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錯怪
演出的地方在學校不遠處的小禮堂,跑過去十分鐘。
賀灼喘著氣走進去,不大的禮堂已經坐滿了人。他想起關星禾叮囑的,家屬的位置在三四排。
可放眼望去,前三排都坐滿了人。
賀灼站在原地,黑眸微沉。
工作人員拿著表格過來拍了拍他,小聲提醒道:「您好,快開場了,請您儘快落落座。」
少年匆匆而來,他身上彷彿還帶著冬夜的寒氣。
他啞著嗓,低聲說:「我是.……關星禾的家屬。」
「啊。」工作人員低頭看了看錶格,「不好意思哦,關星禾的家屬好像已經登記了呢。」
他有些抱歉地說:「樂團的每個成員只有一個家屬位。」
面前的少年臉色愈發冰冷,工作人員打圓場道:「是不是沒和家人預先說好,要不我為您找一下關星禾的家屬,你們兩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了。」賀灼冷聲打斷。
他視線穿過層層人群,落在第三排那個熟悉的背影。
是關熠。
還未開場,禮堂里只亮著微弱的光。
少年垂眸,心頭的火在一瞬間撲滅,就連眼中的光,都一點又一點,變得微弱而渺茫。
他嘲諷地扯了扯唇。
又是騙他的嗎。和關熠一起,合起伙來騙他。
一次又一次。
所以溫聲軟語是假的,和好也是假的。
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人傻得當了真。
賀灼轉身走出了禮堂。
冰冷的夜風拂在他臉上,帶著點刺人的涼。
他緩緩抬眸。
昏黃的路燈下,紛紛揚揚飄起雪花。
海市的第一場雪,來得這樣悄無聲息。
雙水鎮的冬天總是溫暖又宜人,這是賀灼第一次見到雪。
少年對於雪的最初印象來自課本上。初冬時節,銀霜遍地,天地都是白茫茫,潔白純凈。
可卻沒人告訴他,原來美麗的雪花,落在身上是這樣的刺骨冰涼。
禮堂的後台狹小,離上台還有五分鐘,老師講完注意事項,整個樂團的人亂成一鍋粥。
有人擠到關星禾旁邊小聲說:「等等關熠會來哦。」
說話的人叫周霧,是關熠的女朋友,在樂團擔任中提琴手,和關熠已經偷偷交往半年了。
關星禾至今不明白,周霧為什麼會喜歡那種混世魔王。
她撇撇嘴,「你爸媽不來?」
「我沒告訴他們。」周霧做了個捂嘴的動作,聲音放輕:「別告訴別人。」
關星禾敷衍地點點頭。
表演很快就要開始了,樂隊的所有人站在帷幕後,隨著主持人報幕結束,厚重的帷幕緩緩拉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來看她的演出。
關星禾感覺既激動又緊張,小臉微紅,握著小提琴的手悄悄出了汗。
燈光一點點亮起來,她屏著呼吸往台下看。
沒有賀灼的身影。
關星禾逐漸有些不安,她屏著呼吸,耐著性子又看了一遍。
還是沒有。
是他沒來得及?
還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關星禾垂眼,心中升起幾分失落。
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人以家人的名義來看她的表演。
女孩兒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許是他只是遲到了,一會兒就會來的。
可直到表演結束,賀灼的身影卻一秒也沒出現過。
她知道賀灼今天是要上奧數課的,照理來說,他下課之後過來是剛好來得及的。
是不是,老師拖堂了?
