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叫我星星
太陽火一般得燃燒著。
關星禾咬著牙,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走著。
「歲歲,你先走吧。」
「說什麼傻話,快點走。」時歲費力地架起她的胳膊。
又一波餘震,她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上。
強震一波又一波,灰塵夾雜著石粒噼里啪啦往下砸。
世界好像一瞬間顛倒,宛若煉獄。
靠近教學樓的一顆大樹轟然倒塌,扶手被砸開,粗糲的樹枝划傷了兩人的胳膊。
時歲還好,關星禾的手臂卻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
她在時歲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幾乎是在挪動。
關星禾絕望極了。
她知道,也許房子下一秒就會塌,自己和時歲會被永遠的埋在這裡。
她今年才十五歲,璀璨光明人生才剛剛開始。
可時歲也是一樣啊。
她咬著牙,將時歲推開:「我求你了歲歲,你快點走吧。」
她害怕得幾乎要落下淚,「算我求你了,別管我了。」
你能留下來陪我。
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這樣在意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世界彷彿一瞬間混亂不堪。
不,在意她的,並不是只有時歲一個人。
關星禾模模糊糊地想起另一個人。
他有著凜冬一般寒涼漆黑的眼,可心卻那樣的熾熱。
他會偷偷為她做最愛吃的山楂糕,默默為她寫一整疊的筆記,他會深夜背著她,走過漫長冰冷的雪地。
他總在自己最無助孤獨的時候出現,沉默無言,卻勝過世間萬千。
關星禾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那些寂靜的夜晚,心尖悄悄滋長的難懂的情感,彷彿在這一刻,得到了最恰當的註釋。
她青澀又懵懂的十五歲,全是他的身影。那個尖銳又倔強的少年,給了她所有的溫柔。
那麼,她還能喜歡上誰呢?
餘震劇烈,一波又一波。
時歲咬咬牙,生平第一次凶了她,「閉嘴。」
她走過來,把她往前拖,「再說一句,就絕交。」
關星禾眼裡都是淚,她一點一點,吃力地往前挪。
走廊的盡頭,少年逆著光,幾乎聲嘶力竭地喊。
「星星——」
她雙腿一滯,猛地抬眸。
走廊里一片狼藉,他身後是熾烈濃厚的五月陽光。
少年單薄的校服上全是汗水,額發早已濕透,一雙漆黑的眼卻亮得像是燒起來一般。
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把背起她。
「快走。」
少年的脊背寬厚堅硬,彷彿是這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關星禾緊繃的身體軟下來。
枯枝與碎石礫堆滿了走廊,一片狼藉。
他就這樣背著她,一直往前跑。
熱烈的陽光,在三人身後,頃刻散開。
~~
操場上一片喧鬧,側邊已經停了好幾輛救護車。
混雜的溫度彷彿在一瞬間散開。
他沒有放下她,徑直跑到救護車旁邊。
幾個醫護人員正在包紮傷口。
「有人受傷了嗎?放到這邊。」
少年輕輕地將她放在躺椅上。
「她腳之前被傷過,你幫她看看。」
旁邊的時歲說:「剛剛還被擠得摔了一跤。」
醫生上下掃了他一眼。
少年身上全是灰,特別是手腕和腳膝蓋處,校服都被磨破了。
「你呢?你有沒有事?是摔了嗎?」
他額間的汗水落進眼裡,只隨意地用手抹了抹,清俊的臉上因為劇烈運動還透著潮紅。
說話間,微微喘著氣,「我沒事,你快看看她。」
「好。」醫生點點頭,蹲下身子檢查。
醫療資源稀缺,醫生一個人要看顧著兩三個人。
他遞給賀灼一塊紗布,「你先用水給她把傷口洗乾淨,我看看這個人。」
有人剛被抬過來,渾身是血,看起來十分嚴重。
賀灼蹲下身。
他指尖乾澀,還殘留著沙土。
他很臟,不敢碰她。
可旁邊的時歲也受了傷,正在處理。
一陣冰涼從手掌上傳過來,女孩兒正握著濕紙巾,悄悄貼上他的手掌。
他指尖微顫,掙扎著要伸手奪過來。
「別動。」她長睫猶如蝶翼,在少年心尖微微撲閃,留下一陣輕輕地癢意。
他想到自己不久前義正言辭的「不要靠近」,一雙手卻控制不住地停下來。
他抬眸靜靜地看她。
女孩兒坐在喧囂的人群中,她只有髮絲微微亂,眼睛微微低垂著,透出幾分纖弱的溫柔。
賀灼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突然很討厭現在這樣不受控制的自己。
一遍遍地妥協,違背自己早已定下的原則,醉倒在她的溫柔里。
可他沒有辦法。
所有尖銳的稜角被她軟化,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被她推倒,一遇上他,自己所有的理智克制好像都在一瞬間蕩然無存。
他喜歡她。喜歡到,連自己僅剩的那顆無堅不摧的心,都被她軟化。
他突然想就這樣妥協。
就這樣,永遠以哥哥的身份呆在她身邊,保護她,關心她。
只要好好藏起自己卑劣的心思,永遠都不讓她知曉,或許就能在她心裡,佔據一個小小的位置。
他知道這樣的思想很無恥,可一顆心卻還是止不住地升起些雀躍。
夏日裡,連風都是燥熱的。
她雙手悄悄離開,原本潔白的紙巾早已灰了一片。
他彎下身,輕輕捏著紗布,微微沾了一點水,貼上她的傷口。
關星禾疼得輕輕瑟縮。
她知道自己可以自己來擦,可剛剛知道自己的心思,那顆亂撞的心臟沒法控制般得,因為少年的接近輕輕悅動。
她輕輕抿唇,羞澀地想,他對自己那樣好,是因為喜歡自己嗎?
