嗎?」二爺微微皺了眉,沄洺得到許可,立馬坐到旁邊凳子上不再說話。
他盯著祁韻臉上被他划的一道口子,正留著血,正是閨閣姑娘,臉上若是留了疤可怎麼好。
二爺詢問到:「怎麼回事?你二人為何這身打扮在我霍家藏經閣上,還被當作竊賊抓到我面前?」
簫廬凇說:「二爺,我跟姐姐只是想看看您家的武功是不是像爹爹說的那樣好,並無它意,您別誤會。」
二爺說:「你二人這樣一身裝扮,又在這時辰出現,你叫我不要誤會?這個理由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
此時的簫祁韻,被抓個現行,卻依舊能雲淡風輕地說話:「二爺,我跟弟弟聽聞霍家有一套絕世劍訣,十分嚮往,可惜爹爹是文官,對武學之事一竅不通,所以,我跟弟弟就想出來這樣一個蠢辦法,想一睹霍家劍道的風采。」
「嗯,既然你二人如此看得起我霍家,下次習武堂開界,我可以給你姐弟二人留個位置,但是這樣的蠢辦法,還是不要想了。今日如果你們沒碰上沄洺,說不定就被護衛亂劍殺了,下次還是別冒這險了。」
二爺雖然不信這拙劣的借口,也想不到他簫赫為什麼會惦記他家的典籍,但畢竟簫赫也是君上新寵,得要賣他一個面子,不能難為他這一兒一女。
這不過就是一場雙方都心知肚明的虛偽。
「你們回去吧。」二爺說完話,就帶著沄洺回去了。
臨走前,霍沄洺頻頻回頭看簫祁韻,她這個樣子,有些陌生,他有很多問題要問她,為什麼回來了不告訴他一聲,為什麼今日就貿然來闖藏經閣。為什麼之前沒提過她想看看《霍門劍訣》。
於是他決定明天找她問問。
二爺出了門,就找到護衛之首。要他加強藏經閣的守衛,一日十二個時辰,藏經閣不能無人。
次日一早,沄洺就讓羽澤悄悄約簫祁韻出來,二人定在交華樓的雅間。這次,沒有叫佩哲,廬凇也不在。
小二進來上了壺茶,便退出去了,羽澤守在門口。
這次的事情,二人都不知道從何說起,一時間陷入了一絲沉寂。
「你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我還擔心著呢。」
「我是想跟你說的,我回來的第二日去找你,羽澤說你正在做二爺留的功課,沒時間見我,然後就一直沒來得及。」
霍沄洺心裡暗罵羽澤多事。
「以後你找我,不管是什麼時辰,不管我正做什麼,我都會放下一切,來見你。」
「嗯,以後我一定千方百計告訴你我正平安。」簫祁韻說。
「好。」
沄洺一抬頭看見祁韻帶著幃帽,遮住面容,自然也就遮住了臉頰上的一道血痕。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白瓷瓶子,小聲說:「昨天,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猶猶豫豫又說,「你的傷,還好吧?我這有師父珍藏的靈藥,塗上去三五日包好。要不,我給你上點葯吧.……」
簫祁韻點點頭,湊近了一點兒。霍沄洺沒想到她答應的這樣痛快,手忙腳亂地打開瓶子,倒了些葯在手帕上,輕輕地給祁韻塗抹著,二人的距離湊近了,男孩的呼吸聲清晰地落在女孩耳朵里,女孩身上的香味衝擊著男孩的鼻子。
空氣中的曖昧氣息被無限放大,這樣親密的動作祁韻並不排斥。
霍沄洺剛開始有些緊張,手指僵硬,不小心碰疼了祁韻,她吃痛輕喚了一聲。
男孩的動作立刻輕柔了起來,問道:「疼嗎?」
女孩輕輕搖了搖頭。
霍沄洺見差不多便坐回去了,將白瓷瓶子封好,遞給女孩。
簫祁韻輕聲說:「你的功夫,真的挺好的,之前只是聽說,你的武藝是超乎同齡人的高深莫測,天賦異稟又得天劍的悉心教導,已經頗有二爺的風範。昨日一交手,當真不是虛名。」
「你昨天……是為什麼?」霍沄洺終於問出了疑惑。他昨晚思來想去也想不到一個原因。