十一月的夜徹骨寒冷,關星禾沮喪地往外禮堂外走,卻被周霧叫住:「星星,我包落裡面了,陪我去拿一下。」
關星禾嘆了口氣,任由周霧拉著她往後台的化妝間走。
走到門前,裡面的人還沒走光,正肆無忌憚地大聲聊天。
「小慧,今天你爸媽是都來了嗎?」
「對啊。」
「不是只有一個名額嗎?你怎麼做到的?」
楊小慧聲音中透出點得意,「我讓我爸我媽分開進來,其中一個說自己是關星禾的家長。」
「卧槽?還能這樣?」
楊小慧不以為意,「反正你看她哪次有人來啊,名額空著也是浪費了。」
房門「嘭」得一聲巨響。
房門外,關星禾胸膛上下起伏著,死死地瞪著眼前的兩人。
止不住的怒火讓她渾身發抖,眼眶不由地泛起紅,指節都攥得發白。
唯一一次,有人專門為她而來,只為了看她一個人表演。
她們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視這次表演。在家無數次的練習,就連那身演出制服,她都來來回回熨了好多遍,生怕有一絲褶皺。
可就連這唯一一次機會,都讓他們毀了。
到底是第一次做壞事被當場抓住,楊小慧被嚇得瞪大了眼,看關星禾的架勢,生怕她上來打她。
好在老師馬上來了。
他從周霧嘴裡了解了下情況,急忙安撫關星禾,「你先回家好好休息,老師會好好處理的,明天樂團排練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周霧也在旁邊勸,「彆氣了,天這麼冷,外面都下雪了,先回家好好休息。」
關星禾吸了吸鼻子,猛地轉頭,「下雪了?」
那賀灼如果來了,該多冷啊。
她渾身的委屈和怒火像是生生被掐滅,什麼都顧不上地往禮堂外跑。
初雪驟降,天地早已是一片蒼茫的白。禮堂外稀落的停著幾輛車,車頂早已是厚厚的積雪。
雪花夾雜著冷風,肆無忌憚地往關星禾臉上飛。
王叔打著傘過來,「大小姐,快上車吧。」
關星禾被寒風吹得聲音都在抖,卻還是仰著臉問:「賀灼呢?」
「不知道啊。」王叔說:「我剛來,沒看見賀少爺,你們沒有一起嗎?」
他猶豫了一下,才說:「應該是先回去了吧。」
夜風吹來寒冷的飄雪,關星禾心中卻焦躁難忍,她抿了抿唇,說:「那我們先回去。」
積雪還未清掃乾淨,車開得很慢,到家時,已經臨近深夜了。
可家裡卻沒見到賀灼的身影。
關星禾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她一路上打了好幾次賀灼的手機,卻一直都在佔線狀態。
這大雪天,他一個人在外面,該有多冷啊。
「不行,我要出去找他。」關星禾猛地起身。
大門被推開,下一秒,所有人看過去,倒抽了口涼氣。
少年站在門關處,身後是漫天的飛霜,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肩上落滿了白雪。
他渾身的生氣像是被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湮滅,黑眸中一片死寂。
屋裡開著暖氣,雪悄悄融化,將他的襯衣浸濕了一片,襯得他愈發消瘦。
關星禾連忙拿了毛巾上前。
少年垂著眼,黑沉沉的眸中沒有一絲光亮,他避過她伸出的手,「不用了。」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雪彷彿堙滅了他心中微末的熱度。
他頹然地告訴自己。
或許,像他這樣生在泥濘里的人,生來就不配擁有什麼陽光。
一次次的被欺騙,耍弄,不就是因為對溫暖的渴盼嗎?
他抬眸,黑眸中一片深冬的死寂,頹敗又落寞。
關星禾焦急地道歉:「對不起,今天是因為……」
「別說了。」
冰冷的雪水從發梢滑落到少年的臉頰。
他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賀灼極少笑,如今他這樣嘲諷又淡漠的笑,竟比冷著臉的他更讓人害怕。
關星禾急忙解釋:「今天都是因為樂團的人,他們故意搶走了我的位置。」
賀灼蒼白的唇緊抿著,悲哀又絕望。
又來耍他了嗎?
用溫言細語將他高高捧起,再猛地摔落。
賀灼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一字一句,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一般,「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是他傻,一遍遍的被欺騙嘲弄。
女孩兒輕飄飄的幾句溫聲細語,就讓他的心一顆心七上八下,悸動慌亂,失了心智般,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
他們一定在背地裡笑他吧。
多可笑啊。一個從鄉下來的鄉巴佬,不會玩大富翁,沒吃過冰淇淋,更沒聽過什麼交響樂,卻妄想著,靠近她,成為她的家人。
明明關熠才是她真正的家人啊。她也不是早就答應關熠,會站在他那一邊嗎?
自己又在期望什麼呢?