還是,只是對妹妹的情感?
少年的動作很快。
他問:「痛不痛?」
「還好。」
他半跪著,動作小心翼翼,像是面對著易碎的珍寶。
傷口很快就處理好。
餘震也悄悄平息,好在教學樓沒有倒塌,但今天余驚未消,校長囑咐大家回家好好休息。
王叔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聽說關星禾受了傷,特地把家庭醫生請到家裡。
「你給他看看。」
關星禾總覺剛剛回來時,賀灼的腳有些奇怪。
他眉頭微皺,「不用了。」
「就是剛剛跑上去輕輕摔了一下。」
「不行。」關星禾一臉嚴肅,「必須看看。」
校服的褲腿一掀開,在場的人都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少年膝蓋處一片紅腫,小石礫劃出了好幾條傷痕。
「你怎麼不早說。」醫生給他噴了葯,「這種傷要當場處理。」
關星禾站在一旁,心微微瑟縮。
少年的傷遠比她重了許多,剛剛醫療資源缺乏,全校的醫生也沒有幾個。
他一聲不吭,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傷口早一些被處理。
屋裡寂靜極了,她鼻子卻有些酸澀。
「你疼不疼?」她蹲下來。
刺疼在他膝蓋處蔓延,這樣的傷,他不知道受過了多少,不是不覺得疼,只是早就習慣了。
他微微搖頭。
可剛剛噴了葯,小腿卻生理性的顫抖。
女孩兒誤以為他很疼,吸了吸鼻子,「你還騙我。」
「真的不疼。」他咬著牙,對上女孩兒的眼。
彼時,窗外落進一點點月光。
她一雙清亮的眼兒像是浸染了月色的湖水,動人到令人心顫。
她眼裡的心疼,讓賀灼喉間止不住地乾澀。
他從小孤獨一人,沒有朋友,親情更是少有。
所以每當受傷,他大多數選擇默默隱忍,只有實在疼得受不了時,才會咬著牙上山,采一些草藥,敷衍地抹上去,再忍個幾天就好了。
畢竟,有什麼是忍一忍過不去的呢?
可她是第一個,問自己疼不疼的人。
那雙晶瑩的眸,讓少年一顆心止不住地升起許多柔軟。
他想到自己貪戀的打算。
藏起自己的心思,只當她的哥哥。
他眉眼沉下來。
所以,只是哥哥的話,得到一點關心,也是應當的吧?
他心裡生出許多貪戀,嘴唇輕抿。
溫柔的月光灑滿了屋子,過了半晌,他說:「有些疼。」
她眼裡浮起些水光,讓賀灼幾乎下一秒就要後悔。
可她輕輕說:「那我,幫你吹吹?」
他喉結劇烈的滾了兩下,心臟幾乎要炸裂。
如果是哥哥的話,吹一吹,也是可以的吧?
他覺得自己有些得寸進尺,可良知越不過心裡的渴盼。
他指尖顫了一下,低聲道:「嗯。」
五月的夏夜,外頭蟬鳴陣陣。
她輕輕地貼過來,微暖的氣息浮上他的傷口。
那股疼痛瞬間散去,少年閉上眼,只覺得自己真是無恥得可怕。
「好點兒了嗎?」
今天得到的已經夠多了,他用自己僅存的良知,啞著嗓說:「嗯,可以了。」
要是再下去,他怕自己一顆心,都要被吹碎了。
關星禾默默推開。
屋裡開著冷氣,溫度有些低,她說:「會不會冷,我給你調高一點吧。」
他不覺得熱,卻還是說:「好。」
她磨磨蹭蹭地調高了溫度,卻還是不肯離開。
噴劑的味道散開,空氣里全是女孩兒身上醉人的梔子花香。
賀灼額上出了層薄汗,只覺得屋裡比外頭都熱。
「怎麼了?」他忍了許久,終於問。
她抬眼,一雙眼兒亮晶晶的,像是灑滿了星星。
「哥哥。」
她抿了一下唇,問:「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叫我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