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防
在場的人都拿到了見面禮。
細心的周媽媽連賀灼都考慮到了。
屋裡清冷,窗外一點點透進幽光,這場會客宴早已散去許久了。
賀灼的禮物是一隻鋼筆,和自己的手錶是一個牌子的。
直到今天,他才清楚地知道這支表的價格。
他打開抽屜,那張還未送出去的CD和寫滿自己心思的筆記本靜靜地躺在角落,彷彿在嘲笑著他可笑又卑劣的妄想。
十六歲的少年滿腔熱血,真心最為可貴,他們尚且還不像成年人那樣考慮許多。
可賀灼不一樣,受過最堅硬的拳頭,嘗過最刺人的奚落,生活的苦早已讓他比同齡人成熟許多。
他明白自己和關星禾的差距,也知道自己與她並沒有可能。
但那點隱秘的念想落進少年灰暗的心裡,像是顆青澀的種子,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破土而出,壓過那些晦澀陰沉的過去,成為他生命里唯一的亮色。
他忍不住妄想,更無法控制自己去靠近,所以一遍遍地受挫,卻還是想用自己微薄的獎金,去給她買一件禮物。
可現實像是一把利劍,戳開少年心中那塊遮羞布,暴露出那些隱晦又卑劣的感情。
直到今天,他才那樣真切的明白到他們之間的差距。
自己努力得到的獎金甚至買不了一件配得上她的禮物,自己拼盡全力得到的東西,不過是她的唾手可得。
他本就是仗著關叔叔的善心,才得到了現在的一切,怎麼還能妄想他的女兒呢?
那些洶湧到無法自控的情感讓賀灼自厭極了。
他發泄似的將項鏈扔進抽屜里,好似這樣就可以不再想她。
初夏夜裡,連風都帶上些暖,賀灼看著窗外鬱鬱蔥蔥的香樟樹,心像是泡在了冰水裡。
「扣扣扣。」門被敲了兩下,「哥哥,你現在有空嗎?」
女孩兒聲音溫軟,卻像條絲線,絲絲縷縷往賀灼的心上鑽。
他指尖一顫,驟然攥緊了拳頭。
「怎麼了?」他嗓音沙啞。
「我有一道題不會做,想來問問你。」她頓了頓,聲音低下來,「不會打擾你吧?」
他知道自己應該拒絕,可心中的渴望肆無忌憚地往上涌。
他僵硬著手開了門,「哪一題?」
那雙清潤的眼兒像是盛滿了月色,動人極了。
「這道題有點長。」她輕輕眨了眨眼,似是有星星在裡面閃爍。
「不能進去說嗎?」
賀灼喉嚨微緊。
但學習是正經事,拒絕不了。
他一面這樣說服自己,身體卻早已領先一步,不自覺地悄悄側過來,為她騰出一片空間。
女孩兒在座位上坐定,她轉過頭,才發現少年正立在原地。
她問:「怎麼了嗎?」
他走過去,悄悄地將自己的椅子移遠了些,嗓音沙啞:「沒事。」
他視線沉下來,「哪一題?」
女孩兒抿了抿唇,將椅子又移近了一些,指著卷子的最後一題,「這一題?」
她微微側過頭,一縷髮絲調皮地落在白皙的頰邊,說話間悄悄顫動。
可賀灼覺得那縷不聽話的髮絲似是落在了自己的心上,一下又一下,撩得自己剛剛築起的心牆驟然倒塌。
他強迫自己穩下心神,認真地給她講起題目。
屋裡很安靜,他的講解卻不似以前那樣清晰又簡略,關星禾聽得走了神。
她視線略過少年深邃的眉眼,漸漸地移到他的耳廓。
她碰過這裡,冰涼的,彷彿還帶著少年身上清冽的冰雪氣息。
不知為什麼,她手心逐漸出了汗。
少年講完一題,手心早已一片濡濕,他側過頭,就見女孩兒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耳後。
他喉結劇烈地滾了兩下,耳廓開始不自覺地發熱。
「怎麼了?」
她猛地轉回頭,盯著寫滿步驟的卷子,「沒,沒事。」
他說:「聽懂了嗎?」
「嗯……嗯。」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不正常,就連空氣也悶熱起來。
「那我先回去了,哥哥早點睡覺。」
她動作快得幾乎趕不上賀灼的回答,「嘭」得一下就關上了門。
屋裡恢復了靜默。
賀灼撫了撫自己發燙的耳廓,靜靜垂眸,打開自己沒寫完的卷子。
可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女孩兒身上似有似無的香氣,他幾乎沒法專心。
直到花園裡的燈驟然亮起,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發獃了好些時候。
夏季悄悄來臨,可有些不為人知的情感,卻比五月窗外的烈日更為熾熱。
賀灼知道自己不可以再這樣放任自己。
有些隱秘的情感,甚至連想一想,都是一種罪惡。