賀灼覺得自己卑微又可笑。
雪水滲進單薄的襯衣里,像是支撐著他精神的支點轟然倒塌一般,賀灼渾身冰冷,頭疼欲裂。
他咬著牙,拖著最後一絲力氣,往樓上走。
關星禾想去扶他,卻被他輕輕地避開。
他覺得眼眶泛酸,說出的話卻冷漠果決:「別過來。」
別靠近我,別讓我感受到那溫度,也別用那雙溫柔的眼睛再看向我。
因為,他害怕那顆不受自己控制的心,一不小心,又信了她的話,被再一次耍弄。
這樣的把戲,已經是第二次了。
關星禾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關上了房門。
旁邊的傭人勸道:「賀少爺應該是累了,有什麼事,咱們明天說清楚。」
關星禾敲了敲賀灼的房門,小聲說:「賀灼,我說的是真的啊,你不信得話,我明天找人證明給你看啊。」
屋裡一陣靜默,幾秒過後,燈光瞬間熄滅。
關星禾抿了抿唇,找了張紙條,把自己的話寫上去,悄悄塞進賀灼的門縫裡。
希望他明天起來,會看到吧。
驟雪初歇,這一夜卻依舊讓人難眠。
關星禾起床時,賀灼的房間已經空了。
今天是他父親的忌日,傭人阿姨說,天未亮他就出發了。
關星禾嘆了口氣,不知道那張字條他看了沒看。
但她轉念一想,照昨天的情形,即便是看了,他也大概率不會相信吧。
算了,昨天他還在氣頭上,情緒不太好。
等他回來,再當面好好說吧。
關星禾背上琴,沒讓司機送,一個人默默去了學校。
昨夜的大雪已經停了,樹梢上落滿了雪。
她沒忘了老師昨天承諾的交代。
今天的排練比較輕鬆,下課提前了半小時。
人走散后,老師把關星禾留下來,讓楊小慧單獨給她道歉。
「對不起。」她的道歉沒什麼誠意,更多得是被逼迫的敷衍。
關星禾沒說話。
老師瞪了楊小慧幾下,她才不情不願地補充:「對不起,關星禾,這次的事情是我做錯了,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她話音剛落,老師搓了搓手,打圓場道:「星禾啊,都是些小事,要大度些,成員難免會有些小摩擦,樂團裡面團結是最重要的。」
關星禾淡淡地笑了笑,「老師,這就是你說的處理方法嗎?」
她平時性子軟和,待人也和善,從沒說過什麼重話,一時間,老師被這句輕飄飄的質問弄得有些懵。
他愣了愣,才說:「不要因為這些小事,影響了朋友間的和諧。」
「對我來說不是小事。」她抬眸,那總是笑意款款的杏眼裡透出幾分執著的認真。
他們不知道,昨天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她頓了頓,聲音溫溫柔柔的,卻帶著股沉著的力量:「我昨天離開,是因為相信老師可以給我一個公平公正的處理,而不是為了所謂的樂團團結,草草了事。」
老師被說得有幾分尷尬,他問:「那你覺得,怎樣是公平公正的處理。」
關星禾抿了抿唇,鄭重地說:「寫檢討書,在整個樂團面前,和我公開道歉。」
楊小慧有些不服,一點小事鬧成這樣,道歉都道歉了,還想怎樣。
她想出口反駁,卻被老師嚴厲的眼神制住。
「可以。」老師轉頭對關星禾說「那今天就先到這裡,星禾先回去,楊小慧留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又飄起白雪。
關星禾在門口遇到了周霧。
周霧豎起個大拇指:「我剛剛聽到你說的話了,酷。」
關星禾扯了扯嘴角,抬眼就看到馬路對面的關熠。
飛雪連天,他穿著厚重的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旁邊的司機為他打著傘,漫天飄飛的雪花,沒有一絲落到他身上。
關星禾突然想起昨天的賀灼,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關熠跑過來,對關星禾說:「我訂了家餐廳,走吧,一起去?」
說起來,除去昨天,他們也快一個多月沒見了。
「不了不了。」關星禾無語道:「你們兩個約會,我湊什麼熱鬧。」
關熠沒想那麼多,在某一方面,其實他挺直男的。
「對了。」關星禾眨了眨眼,「這個是你的嗎?」
這個懷錶放在包里好久,她差點都忘了。
「卧槽?」關熠瞪大了眼,「這不是我……」
他像是意識到什麼,猛地止住話頭,吞吞吐吐地說:「這不是那小子的嗎?怎麼在你這?」
關星禾看著眼前破碎的懷錶,有一瞬間的恍惚。
原來,是他的啊.……
這懷錶看上去,還蠻貴重的。
天邊的雪紛紛揚揚。
關星禾低頭想,那如果自己去把懷錶修好,等他回來,作為道歉禮物還給他,他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