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藝壓四座
原來你是這樣的歐陽修。
梁川心道,早就聽說歐陽修是一位杠精,在朝為官的時候看誰不服就直言不諱,加上他文采又好,別人是用嘴去噴的,他手提筆來寫下的筆伐可比口誅來得兇殘得多了。
梁川卻不知,這是丁謂一個人對歐陽修的成見,梁川只是一面之緣,聽信他人偏見,因此對歐陽修也有了一個先入為主的看法。
大宋的官場複雜到智商不夠的人在這裡連自己怎麼被別人賣了都不懂,這裡是戰場更是修羅場,失敗的人誠如寇準這樣優秀的人也被這幫人抹黑、編排,更不要說歐陽修這樣剛直的人。
歐陽修這樣的性格在朝廷里得罪了無數的人,官聲並不是太好。
但是清者自清,歐陽大人的品格還是不錯的,否則醉翁亭記就不會千年來讓人津津樂道了。能寫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對人生應該也有一種體悟,只是沒經過苦難,不可能寫得出來。
與這一幫人處在一起,梁川既感覺不舒服又感覺這樣的氛圍還不錯,矛盾著又並立著。
這大概也是大宋朝的魅力,我與你政見不同,但是我是對事不對人,與你我是同僚,在朝廷上我們寸步不讓,在朝堂外你走了我來相送,這是文人之間惺惺相惜的真情實意。
呂夷簡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歐陽修與他不對路子,但是私下兩人的關係並不算太差。
就像御史蔣奇說的那樣,大家都是趙官家打工的,要是為了自己的私益那互相攻訐就話可說了,可是一片公心還要遭人白眼的話,那就不對了。
這話還有幾分為自己開脫的意思,蔣奇作為御史平日里也沒少攻擊呂夷簡,不過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要是御史也跟著拍馬屁,這個朝廷不得垮了?
歐陽修也是內心極為強大,身為一名合格的杠精他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相反他還挺敬佩呂夷簡兢兢業業的勞模態度。
歐陽修舉起杯子對著呂夷簡道:「呂大人,下官新作一曲漁家傲特送與呂大人!」
歐陽修舉杯出座,昂首在正堂里轉了一圈,正如晏殊說的,他才不在乎晏殊怎麼看他的,晏殊自認是他提攜了自己,可是自己並不領他的情。
太祖當初有規定,朝中嚴禁朋黨,科舉的考官與試子之間嚴禁與師生門生相稱,怕的就是這些文官擰成一團。
歐陽修的精神潔僻挺強的,更不會走小團體的路子,他自己是一派,與誰都不和,便是他晏殊話中帶刺說他不念師生之誼,他也毫不在意。
梁川看著歐陽修,神情相當複雜,這位大人位列唐宋大八家,八位大家都是驚世大才,今日能得見真顏,雖然有些缺憾,卻足可道此生無憾!
歐陽修朗聲道:「四紀才名天下重。三朝構廈為梁棟。定冊功成身退勇。辭榮寵。歸來白首笙歌擁。顧我薄才無可用。君恩近許歸田壠。今日一觴難得共。聊對捧。官奴為我高歌送。」
呂夷簡作了一首詩感慨今時不同往日,歐陽修作詞一首更是應景,直接說了呂夷簡的生平,一生天下聞名國之肱骨,今日致仕歸田,以後再無相對俸的時日了,既有盛讚呂夷簡的成就,也有遺憾之情,果然是如晏殊所說的,歐陽永叔名不虛傳技高一籌!
眾人是又佩服又不爽,不爽的是歐陽修的性格跟誰都過不去,佩服的是歐陽修的才情,真的是張口就來,難怪連晏大夫都推舉他!這就是傳說的對人家不服又罵不過人家的典型代表!
