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肌膚之親
喻瑤失足的時候實打實嚇到了,她不通水性,尤其小時候意外經歷過一次落水,潛意識裡就對大面積的水有些恐懼感,平常觀賞個江海池塘之類的都沒有問題,但離得太近了就會覺得怕。
她剛進來看見泳池,有特意保持了一點距離,然而這個惡名昭著的男人一過來,開始拿諾諾的照片恐嚇她,又越界地直接上手,她早就顧不上去關心泳池在哪了,更別提躲開。
喻瑤失重瞬間被泳池邊的石磚撞到了腳腕,銳痛傳來的同時,她跌落進深水裡,身體完全脫離控制。
水溫太低,她腿上筋絡痙攣。
越掙扎沉得越狠,她懂這個道理,但身體和情緒受到重大刺激的當口,本能就會亂動,她根本無法思考對或者不對。
人在水裡溺下去的速度非常快,短短几秒鐘而已,她就無法再觸及到水面。
心理上的懼怕暴漲到極點,她不能呼吸,喉嚨和肺里悶痛得隨時要炸開,視線模糊到看不清岸上的人,她渾身冰冷,忍不住張口喘息,源源不斷的水湧進來,把她逼到絕路。
喻瑤被絕望淹沒。
她分不清是水還是淚,眼睛刺得無比酸疼,意識到自己掙扎不動的瞬間,她想到的只有諾諾,他是不是還在酒店房間里花盡心思地給她做蛋糕,準備馬上就要到來的生日,如果她能夠如期回去,等待她的會是擁抱和熱吻。
擁有了她想要的人,她卻快死在這片水裡。
諾諾只有她一個,可她不辭而別,還沒親口說過自己到底有多在乎他,也沒有告訴過他,她受他深情,受他蠱惑,願意跟他徹底交付彼此,僅僅是想要多一點的時間和準備。
他想的,她也想。
他迫不及待需索的,也是她心之所向。
她跟諾諾之間,從最開始到現在,根本就不是單方面的救贖和渴望,一直都是雙方,他對她如何,向來明目張胆,其實她也是同樣的,只不過暗藏不肯說。
但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
喻瑤耳中嗡鳴,頭沉得睜不開眼,用殘餘的力氣朝上方夠了一下,以為會再次落空,卻模糊感覺到有人跳進水裡,發瘋了似的沖向她,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摟起來托出水面。
喻瑤吃力地挑開眼帘,看見諾諾濕漉漉的臉近在咫尺,她以為是自己瀕死出現幻覺,抬手撫住他滴水的眉眼,滑到鼻樑,終於確認他是真實存在的。
她眼淚無聲往外流,想說話,意識卻陷入半昏,無力咳嗽著,唇間嗆得都是水,歪倒在諾諾肩上。
江淮和元洛站在泳池邊,在親眼目睹到諾諾面容的一瞬起,身體就已經完全僵硬,甚至手腳還保持著準備跳下水救人的方向不會動了。
兩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源源不斷的汗從各處毛孔里洶湧冒出來,千斤重般,墜著兩個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大男人快要跌跪下去。
元洛想叫一聲哥,聲音死死卡在嗓子里,眼眶紅成兔子。
江淮是假扮容野,剛才試圖伸手摘掉喻瑤項鏈的那個人,他還披著屬於容野的舊衣,現在諾諾的眼神就落在他頭上,那種熟悉的,能將人凌遲剜心的壓迫感讓他喘不過氣,但比起怕,他更想嚎啕大哭。
諾諾雙手護著喻瑤,十指幾乎陷進她濕冷的身體,他一步步走向江淮,江淮動不了,嘴唇抖著,一句稱呼眼看著要脫口而出,諾諾直接一腳踹在他膝蓋上,江淮痛叫一聲,「撲通」摔進泳池裡。
元洛嚇呆,又怕又急,也察覺到不對,他抓緊機會認真看了看諾諾的神色和反應,心一沉,不用諾諾動手,主動跪了,腦袋一歪乾脆地往泳池一倒。
喻瑤意識不太清醒,還在不斷嗆咳,難受地蜷著身,諾諾儘可能讓她呼吸順暢,隨手抓起椅背上的衣服裹住喻瑤,不顧自己全身濕透,快步往來時的路上跑。
瑤瑤要送醫院。
必須馬上,讓人救她!