簫祁韻打斷了沄洺:「沄洺,等有時機,我會告訴你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霍沄洺點點頭:「不管你是為什麼,想要什麼,我只能告訴你,不要這樣做了,我師父對藏經閣是百般千般的守護,看守藏經閣的都是我師祖親自選拔留下來的霍府護衛,都是簽了生死狀的,身家性命都在霍家,跟一般的家丁可不一樣。他們每一個都有忠心守護藏經閣的使命,這輩子都誓死守護霍家的寶貝,如果你跟廬凇真的落入他們之手,會有危險的。」
「嗯,我下次不會了,以後做什麼事情我都跟你商量著。你說可以我再做,你說不行,我就不做了。」祁韻眼中有著深情,沄洺當下便明白了祁韻話中的意思。
「好,你聽話,回家好好上藥。」霍沄洺把手放在的簫祁韻手上,祁韻並沒躲開,而是反手將自己的雙手塞到沄洺手中。
男孩的手大,包著女孩小小的一雙手,正好。
二人這就算是互相表明了心意,一起走出雅間的門。
自此,來時唯單人,歸時一雙人。
簫府,
霍沄洺將簫祁韻送回簫府,臨走前二人還你儂我儂,深情相望,你看著我進門,我看著你轉身。
霍沄洺剛一轉身離開了祁韻的視線,只見幃帽下的宛然笑容頃刻而逝。
羽澤跟在少爺身後,從交華樓一出來,羽澤就看出不對勁了,少爺從眼中流露出的欣喜是掩蓋不住的,此刻跟祁韻小姐分開,他已經猜到了幾分,於是湊上去說:「少爺,你跟祁韻小姐說什麼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別多問?」沄洺雖是罵著羽澤,但語氣中依舊露著歡快。
羽澤換了一種問法:「少爺,你跟祁韻小姐的事情,要不要告訴二爺和佩哲少爺啊?」
「師父那當然得瞞著,佩哲那邊可以說,等哪天跟他見面的吧。」沄洺從小不與世俗紛擾,哪裡有防備,便回到。
說完才反應過來,略有些無用地補了一句:「哪有什麼事,別瞎說。」
「少爺的高興都寫在臉上了,回去都不用我說,二爺就能看出來。」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跟誰一夥的。我的事就沒有一件你不傳給師父的。」霍沄洺說著,回頭囑咐,「這個事千萬保密,等時機成熟了,我自己跟師父師娘說。現在還八字沒一撇呢。」
「好好好,等八字有了撇,你自己跟二爺說。」
回了家,霍沄洺直接回了清雲軒,怕二爺發現他此刻正激動,刨根問底再問出些什麼。
這幾天,簫祁韻跟霍沄洺隔三岔五就是一起去吃個午飯,下午逛逛街市,一起吃頓糕餅再回家。
霍沄洺花了不少銀錢,但從來都是一下不碰。
他不喜歡,但是他的祁韻喜歡。
這天,
簫祁韻正跟霍沄洺逛街市,突然說:「我要離開些日子了。」
霍沄洺聽得一愣:「啊?去哪兒啊?」
「我爹爹說,柳城姑母家請了一位女學先生,是內宮裡來的,姑母叫我們這些未出閣的姑娘一同過去聽學,可能要一段時間才能回。」
「哦,好。那我等你回來。」霍沄洺話雖這樣說,但是語氣中還是能聽出來失落的。
簫祁韻話里話外都是安慰:「好啦,等我學得一手好茶湯,又能吟詩作畫,寫字唱曲,焚香刺繡。那時候的我,你會更喜歡的。」
霍沄洺沒說話,心裡卻想:什麼樣子的你,我都喜歡。
話本上說,最好的年紀遇到最好的人。其實,什麼時候遇到你,都是最好的。
簫祁韻離開的那天,霍沄洺早早就起來,拉著佩哲跑去簫府,又是叮囑馬車慢些走,又是囑咐簫祁韻的侍從一定要照顧好小姐。
男孩親眼看著馬車漸行漸遠,不知道他的女孩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簫祁韻剛到姑母家住下,就給沄洺寫信,好在兩地不遠,又養了些信鴿,一來一回的,不過耽擱一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