呂夷簡更是讚不絕口,拍手連連稱善,歐陽修這個人與范仲淹是一樣的人,多了不會虧少了就是朝廷的損失。
「歐陽大人不愧是我代大才,遍看滿朝文武才情能與歐陽大人一論高下的我看只有丁大人了。」
呂夷簡話風一轉突然將焦點轉向了丁謂這裡。
朝廷里其他人不論政見如何起碼本心是好的,但是丁謂不是,這廝就是徹徹底底的一個大奸臣大侫臣,他們以前這一幫人還有王欽若這幾個人,個個都是才情俱佳智敏無雙之輩,可是惜這才智喜歡用於鑽營攻訐,要不是近些年來他們五鬼一黨開始分崩離析了,劉承圭被抓林特陳彭年倒台連王若欽也要告老了,否則這五鬼在朝,天天用才情騙人,背地裡實則陰謀詭計,呂夷簡自嘆,自己一旦走了只怕時局不免動蕩。
索幸,眼下就一個丁謂了,任他再猖狂也蹦躂不了幾時了。
丁謂成名已久,不是因為他的佞臣的大名,而是因為他過目不忘記的本事還有機敏超凡的才智,先帝在時就屢出奇謀贏得了先帝的歡心,現在更是紅得發紫,任誰都猜得到,呂夷簡一走位置就要落到了他的手上了。
樞密副使楊崇勛道:「老丁我們是粗人不會吟詩作對,不過我們會聽呀,你們這些相公才華一個賽一個,讓我們大開眼界,丁大人怎麼不露一手,讓大傢伙瞧瞧呢!」
楊崇勛是武人出身,一張嘴說話那味兒就與大家不一樣,老兵油子的脾氣收都收不住,別人知道這是呂夷簡在考驗他丁謂呢,他一根筋順著這個坡就將這頭驢給下了,還推了一把。
丁謂自咐讓他一時作一首詩詞不算太難,但是要像歐陽修那樣的意深境切的好詞,頗有難度!
不過今天他毫不擔心,因為比詩詞他怕可是有人不怕,他身後的這位小夥子可是當今難道的大才,只怕歐陽修都要敗下陣來了。
眾人早聞丁謂過目不忘造詣也是淺,熟讀百家詩詞,便紛紛附和道:「丁大人日理萬機近日來更是頻為官家還有太後分憂,今天百忙之中來與呂大人告別,何不也吟一首詩詞?」
眾人只盼著他一句話也憋不出來,在這百官面前出個大大的洋相,歐陽修的詞意境高,水平也高,要作得比他好,難度極大!
丁謂道:「今天本應親賦一首送與呂大人臨別,歐陽大人藝壓四座我甘拜不如,不過。。」
呂夷簡道:「不過?」
丁謂自咐道:「猶記得兩年前,南方橫空出了一首新詞青玉案元夕,一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還有一首中秋的水調歌頭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名震寰宇海內皆驚,諸位應有耳聞吧!」
在場不人少不由得一怔,這兩首詞他們不少人都有所耳聞。
晏殊也是頗為意外,這兩首詞的詞風與他相近,卻更帶有一股浪漫情懷,超脫之情比之更甚,他聽了都自嘆不如。不過這兩首詞的作者就如同天外流星,雖然耀眼無比卻一閃而逝,實在令人扼腕。
今天怎麼丁謂會突然提到這兩首詞?
呂夷簡沉思了一下,回憶道:「我記得這兩首詞第一次出現是兩年前了,由福建路清源縣傳來,但是作者是誰不得而知,老朽初聞這兩首詞便料定此子大有作為,閩地不出文人這句千古魔咒終於被這兩首詞打破,沒想到至此再無新詞傳聞,讓人好生遺憾。」
丁謂站了起來,朝眾人道:「不錯,兩首詞甫一現世就是驚世之作可惜世上再無聞重響,今日呂大人不必遺憾了,因為作者已在我的身後!」
什麼!眾人紛紛按捺不住,所有人注意力全望向了丁謂身後這個穿著大紅大綠的大愣子,竟然是他!