元洛和江淮狼狽地爬上來,兩人搭檔多年默契足夠,對視一眼,迅速收整情緒,都明白了當下應該做什麼。
「哥不認識我們,還沒恢復!快點抓緊時間!」
元洛即刻打電話給外頭,語速飛快地依次交代,江淮則馬不停蹄衝去裡面,取出暗存了許久的一針藥劑。
當初那場變故發生之前,容野已經預料到可能面臨的局面,提早把這支葯交給江淮,如果容野沒有意外失蹤,那麼早就應該注射了,沒想到一拖就是這麼久。
容野那時交代過,不管他是什麼狀態,這支葯必須想辦法儘快打進去。
那一天都拖延不了,今天晚上,他們倆就得做到。
諾諾抱著喻瑤奔向大門,低啞地哄慰:「瑤瑤不怕,我在,我們去醫院,然後回家,回家給老婆過生日……」
他腦中被看不見的刀尖划著,有太多不願承載的黑霧試圖搶奪他的意識。
諾諾不斷抵觸,一路跑出去,來時漆黑的空間漸次亮起了燈,程懷森不知道被安排去了哪,已經不在門口,等待的是從劇組雇來的那輛車。
司機本就戴著口罩,諾諾從來沒費心看過他的臉,此刻駕駛座易了主,他更無暇去在意。
誰開車,車為什麼出現在這兒,根本不存在讓他花時間猶豫的意義,他眼裡只有喻瑤。
諾諾上車把喻瑤調整到相對好過的姿勢,嘶聲說:「去醫院!」
離這片小區最近的是一家高端私立醫院,劇組車疾馳過去只花了三分鐘。
深夜寒涼,醫院門庭安靜,諾諾的衣服冰冷貼著身體,他抱起喻瑤衝進去,有一小群醫生護士看起來像是恰好經過,馬上給喻瑤安排治療。
喻瑤嗆進去的水在出泳池的時候就已經吐了不少,她溺水的時間短,而且私人泳池水質乾淨,情況不算嚴重,更多是出於心裡恐懼造成的痙攣。
等到緊急處理完,她的狀態很快平穩,回到觀察室以後,人也基本醒過來,一雙眼因為劫後餘生和難受紅得厲害。
喻瑤很少在諾諾面前這麼脆弱。
諾諾半跪在她床邊,唇抿得素白,說不出什麼話,只管把她拚命往懷裡箍。
護士腳步輕輕地進來,溫和解釋:「病人腳上的傷不嚴重,筋骨沒事,腫了需要休息兩天,不過還是要打一針消炎針,防止感染。」
她很自然地轉頭看了看諾諾,又對喻瑤說:「你男朋友最好也打一針預防感冒,我看他衣服濕透了,這種天氣很容易受涼。」
諾諾依偎在喻瑤身邊,手牢牢抓住她,對自己的事彷彿聽不到,喻瑤按著他冷到刺骨的後頸,沙啞說:「必須打。」
護士又貼心提醒:「情侶間如果真的感冒了,會傳染給對方的。」
諾諾這才艱難地抬起身。
護士抽出藥瓶中淡紅色的藥水,喻瑤撐起身,給諾諾拂開衣袖,露出肌理緊繃的上臂,輕輕揉著幫他放鬆,親眼看著針頭刺入。
元洛和江淮就在觀察室門外,兩個人手心裡儘是冷汗,心驚肉跳地盯著那支葯打進諾諾身體里。
藥效他們有把握,最遲明天,哥就會徹底恢復過來了。
但打完之後的反應,過程中會不會難熬,只有容野本人清楚,他們卻一無所知,偏偏這種時候還絕對不能輕易出現干涉,就算急死也只能在暗處等著。
他們誰也不敢說哥到底對喻瑤是什麼想法,身份能不能曝光,所以只能盡量地粉飾太平,暫時打消喻瑤的疑心,至少堅持到哥清醒過來,才能明白往下該怎麼做。
踏錯一步都可能完蛋。
元洛是帶喻瑤進私宅的人,出面最合適,他極力調整表情,走到觀察室門口,面無表情道:「喻小姐,我們無意傷害你,約你過來也只是正常談話,落水完全是場意外,你男朋友借著外面門沒關好的空闖進宅子帶走了你,我們不追究,也算兩邊扯平。」
「醫療費用我們會負責,既然今天你不適合繼續溝通,那這次到此為止,下次我們會再見。」
「滾!讓容野一起滾!」
喻瑤嗓音啞透。
是她忘了手機交換,有軟體能夠定位,諾諾不可能相信外公的說辭,他會知道她的位置,執著地追過來找她!
