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倒一

  顧天天的眼睛還是那個樣子,永遠睜得大大的,似乎總在疑惑,總在尋找答案。當你從側面去看的時候,陽光透過深褐色的瞳孔,就像在冬日盛開的紫陽花,正午之下,透過一點點積雪,柔柔和和的,讓人很舒服。可當你忽然對視上去,深褐色的瞳孔和無暇的眼白直接闖入眼睛,就像紫陽花變幻莫測的顏色,會有那麼一瞬間的恐懼,讓人難以琢磨。

  肖含一以一個很窘迫的姿勢和顧天天對視,懷裡的小女兒還在不住的苦鬧,手裡緊緊牽著的小男孩,也在不住的掙脫。

  顧天天也正對上肖含一的眼睛,被兩個人的突然對視嚇了一跳,兩個人恍惚間離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楚對方的狀態。

  肖含一現在狀態很差很差。

  肖含一真的很疲憊。

  肖含一瘦了。

  他盯著顧天天的眼睛,忽然一陣眩暈,腳下重心不穩,一個趔趄,腦海中都是孩子的哭鬧,妻子的抱怨,上司的不滿。肖含一隻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不遠處飛快的跑了過來。

  肖含一什麼都不知道了。

  各位到這裡可能該想了,肖含一是要回到過去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嗎,去彌補做錯的一切?怎麼可能,肖含一隻是營養不良加上思慮過大,暈倒了!

  顧天天想要移開自己的目光,但她看著肖含一的眼睛,過往的一切突然湧上心頭。甜甜的糖、胡亂塗鴉的作業本、花鳥市場的老闆娘、一時衝動的藍色大海……奇怪,為什麼記得的都是和肖含一的快樂?

  顧天天很想對肖含一笑一笑,但卻發現自己在不知覺中已經扯動了嘴角,向肖含一展示著他最熟悉的笑容。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兩個已經進入了一起期待的生活,一起送自己的孩子上學,一起解決生活和工作中的煩惱,一起創造嚮往的那個家……

  但好像,不太對。

  顧天天不是那個青春的女孩子了,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肖含一也好像,不太對。

  顧天天看著肖含一身體在前後晃,一下子突然往下倒,小男孩也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想要從背後撐住肖含一,但無奈還是一個小孩子,撐不了一個成年人的體重,只能任由自己也摔倒在地上。懷裡的小女兒也因為沒有力氣抱,而要一起到下去,但好在小男孩及時用手護住了妹妹了身體,要不然小女孩定會受傷。

  小女孩看著倒下的爸爸,不住的在哭,小男孩也很害怕,兩個人不斷的搖晃著肖含一,哭喊聲夾雜著旁邊家長的圍觀,還有年輕校長不明就裡的關心,卻沒有一個人想著要真正幫助肖含一。

  除了顧天天。

  顧天天在肖含一要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直直的朝著肖含一跑去。

  「肖含一!」

  顧天天覺得肖含一在漏斗的最底端,自己就在最上方的邊緣,明明心裡告訴自己要遠離,要逃避,但身體就是停不住的奔赴到肖含一的身邊。丘丘跟不上顧天天的步伐,只能看著她跑向那個不認識的叔叔,而自己被人群擋在外圍。他也不敢往前去擠,怕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就再也找不到顧天天了,他也只能退回到原先的池塘邊,等著顧天天。

  「媽媽一會兒就會過來,她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

  丘丘看著一圈一圈的人,把顧天天和那個叔叔圍了一層又一層,在台上講話的叔叔也在這邊跑,但也被擋在了外面,可他卻還在不斷的往裡面擠,並一直不斷的喊著「讓一讓!讓一讓!」但好像沒有人聽他的話。都沒有人聽他的話,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努力的往裡面擠呢?小小的丘丘有些困惑。