所有的人目光一時間全看向自己,梁川有些手足無措,他只是跟過來見世面的,沒想到變成了主角,這反差有點太大了。
丁謂你個老狐狸,這種場合哪有我說話的份,竟然把我推出來當擋箭牌。
梁川緊張得有些結巴:「丁大人,你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了,我哪裡會。。」
眾人也是一臉不敢置信,就這貨能寫出那麼好的詩詞?楊崇勛一介大老粗看著梁川道:「老丁你不是消遣我們吧,這後生我聽說怎麼是你家的下人,你不表示一下就算了怎麼拿你家的下人出來說事,未免不把諸位相公放在眼裡?」
楊崇勛看著梁川的慫樣一臉壞笑,更是引起眾人的鬨笑起鬨,丁謂本想來大出風頭享受眾人恭維的眼光的,沒想到竟然落成了眾人的笑柄,得虧他城府深修養極好,否則早就破口罵娘了,不過他一張老臉也沉了下來。
「三郎你就隨便吟唱一首,諸公在場,也讓他們為你指點一二。」
丁謂有些不爽,今天帶你小子過來就是要讓你賣弄一下,剎一剎這些讀書鳥人的威風,沒想到你這小子今天這麼不聽話,當眾敢駁了我的面子!
梁川很為難!
他充其量就是一個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然後高中應試教育,背的詩詞大部分還是出自在場的這些大佬之口,他會個屁的臨場發揮!
不過。。
這是一個挑戰更是一個機遇,今天做得好了會得到很多人的賞識,知名度也會大大地打開,但是難度也是極大的,萬一做不好就得罪了丁謂,以前的努力就算是白費了。
想到此節,梁川還是勉為其難地道:「好吧,我儘力試試!」
梁川想了想,以前有一首花間詞挺有名的,對了,要不叫念那一首。
梁川開口很規矩地朗誦道:「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梁川剛一念完諸人更是哈哈大笑,丁謂這個洋相可真是出大了,本以為他會叫一個水平多高的高手來眾人跟前炫耀一番,沒想到竟然稚子學步一般,叫了個下人來朗誦。
而且念的還是晏大夫的詞,這晏大夫就是晏殊,這首蝶戀花正是他的詞。
聽得眾人一笑,梁川心道糟了!
丁謂那個怒啊,氣得他本來就不大的三角眼眯了起來,他一心在想,梁川你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讓老子在眾人面前出醜,晏大夫的詞這麼有名,早就天下皆知了,三歲孩童都會吟誦,人家晏大夫不念需要你來賣弄?
這可真是冤枉梁川了,梁川真是記岔了,一時忘了這作者就在自己跟前,這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嘛!他只知道這晏大夫地位高會做詞,卻不知道這晏大夫就是花間詞人晏殊!
堂下有人直接跟晏殊調侃道:「晏相公,你的詞有人念出來當成自己的作品,您作何感想?」
晏殊也是尷尬不已,這詞有些婉約不是大氣之作,特別是從梁川那種毫無感情的念法一字一句念出來以後,就像牙牙學語的孩童在背誦他的詞,諸位在場的都是大才之人,花間詞乃是小雅,本來就有些拿不出手,這樣一出,更是讓他老臉都紅了!
梁川一看情形不對,連聲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來一首!」
眾人見狀更是哈哈大笑,難不成這小子還要再念晏大夫的另外之詞?
所有人已經對梁川沒有了期待,他們更不相信梁川這樣的貨色能做出元夕那樣的佳作,肯定是哪裡剽竊而來!
事已至此,連丁謂也對梁川失去了信心,在眾人的嘲笑聲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腹中卻是滔天的怒火!
回去要你梁川好看!
梁川在眾人還未停息的笑聲中張口高聲念道,那聲音慷慨而激昂,完全將在場的笑聲壓制下去!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雖然只有短短上下兩闕,但是現場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這首詞是明代第一才子楊慎的作品,更是老羅三國演義的開篇詞,大氣磅礴氣貫長虹,連老版本的三國演義也因為這首歌曲而增色不少,雖然不是自己寫的,但是梁川自己光是讀了一遍就覺蕩氣迴腸,猶自沉浸在三國那種英雄故去風流余殤當中。
好詞好詞!梁川心裡暗爽,想必這首詞應該沒有人念過了吧!
梁川回過神來一看,只見滿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傻眼了,眼愣愣地看著梁川,全部處在震驚之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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