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配
賀灼鮮少這樣主動的找她說話,所以即使關星禾根本沒有題目要問,也還是勉勉強強找了幾道題,裝作不會的樣子。
一切似乎回到了以前,少年垂著頭,專註又仔細地一題題為她分析,講解。
嚴寒冬日裡,少年就坐在她身旁,身上源源不斷地傳出點熱意,眉眼也沒了平日里的冷戾疏離。
關星禾突然覺得,在這一刻他已經相信了自己。
她輕抿著唇,心情也鬆快了許多。
十二月的海市又降了溫。關星禾出門時,天氣預報里的正叮囑著市民注意保暖。
「據說明天會零下十幾度。」時歲抿了口熱水,蒼白色的霧氣在教室里裊裊升騰。
關星禾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才問:「徐心圓今天怎麼沒來呢?」
時歲說:「好像聽說她爸爸生病了。」
她眯了眯眼,「誒不對,你什麼時候和她這麼好了,竟然這麼關心她。」
「哎呀。」關星禾轉移話題,「熱水給我暖暖手。」
「偏不。」
時家和關家是世交,兩人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形影不離,所以時歲一直把她當做自己最親密的朋友。
現在這個最好的朋友口中竟然關心起了其他人,她不免有些吃味起來。
「你背著我找了別人。」她癟癟嘴。
關星禾忙說:「哎,沒有,就是找她幫忙一下,而且都是同學,就是隨意關心一下。」
時歲本來也只是隨意開開玩意,「好啦好啦,放學幫你去問問班長。」
到了放學,關星禾才又從班長的口中得知,徐心圓接下來要連續請假了一周。
大雪飄飛。
關星禾打開車門時,賀灼正端坐著看著手裡的書。
凜冽的風刮進車裡,書頁都被吹散了。
關星禾連忙關了車門,小聲說:「你們等很久了嗎?」
「沒有,就幾分鐘。」王叔緩緩發動了車。
車裡安靜下來,關星禾悄悄看了眼賀灼,「那個.……明天你有空嗎?我物理學了個新單元,有些不會。」
賀灼輕輕放下手裡的書,「什麼時候?」
關星禾喜笑顏開,「明天下午吧,等我做完作業。」
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
她眨了眨眼,還是試探著說:「那個.……證人今天有事,周一才有空。」
徐心圓有事,她得趁著周末去找其他的人。不管賀灼心裡是怎麼想,這件事都得徹底解決才讓人心安。
她不想在心裡留下疙瘩。
少年翻書的手僵了一瞬,低低地「嗯」了聲。
關星禾眉眼彎下來。
到家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進了門,有傭人說:「太太今天回來了。」
關星禾有些愣住,她知道父母感情不睦,打從記事起,他們像是有了特殊的默契,幾乎不會同時在家裡出現。
上次一起出現,還是為了歡迎賀灼。
她一進門,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林映,她坐姿優雅,幾乎只佔了沙發的三分之一,丹蔻指甲搭在白瓷杯上,襯得一雙手纖細潔白。
「星星和小賀放學了。」她笑容柔柔地,親切地招呼,「來喝點熱茶。」
關星禾有些詫異,「媽,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林映手指微動,白瓷杯觸到杯托,沒有一絲聲音。
「周天你爺爺生日,來,我給你倆都準備了禮物。」
她望了望賀灼,「這還是小賀第一次見爺爺,得穿得正式點,我給你置辦了件新西裝,你今晚有空試試看,不合身就馬上叫師傅改。」
賀灼接過來,小聲說:「謝謝阿姨。」
林映點點頭,「那我先上去了,不合身的話,就跟王媽說。」
她走過來,撫了撫關星禾的腦袋,小聲說:「長高了。」
關星禾揚起笑臉,剛要說些什麼,但看到林映滿臉疲憊,所有的話一瞬間哽在嘴邊。
她獃獃地看著林映關上房門,眼睛里的光暗淡下來。
她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了……她想和她說說話。