她握住諾諾手腕,不許他回頭去面對元洛,生怕他再起衝突會有危險。
元洛幾句話說得等於上刑場,他加速表演完,趁著諾諾還沒動,趕緊消失,拽著江淮躲開。
該上場的醫生及時進了觀察室,溫聲交代:「好了,兩個人都沒什麼大事,今晚打了針可能會不太舒服,如果家不在附近,你們選擇住院,或者在旁邊的酒店都行,最好不要奔波太遠,等明天好轉再走。」
喻瑤輕聲說:「我不想住醫院。」
離十二點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她的生日要到了,她不想跟諾諾在病房裡過。
想要一個安靜的,沒有任何人干涉的地方抱緊他。
諾諾把衣服給喻瑤裹好,又朝醫生多借兩件外套,全披在她身上,把她抱下床:「我們不在醫院。」
離私立醫院幾十米外就是一家五星級酒店,也幸虧喻瑤向來喜歡把證件隨身攜帶,而諾諾自從有了身份證,每天都當成寶貝貼身放著。
夜已深,酒店大堂空曠寂靜,接待的前台遞交房卡,是一整層沒有其他人入住的套房。
腳步錯亂地進入房間,關上門那刻,牆上亮著淡淡光霧的花式掛鐘顯示夜裡十一點五十,離零點只剩下十分鐘。
喻瑤裹了多件衣服,背抵上門板的時候,最外面的那層就已經滑落,掉在地毯上。
空氣里浮著很淺的木香,有一絲像諾諾身上的味道,放在平常是能夠讓她安心的,但今晚一切像是被逆轉,她聞到這個,只覺得震顫想哭,心臟在胸腔里猛烈悸動,無法平息。
喻瑤手還是冰的,在輕微發抖。
即便是大火現場,也沒有像溺水時那麼清晰的感覺。
她離死亡,離跟諾諾分開僅有一步之遙。
他總在窮盡自己來保護她,無論她身在哪裡,他都會不惜一切把她找到,一次一次帶她逃離,不在意她怎樣收斂著愛意,控制著交往的節奏,不準快,不準急,不準越界,不準得到他渴望的,她把控他每一步的方向,而他永遠沒有怨言,義無反顧地追逐她。
喻瑤拽著諾諾的衣服,水都幹了,涼得像結了層冰。
鐘錶在不停前行,諾諾把她壓向門板,攬著她腰,不讓她腫痛的左腳落到實處。
他低下頭,字字句句說得艱澀沙啞:「老婆……對不起,我發現得晚了,跑得……太慢了,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在酒店房間里,我做了蛋糕,但是才剛剛抹好胚,還沒做出小花……」
喻瑤聽不了這些,抱住他的背,手用力按在他清瘦的骨節上,有什麼火燒火燎的東西從心底炸裂一樣蔓延,燒向四肢百骸。
諾諾牙關間溢著淡淡血腥,已經疼到額發濕潤。
從針打入他身體開始,或者更早,從他追到那個住宅區的大門外,說出門牌號和姓氏開始,他就如同被扯成兩半。
一半是白,他知道自己是誰,知道那個暴雨的深夜是怎樣奄奄一息蜷在路邊,勾住瑤瑤的裙角,知道他是狗勾,是許諾,是喻瑤最乾淨簡單的戀人。
另一半濃紅到黑,瘋狂吞咬,搶佔他的意識,他卻依然不夠清楚自己的身份,叫什麼,有多少經歷,只知道他在用盡所能排斥抗拒,想留下他賴以生存的這抹白。
就要失去了。
他懷裡的人明明抱得這麼緊,卻像是在一點點對他抽離。
無形的記憶在錯亂著交融,牽連每一根細枝末節的神經,隨著藥物流遍全身,他冷到發顫,頭疼得痛苦不堪,但卻極度清醒。
腦中滿得脹裂,又好似空到虛無。
什麼都是模糊燥亂,組成無數鋼針刺著他,可唯獨一件事那麼清晰刻骨地扎在他每一寸意識里。
他的瑤瑤。