  而顧天天和肖含一在人群的最中間,她現在才看清肖含一的臉。

  肖含一不再年輕了。鬍子扎扎的,髮絲中夾雜著很多的白頭髮,眼窩也凹陷了許多,原本白凈的臉上,多了許多的痘斑,膚色也暗沉了很多,不像是三十齣頭的男子,到像是經過了二十多年浮沉的中年男子。顧天天有點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肖含一,他明明是那麼的熱愛生活,在自己面前永遠是那麼的陽光,充滿了活力。

  或許,六年前的那根刺,也一樣扎在肖含一的心裡,扎了六年,將兩個人的生活戳得千瘡百孔。

  肖含一或許也想不到,就在六年之後,就在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將要永遠暗無天日的時候,顧天天又像一道光,一道刺眼的陽光,再次闖進了自己以為毫無希望的生活。

  「不要圍在這裡,請給一點空間,請大家讓開一些,留大一些空間!」

  顧天天將肖含一從地上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之前肖含一頭痛的時候一樣,用手指輕輕的按壓他的太陽穴。她一邊騰出手來撥打120,一邊央求給肖含一空間,因為她知道越是人多,肖含一就會越感覺壓抑,狀況也會越來越不好。但她看不明白,肖含一的身體,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差了。

  「媽媽!媽媽!爸爸怎麼了?爸爸不會有事吧?」

  「嗚嗚嗚,嗚嗚,媽媽!媽媽!」

  顧天天聽著肖含一的兩個小孩子叫自己媽媽,突然愣了一下。

  「不,我不是……」

  顧天天看著兩個滿臉淚花的小孩子,心裡不免有一絲的可憐,想必他們兩個是把自己當成肖含一的妻子了吧,畢竟兩個人是同父異母,長相身形也是有些相似,兩個小孩子可能是太著急了,便錯認了。

  這樣的情況下,她也不好多去辯解,只能任由兩個小孩子晃著自己的手臂,向自己尋求安全。旁邊的家長也認為他們是一家人,也已經打了救護電話,便自顧自的散去了,只有零星的站在不遠處還在瞧這邊的情況。

  丘丘看到人群逐漸散去了,也趕忙跑到顧天天身邊,蹲下了小小的身子,用手撫著她的腰。顧天天有腰傷,雖然是因為自己不注意身體,長期久坐累出的病根,但現在這個樣子,還是一個意外。

  年輕校長也趁這個時候,終於鑽到了他們身邊。雖然是初秋,涼涼爽爽的,但他還是被家長們擠得滿頭大汗。

  「沒事吧?沒事吧?」

  年輕校長連忙單膝蹲了下來,和顧天天一起查看肖含一的情況。順勢又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塊藍色方格的手帕,去擦拭腦門上的汗水。

  顧天天聽到了了一個極其溫潤的聲音,有些急切,但又很令人心安。她不經意的抬起頭,看了一眼聲音的主人,卻很是驚奇的發現,他是那個在台上慷慨激昂的年輕校長,可現在的他和在台上的他就像兩個不同的人,一個是指點江山的憤青青年,一個則是有些悶悶的年輕文人。他的身量不是很大,雖然看上去有較高的個子,但體型較為瘦弱,正常碼數的西裝在他身上估計都不是很合身。

  「啊,我已經打了120,他們一會兒就過來,謝謝,謝謝你……」

  年輕校長在家長群里被擠來擠去,現在滿臉漲的通紅,手帕擦拭了之後,還是止不住往下流的汗珠。

  「啊,你好!啊,您好!您是這位先生的妻子吧?」年輕校長聽著顧天天的聲音,輕輕涼涼的,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就像那年送他一支雛菊的陌生女孩。他恍惚間抬眼,正對上了那樣一雙天真又暗含心事的眼睛,心突然咯噔地狠狠跳了一下,喉嚨裡面也像是哽了一塊石頭,想平靜下來卻發現自己盯著顧天天的眼睛,移不開來。那麼熾熱而又複雜的目光,他總覺得面前的顧天天不會只是一個柔弱的妻子,也不會只是一個安於現狀的女子。

  「不是的,我是.……」

  顧天天看著年輕校長,想要和他解釋,但旁邊的小孩子一直拉著自己叫「媽媽」,她也無從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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