賀灼垂眸。
他看著女孩兒長睫輕輕顫著,漸漸地掩去眼底的光。
賀灼抿了抿唇,說:「明天下午我沒時間。」
「啊?」關星禾嘆了口氣,「那算了。」
他眸光落在女孩兒身上,眉眼裡凜冽的寒意彷彿一瞬間淡下來,「現在有空。」
關星禾愣了一瞬,嘴角勾起來:「哦,那我放下書包,馬上就來。」
周天這天,本來飄飄搖搖的小雪瞬間轉成了鵝毛大雪。
「晚上可得把暖氣開大點,別著涼了。」林映在車上叮囑。
今天是關老爺子的生日。
老人家排場大,包下了整個長島酒店祝壽。這樣落雪的天,酒店車庫裡卻停滿了各色名車,這些人,都是來給關老爺子祝壽的。
宴會廳里,璀璨的水晶燈折射出耀目的光,暖香拂面,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彷彿是兩個世界。
關星禾一家人到時,宴會還沒開始,但賓客大多都來了。關城宇和林映作為東道主忙著招呼人。
關星禾躲在角落,盛了盤小糕點慢慢地吃。
「給。」她指了指粉紅色的小方塊,「這個特別好吃,你試試。」
賀灼搖了搖頭。
他今天穿著林映為他準備的西裝,長身玉立,襯得銳利的眉目更深邃了幾分,那股冷硬的少年感弱了幾分,平添了幾分成熟。
「那你喝點東西。」關星禾正轉身準備拿果汁,旁邊的服務生走過來,手裡的托盤卻不知怎麼地一歪。
「啪」得一聲,托盤上的幾杯香檳應聲碎裂,酒滴飛濺著,頃刻間便往旁邊撒。
賀灼猛地將關星禾往身後一拉。
淡黃色的香檳盡數落在他筆挺的西裝上,暈出一塊酒漬。
服務生手一抖,連聲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關星禾連忙說:「你沒事吧。」
她看了看賀灼,好在他今天穿著一身深色西服,酒漬並不十分明顯,只是裡頭的白襯衫還是沾染上幾分香檳的淺黃。
「我幫你去問問有沒有替換的。」關星禾有些急,要知道今天可是賀灼第一次見爺爺,老人家古板,留下壞印象就不好了。
關城宇聽到這邊的響動,過來問了幾句,思索片刻說:「車上有一套我備用的,就是可能不是太合身。」
他嘆了口氣,「但也好過沒有。」
關城宇轉頭看了看關星禾,「你怎麼也弄上了。」
林映看了看說:「就幾滴,沒事的,去洗手間清理一下就好。」
旁邊的助理早就乖覺地去車上取西裝,賀灼被服務生帶到了走廊盡頭的更衣室。
他怕耽誤了時間,很快地換上西裝。關城宇的西裝不是太合身,有些單薄,他出了門,卻看到更衣室門口等著個人。
是剛剛把酒潑到他身上的服務生。
「您好,是關小姐叫我在這等您。」
不知為什麼,走廊里的窗戶開了條縫,吹得賀灼手指都緊了緊。
「什麼事?」他冷聲問。
服務生領著他往樓上走,宴會廳里的觥籌交錯漸漸遠去,賀灼心上浮起不安。
他將賀灼帶進一個小房間,「關小姐讓您在這等她一下。」
門被關上,賀灼才發現,這間房間里沒有開暖氣。
零下十幾度的冬天,水往天上一揚便頃刻成冰。
屋裡靜默,寒意像是蟄伏的毒蛇,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
賀灼逐漸覺得有些不對勁,他走到門前,按下把手。
沒有反應。
他手指僵硬,冰寒的風透過窗縫鑽進來,像是無聲無息地吹進他心底。
過去那些冰涼的記憶宛如流水,一瞬間湧進他的腦海里。
像是回到了那一晚,他站在飄雪的音樂廳前,看著滿天紛紛揚揚的雪,一點一點,湮滅
了他心中所有的渴盼與希望。
另一邊,宴會已經開始。
侍應生走進宴會廳,對著關熠遙遙點了個頭。
關老爺也排場十足出場,應酬了一圈,才過來和自家小輩說話。
他問了問關星禾和關熠的學習,巡視了一圈,才問:「城宇啊,那個從清水鎮帶回來的孩子呢?」
關城宇說:「剛剛發生了點意外,他去整理一下,馬上來。」
關老爺子看起來有些不滿,冷哼了聲,「那等他來了,帶過來我看看。」
關星禾逐漸有些不安,整個宴會都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
可直到宴會結束,賀灼也還沒出現。