他開始刻意地與關星禾保持一點距離,補習時,他開始刻意地坐得離她遠一些,女孩兒邀請他一起出去玩時,他也開始努力地找一些理由。
可人可以壓抑自己的念想,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夢境。
他開始更頻繁地夢見她。
可醒來后,那種自厭便成倍地增加。
人們常說,夢境像是一面鏡子,照出自己內心最渴望和最恐懼的東西。
賀灼渴望每天都見到她,卻更恐懼自己內心肆意又卑劣的妄想。
他有時甚至會無意識地在本子上寫上她的名字,彷彿這樣便可以緩解自己心中洶湧到無法自控的感情。
一頁,兩頁,半本,每晚他都將那本罪惡的本子鎖進抽屜,卻又在第二天悄悄拿出來。
夏夜裡,蟬鳴陣陣。
今晚是關星禾補習的時間,自從她得到了附中的名額后,兩人之間的補習頻率便降低了很多。
可賀灼卻覺得,幾天一次的補課,都是一種煎熬。
縱使他刻意保持著距離,女孩兒有時也會將椅子移過來,而後那雙明燦的眼睛,微微抬著,天真又無辜,讓賀灼心中的情感幾乎無處遁形。
終於熬到了結束,賀灼深吸了一口氣。
女孩兒今天似乎也心不在焉的,她正收拾著東西,一旁的記號筆滾落到桌下。
賀灼正想彎腰去撿。
一陣悠悠地香氣繞過來,女孩兒已經搶先一步。
海市的夏夜格外炎熱,屋裡已經開了空調,女孩兒穿著弔帶睡裙,因為怕冷,在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外衣。
她彎下腰,外衣順著肩膀微微滑落。
微微暗淡的燈光下,女孩兒圓潤的肩像是渡上了一層輕軟的薄紗,天鵝頸下,鎖骨平直優雅。
賀灼猛地坐直了身子。
他漆黑的雙眸閃爍出幾分無措與恐慌,一邊手驟然緊攥。
夏夜寂靜,他聽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一點一點放大,幾乎讓他頭腦發燙。
「哥哥。」
女孩兒已經整理好東西起身,「那我先走了啊。」
賀灼只覺得自己的聽力似乎在一點點消退,他無措地幾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關星禾卻還站在門口,她扶著門把,「我明天要去醫院體檢。」
她一雙眼睛露出一點隱隱期待,就那樣直勾勾地望著賀灼。
她從小最怕打針抽血,每到體檢,就希望有人陪著她。
可少年垂著眸,胸腔里的震顫讓他頭腦發慌,幾乎聽不清女孩兒說了些什麼。
他敷衍地點點頭,「嗯。」
「那你有沒有空?」
窗外的月色落進來,屋裡靜謐,少年狂亂的心跳逐漸平穩了下來。
他問:「你說什麼?」
「我說。」女孩兒吸了口氣,「明天,你有沒有空?」
他誤以為她是邀請自己出去玩兒,搖搖頭。
「明天我有奧數課。」
她眸中的光驀得暗下來,低低道:「哦。」
「那我走了。」
門被關上,窗外月亮高懸於蒼穹之上,賀灼仰著頭,不知忘了多久。
~~
第二天飄起了小雨。
賀灼回到家時,王嫂正將手裡的菜端在桌子上。
她抬眼看到賀灼,有些詫異,「您怎麼沒有和大小姐一起回來?」
賀灼抿唇:「今天我有點事。」
王姨問:「那她今天一個人去體檢?她可是最怕打針了,我記得小時候,一聽說要打針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賀灼指尖一滯:「體檢?」
「對啊。」王姨說:「她前幾天還跟我說,你到時候會陪她去,她估計就不害怕了。」
賀灼獃獃地站在原地,驀得想起昨夜她失落的神情。
他心尖一滯。
直到現在,賀灼還記得那天送她去醫院打破傷風,她站在診室前恐懼到身子在微微顫抖,眼眶都帶上了紅。
她說:「哥哥,你能不能陪我?」
旁邊的醫生笑著說:「小姑娘,破傷風可是打在屁股上,你確定要你哥哥陪你?」
她抿著唇,害怕又羞澀,終於下定決心一般,一雙水亮亮的眼望向他,小聲說:「那下次我體檢,你陪我,行不行?」
賀灼的心顫了兩下。
一旁的王姨似乎也有些擔心起來,「哎喲,真的是,早知道我就陪她去了,小時候她還暈針,有次迫不得已打針,先生都捂住了她的眼,可打完后,她小身子還在先生的懷裡嚇得發抖,我瞧著都心疼。」
「誒誒,你去哪?」
少年轉過身。
五月的夏格外燥熱,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眸里,似乎映進了窗外熾熱的陽光。
那一刻,彷彿所有的剋制和隱忍都轟然倒塌。
他沉聲說:「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