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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黃金鋪面

  鄭家後堂里,除了偏房裡女眷那一桌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梁川這一桌氣氛有點尷尬。梁川的筷子在酒桌上挑撿吃喝,不亦樂乎,鄭祖亮、鄭益謙石頭倒是沒怎麼吃。

  吃了半晌,丫鬟提了一壺酒進來。小酒壺用白玉瓷製成,精緻小巧,丫鬟給每個人篩了一小杯酒。鄭益謙平日里就好酒這一口,聽了梁川講了老半天美食,還講到紹興黃酒狀元紅,這喉頭早就癢得不行,見丫鬟磨蹭了半天才珊珊來遲,脾氣有點上頭,沖著丫鬟喊道:「你們這些人,做點事磨磨蹭蹭。」

  丫鬟一大早看老爺心情還不錯,這怎麼說翻臉就翻了,委屈得不敢忤逆鄭益謙,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說道:「對不起老爺,幾味葯多泡了些時日,拿出的來時候放地窯里有些冷,怕老爺喝了跑肚子,我就拿去廚房裡讓師傅熱了一下,所以來遲了。」

  鄭祖亮向丫鬟擺了擺手,示意丫鬟退下去。端起小酒杯,對著梁川說道:「張兄弟對美食頗有說道,對這酒不知道有沒有品鑒,也說道說道?」

  梁川端起酒杯,將酒湊到自己的鼻前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酒香濃郁,中間更夾雜著一股濃濃的藥味,觀察著杯中美酒的顏色。但見酒色清澈,烏褐見底,沒有一絲雜質,酒水入喉,藥味更是明顯,就像一碗老中藥一般,嗆得張一差點吐了出來。

  鄭益謙好酒,這一瞧分明這小子不會喝酒嘛,這酒毫不濃烈,他喝得都會嗆嘴,見梁川吃鱉,心下好像扳回一局,說道:「這酒怎麼樣?喝過沒?」

  一口老酒味道古怪,嗆得梁川死命地拍自己的胸膛,緩緩地才氣順。梁川擺擺手,說道:「這哪裡是酒,這分明是葯嘛,我們村老保正的那罈子虎鞭酒,味道也就比你這嗆一點點。」

  鄭益謙雖然沒出過遠門,到過什麼大地方,但是他也知道,大宋人民春節里家家戶戶都會喝這個屠蘇酒,酒不分好壞,就是酒里加了些中藥材,強身健體。這小子連屠蘇酒都沒喝過,剛剛說的那些醉蝦,白灼蝦什麼的,不會是騙伯吧。

  「這屠蘇酒你都沒喝過?你們家不過年的嗎?」鄭益謙問道。

  「屠蘇酒?這個就是屠蘇酒嗎?」梁川疑惑地問道。

  鄭益謙正要嘲諷梁川,梁川開口接著說道:「就是那個,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後飲屠蘇的屠蘇酒嗎?」

  咦!鄭祖亮見梁川喝不慣這藥酒,明顯是第一次喝,卻聽得梁川一句詩,急問道:「張兄弟當真未喝過這酒,卻信手一句詩來,不錯!這屠蘇酒我們也稱歲酒,喝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相傳是神醫華佗配製出來的,我大宋百姓新春佳節必飲此物,難道你不知道,卻能出口成章?我家鯉仙先前說你六步成詩,我當只是玩笑話,沒想到你真有如此天資!」

  梁川努努嘴,說道:「這詩可不是我說的,別人說的,我只是借用而已。」

  鄭益謙也是吃驚,沒想到這個泥腿子還能念兩句詩。鄭祖亮不相信,道:「我鄭某人自認了是熟讀百家名言金句,不會背也至少認得,你若說是前人所作,那我是萬萬不信!你有這天縱之才,卻又如此謙虛,不想貨與帝王家,實在讓鄭某人佩服!只是這般枉費才氣,是不是有點浪費了。」

  梁川沒答上話,老蔡從前堂走了進來,侍立在一旁,對著鄭益謙說道:「老爺,許掌柜的來向您辭行,您要不要出去見他一面。」

  鄭益謙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急忙忙地說道:「老許在哪裡,快,把老許請進屋裡來,老許為我們鄭家吃苦賣命辛苦了一輩子,連我都是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的,現在老了干不動了,我不送送他,那不是寒了人家的心,那以後誰肯為我們鄭家賣命!」

  鄭益謙領著老蔡,將屋子裡正在吃菜的妻子和若縈一起喊了出來,老許掌柜,對於鄭家來說,是一家人的功臣,而不是他一個人的功臣。鄭若縈被急匆匆地叫了出來,也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經老蔡一說,原來是一個老掌柜要告老還鄉了。

  鄭若縈對這個老掌柜印象不深,只是知道他資歷很老,年齡輩份差得越大,兩代人的鴻溝也就越大。但是鴻溝雖大,對於許掌柜的口碑印象無論是他爹爹還是她自己都是一萬個滿意。鄭若縈一聽說這個替他們家幹了一輩子的老掌柜要回家養老了,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鄭祖亮拉著梁川,說:「走,一起看看。」