作為許諾,那些抑制不住的情感早已勃發,作為另一個正吞噬著他的人,有更狂熱,更洶湧壓抑的愛意在歇斯底里衝垮他的理智。
「我……在床上和門口都放了小燈,金色的,想給你看,我賣木雕賺了很多錢,卡就在你的枕頭下面,老婆,我想給你買房子……」
諾諾漆黑的眼定定望著喻瑤,透明水跡從裡面無意識一般滾落,流到她柔軟的臉上,順著下巴弄濕衣領。
「我還買不起太大的,可不可以先選一個小些的,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半張床就夠了,我給瑤瑤買婚紗,買有鑽石的戒指,等下次,下次我求婚的時候,瑤瑤能不能答應我……」
喻瑤的手壓住他後腦,手指穿插進他短髮中間,眼睫帶淚,仰頭吻他的唇。
太涼了,在戰慄著。
喻瑤吮他,抵開他微合的齒關,嘗到讓她更加潰敗的血腥味。
「為什麼咬自己,」她迎來他變本加厲的掠奪,那些淺淡的銹氣從他口中過度到她的舌尖,逐漸分辨不清是交融,還是自己也在糾纏里被他弄破,「別咬自己。」
咬我。
你可以咬我。
喻瑤的第二件外套也掉下去,她靠著門,又撞入他懷裡,能將人燙化的手從蝴蝶骨到腰間,最後一件也因為越來越烈的擁吻脫離掉,只剩下貼身的薄薄裡衣。
掌心終於也越過了這一層布料。
喻瑤眼裡漫上水汽,仰著頭呼吸,微張的唇舌又被他不知滿足地覆蓋,她聽到他說:「瑤瑤,我今天沒帶禮物,我只帶了自己……」
他空蕩蕩來的,奉上所有,也不過一個他自己。
喻瑤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強迫他退開少許,兩個人之間隔著不過半臂的距離,房間里只在牆角亮著一盞自動打開的落地燈,稠黃的光線照到這裡,僅剩下末尾。
這一段末尾落在諾諾臉上,如在傳世名畫上塗抹了金粉,喻瑤看著他長睫微微合動,略翹的狹長眼尾通紅到惑人,眸中潮濕綺麗,又像兩汪她看不懂的無底深潭。
他和從前一樣赤誠火熱,每一個抬眼低喘都在蹂躪她的忍耐力,可在對視的某一刻,他又在夜色里清冷張揚,似乎錯位地變成一個她從未熟知和親密過的,卻勾著她抵死沉淪的陌生人。
男人在這種時候,竟會連氣質都變了嗎。
喻瑤不想思考。
她只知道眼前人是她的諾諾。
牆上的鐘轉到零點。
扯亂的布料下,喻瑤胸口不斷起伏,朝諾諾點頭:「帶自己足夠,我要了……」
她暖香的長發垂過他手臂,飽滿紅唇貼上他的耳廓,嗓音輕而軟,絞磨掉他身體里爆發那些的痛苦和煎熬。
「是不是還不知道睡是什麼意思?老婆教你。」
「姨媽結束了,今天沒有喝酒,你是清醒的,我也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理智。」
「諾諾,我腳還疼,你記得……要抓著我腳腕,或者,把我的腿環在你腰上,不要讓它掉下去……」
「用你自己,來祝我生日快樂。」
她末尾的話沒能說完,嘴唇就被人沉重喘著兇狠掠取,她雙腳離地,跌入厚軟的被子,氧氣被蠶食的一絲不剩。
喻瑤被拽入一片沸騰的深海,永無止盡墜落,全世界只有澆不熄的燎原烈火和狂亂心跳,以及她哽咽著的,抑制不住的破碎喊聲。
他徹底失控,肆無忌憚的同時,俯身咬住她嫣紅滾燙的耳垂,似泣似哄問:「瑤瑤,我這樣動,你喜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