關城宇還得送老爺子回去,人群一散,關星禾就慌張地往更衣室跑。
寒風凜凜,更衣室冷冷清清。
關星禾的心吊了起來,她正準備往前台去問,就被關熠叫住。
「給。」他拋過來一張房卡,「十三樓,最角落那間。」
關星禾來不及質問,就往樓上沖。
門一開,寒涼的風像刀子一般刮過來。
十二月的嚴冬,屋裡冷得像是冰窖。
偌大的房間,少年縮在牆角,一雙眼耷拉著,像是無聲無息地冰雕。
關星禾跑過去,輕輕推了推他,喚道:「賀灼。」
冷風吹過來,少年身上卻滾燙得像火,許久,他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
那雙漆黑的眸像是沾染了寂寂寒冬的深夜,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他嘴唇凍得發白,嗡動了幾下。
關星禾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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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灼覺得自己陷進一團柔軟的雲霧,他渾身的冰冷好似在一瞬間散去。可頃刻之間,雲霧便化作片片冰涼的雪花,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
忽冷忽熱間,紛亂的記憶紛至沓來。
他回憶起父親去世后,自己在雙水鎮過的第一個年。
屋裡很冷,窗外卻是熱鬧又嘈雜的鞭炮聲,他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只餘下窗戶透進一點兒微弱的光。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過去,彷彿這樣就能把一切冰冷的回憶都忘記。
然後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他耳邊飄過一道柔軟的聲音:「喝點兒水。」
賀灼紛亂的腦子來不及反應,只是下意識地張開嘴。
溫熱的水順著喉嚨流下的一瞬間,他想起來了,那是關星禾的聲音。
那是第一個給她溫暖的女孩。
可剛剛又是為什麼?
賀灼醒來時,發現自己並不在熟悉的房間。床頭柜上有一個小小的時鐘,指針指向十點。
空氣中瀰漫著淺淺的梔子花味,是女孩兒身上的味道。
床頭柜上貼著嫩黃色的便籤條——
「醒來記得吃藥,白色的一次一片,膠囊一次兩個」
賀灼無力地閉了眼,身側的手驟然緊縮。
套間外傳來一點點響動,彷彿傳來一點女孩兒的聲音。
賀灼垂眸,看著手上的便籤條,發白的唇緊緊地抿住。
他想到剛剛那個漆黑的屋子,寒氣瀰漫著,一點兒光也沒有。
就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再也不願回憶的那個新年。
他本以為自己的人生會永遠這樣晦澀灰暗,可直到女孩兒的出現,她像是一道光,熾熱又耀眼,肆無忌憚地落進他的世界里。
寒夜冰涼,他想起剛剛服務生的那番話.……
而後,一切的一切像是走馬燈一樣從他腦海中略過。
他想到那個最初的夏日午後,自己站在樹蔭下,聽到女孩兒答應和關熠站在一邊。
窗外是飄飛的白雪。
他卻想到燈影下,女孩兒仰起頭甜甜地喚他「哥哥」,想到長夜裡,她捧著懷錶,說那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想到朦朧的燭光下,她邀請自己去看那場音樂會。
和她在一起的回憶,總是甜蜜壓過苦澀,勝過他內心潛藏的自卑。
賀灼身體里洶湧的熱意燒得他心頭髮慌。
可在這一刻,他突然忘了過去所有的疑竇與不安。
他想要豁出去,相信她一次,相信那些溫暖的記憶不是假的。
他想要去問問她。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