  大廳里一個樹樁頭高的小男孩扶著一個顫顫巍巍的山羊須老頭,慢慢地走了進來。因為年老體衰,邁出的步子還沒有小男孩的大。反倒是鄭益謙大步風行,幾步搶到老掌柜的跟前,拉起老掌柜的手,緊緊地包住,不舍地道:「老許啊,再干兩年吧,我們鄭家不能沒有你啊。」

  許掌柜頭髮鬍子都花白了,臉上的褶子一大片,眼睛不花耳朵也不聾,倒是嘴裡的牙快掉光了,看到自己的東家這麼看得起自己,不舍自己,用他那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東家。。我老啦。。實在是站不動了,我知道。。你留著我。。這個沒用的農傢伙是想給我養老,但是老漢我也是有骨氣的,老了。。就該讓位。。不能再拖東家。。的後腿了。」

  許掌柜的話說得輕描淡淡,仿若談笑風生,嘴裡笑呵呵的,聽在鄭益謙的耳朵里卻倍感心疼,看著這些一起打江山的老夥計一個個地老去,退出舞台,他的眼裡竟然泛起了淚花,激動地說道:「老許,可別這麼說,你就是老死在那三尺櫃檯上,我們鄭家也要幫你送終!」

  「不行啦。。今天大年初一。。本不該掃了東家的興頭。。但是我替老爺爺還有鄭家打拚了一輩子,太祖開寶年間至今。。幾個年頭也記不清了。。累了。。趁著一把骨頭還能動。。應該走了。。不然就要討人嫌了。。呵呵。。東家仁義。。老頭子我不能再替東家賣力了。。那個鋪子。。東家再找個。。好後生經營吧。」說完才許那佝僂的腰就要彎下去,給鄭益謙鞠最後一個躬。

  鄭益謙的妻子,女兒三個人一起托住了這位老人,這一下他們可不敢再受了。老許笑呵呵地,免這一躬是他辛苦了一輩子掙來的,以後也再沒有鞠躬的機會了。許掌柜一臉笑呵呵地,顫顫巍巍地讓孫子給老東家行個禮,兩個人慢悠悠地往外走了出去。

  落葉歸根,沒有不散的筵席。男人之間,主僕之間的幾十年交情,在這一刻讓在場的所有人動容。鄭益謙叫來蔡剛安排了馬車,親自將許掌柜扶上了馬車,追送了幾步路,看著自己家幾十年忠僕背影越來越模糊,歲月不能迴流,唯有嘆息。

  鄭祖亮和梁川並排,兩個人站在人群的後面,從頭至尾目睹了這動人的一幕。鄭祖亮眼睛看著前方,話卻是對著梁川說的:「我這個大舅哥,一輩子守著鳳山這一畝三分地,沒有挪過窩,雖然沒有驚天動地,但是他的手底下養活了不知道多少張嘴。他家裡的這些老人幾十年來盡心竭力地幫他們經營,絕無二心,我也好奇我這個大舅哥究竟有什麼本事,把他們緊緊地拴在一起,難能可貴呀。我自認經營一道比我大舅哥略強幾分,可是這御人之術,大舅哥強我太多。」

  梁川原來打心眼裡也不喜歡鄭若縈這個老爹,但是看到這幕心裡忽然有一種觸動,他只是不喜歡自己的風格而已,在他的身上,還是很多的閃光點的。

  「這個許掌柜原來經營的不知道是什麼店鋪?」

  「冥衣鋪。」

  哈?

  「那家壽衣鋪就在鳳山通往北方的集市路口,也是進鳳山最先看到的店。」

  「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開壽衣店,有點可惜啊。」

  「可惜?鳳山人興化人,北上的,南下的,幾十年前的亂世,都是活著出去,躺著回來,能完整地算得上榮歸有幾何?所有的人帶著親人的屍身走到家鄉門口,買不起一身新衣裳,但咬咬牙也得買上一身「老衣裳」,畢竟是最後的體面,來世會怎麼樣誰都不知道。可別小看了這家小店鋪,喪儀里的祭祖紙活,接三用的紙橋、馬、牛、箱櫃,伴宿的樓庫,發喪用的開路鬼,五七燒的傘,六十開燒的法船,金山銀山,童男童女,裱糊頂棚,整個鳳山就他們一家,早些年死人無數,家家戶戶都得托他們操辦後事物件,你說這小店還小嗎!」

  梁川倒是沒想到這些關節,鄭祖亮接著說道:「亂世風光,盛世哀,這鋪子這些年是不行了,沒辦法,太平盛世道上太平,死人也是稀罕事,一年除了幾戶人家的喜喪,生意是差了很多。許掌柜有一身好手藝,可是後生都嫌這門手藝晦氣,漸漸地也沒了個傳衣缽的,照我看,我大舅哥等這老掌柜一走就打算關了這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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