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仙(三)
鳳棲盯著他,硃唇皓齒一字一句仔細吩咐:「出了苧羅城便順著幾江乘船南下,直到了廣琴再下船,在廣琴逗留三日再往芙蓉方向到臨仙,進了臨仙城找到一家叫『文眉』的書肆,跟掌柜的說你是少東家派來的,保你一輩子吃穿不愁。」
鳳棲隨手將那包金豆子塞到梁生手裡,卻又輕巧地將帕子抽了出去,「這一路上你只管當自己還是個遊走四方的說書先生,其他的,一律不必多管,這些金子就當是你的盤纏了。」
「等一下,婉兒,殿下……」
「等你到了『文眉』,芷婉的東西都會有人送到你手上」
得了鳳棲的承諾,梁生心裡竟覺得安心了一些,卻又有些不解,問道「殿下,這一路還要草民說您的事事迹嗎?」
鳳棲站起身來看著他,道,「十年前沈國公古稀之年挂帥南征,十五年前蕭上將軍單槍匹馬闖玄北陣營,二十年前攝政南王平定輕州之亂,三十年前……」鳳棲頓了頓,道,「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足以流傳於世,難道到了辰陽年間的文人墨客都只會揪著一個初生嬰孩不放嗎?!」
梁生被訓得愣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向長公主行了一禮,轉身幾步走了出去。客棧外面太陽正好,將近處的棚頂遠處的白沙照的明亮。
「殿下,這麼重要的事交給這麼個說書先生,真的能行嗎?」梁生剛走,青姚便問道。
鳳棲自顧走到自己剛剛坐著的位子上卻不急著落座,只望著外面的喧鬧聲兀自出神,直看著梁生的身影在一樓穿堂而過出了客棧,這才出聲,道,「之前派去臨仙的有多少人?有消息回來嗎?」
青姚如實相告:「派去了十人,都是精挑細選可以一敵十的血性漢子。奇怪的是帶回消息的一個也沒有,就連一路跟著的隨從也不見了。派人找也沒找到什麼,活不了人,死不見屍。」
「把派出去的人都召回來吧,找了也是白找」鳳棲幾不可聞的嘆了一息。
青姚聽見了,卻沒有說話,他知道殿下在擔心什麼,好歹也是訓練了許久的,就這樣折了誰心裡都不好受。又聽鳳棲道,「你回臨仙的時候進宮了嗎?」
青姚搖頭,回答,「沒有進去」
青姚倒是想進去,但皇宮不只有禁軍還有無時無刻不在巡視的侍衛,若是被抓住了再等殿下回宮知道,到時候恐怕就不只是一頓罰了,連殿下都要拖累。
鳳棲從袖子里拿出一塊玉珏交給青姚,道,「你走上饒去臨仙,找機會換身衣裳進宮去看看陛下在做什麼,別讓人發現了。」
青姚俯首稱「諾」,剛轉身又想起什麼,又將身子轉了回來。
「還有事?」鳳棲見青姚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又問。
青姚有些猶豫,但還是道:「林三小姐說最近漠北出了點事,商隊都不敢往漠北走,所以托屬下帶了一紙書信」說著將懷裡疊的整整齊齊的一沓信紙展開遞給鳳棲。
鳳棲一張一張抽過來,信中事無巨細全都是臨仙城發生的瑣事:昨天哪個尚書大人納了一房哪個秦樓的哪個小妾;前天晚上誰家公子去了哪個楚館睡了哪個小倌;誰家小姐跟誰家公子私奔被誰抓;城西哪個公子跟哪個公子是短袖;誰家有哪個個小姐和哪個貼身侍女磨鏡;哪家兒子大逆不道殺了哪家父母;哪家小姐逃了哪家的婚約跑到了哪裡;哪個店裡的哪種玉鐲子是西貝貨;哪家鋪子走了水著了哪條街傷了幾個人……諸如此類寫了厚厚一疊,直看到最後一頁紙才清清楚楚寫了幾句:思卿甚重,待卿佳音。
「……」
「……」
「……」
「……」
「你們還要繼續看嗎?」鳳棲提著那紙「思卿甚重,待卿佳音」看向青姚。
青姚忍著笑埋著頭向鳳棲施了一禮,然後就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林知墨的這種玩笑並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很顯然,這也不是最後一次。
偏偏這種東西鳳棲每次都能看完。
鳳棲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實在不知道當初讓林知墨管理臨仙城內的商鋪對不對,不過林知墨還有心思打聽這些東西至少說明臨仙城的暗波洶湧對她來說也沒有多麻煩吧。
現在只擔心皇宮裡的事了。
青姚所說的皇宮裡沒什麼消息傳出來只能說,裡頭的人把消息都封死了,有一座大佛壓著,那些妖魔鬼怪才不敢輕舉亂動。而這尊大佛是太皇太后還是凰后又或是某個寵妃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以杜疾的態度來看,多半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本姓姜,是為「天賜凰太后」,硬生生熬死了諦聽太后,而今孫輩的辰陽鳳帝登基,她和辰陽凰后雲澤共同治理後宮,但後宮之中並不只有這兩個掌權。
章氏女前幾年被冊封為貴妃,協理六宮,其兄章壇官拜朝堂右相,在朝中自成一派,與左相禮姚分庭抗禮已不是一年兩年。這些朝堂之上的事鳳棲並沒有多在意,只是有一件事她不得不在意:在她回京這整件事情中,當今鳳帝到底扮演了個什麼角色?!
鳳棲是不介意用最惡毒的想法來揣測人心的,儘管這個人是自己敬重的兄長,而今鳳帝就算和凰太后毫無關聯,單是讓她回京一事來看這兩人都是一樣的想法,至於讓她回去是做什麼,估計各有各的計算。但鳳棲還是不希望辰陽鳳帝能為了滿足太皇太后的私慾而召她回京,但有時候血濃於水也說不定會被人利用。
「侍香,禁謠離桃花谷不遠,你倒不如回去看看你師父,也帶裁菊去看看她的臉。」鳳棲頓了頓,又道,「有張『凝脂玉露』的方子著人帶回來,到那裡跟你師父說一聲,他就知道了」
侍香拉著裁菊向鳳棲行了一禮,轉身便出了客棧跑到了街上。
昨天晚上到「禁謠城」時騎的馬都在客棧門外放著,兩個騎士正在給馬戴上轡頭好拉馬車。
裁菊望著走在前面滿臉欣喜之色的桃侍香,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饒是下意識地做出「笑」的表情手指摸到的皮肉也沒有半點變化,反倒是感覺手指觸摸到的深淺不一的溝壑尤為明顯。
「裁菊你怎麼又在摸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