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總而言之,我救了燕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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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濃郁的陽光穿透被蟲蛀出了多個孔眼的蒼翠樹葉,朦朧的光被切割的支離破碎,映在年輕男人身上的時候只留一襲斑駁,
陽光是泛黃而刺眼的,男人的衣服是素白中帶著點點被水洗過的舊時血跡,燕丹微微眯起眼睛,隱約間看去竟覺得那男人與陽光融為了一體,都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
難得收斂了歡脫靜靜坐在石凳上的荊軻刻意的咳嗽了兩聲,而後低下頭繼續無聊的數著螞蟻。
這兩聲咳嗽的聲音並不大,但側躺在草地上的年輕男人卻是聽的一清二楚,蝴蝶翅膀般的睫毛輕輕顫動,然後緩慢的睜開了眼。
見男人醒來,燕丹沉穩的上前兩步,禮貌的微微躬身,開口說道:「沈先生。」
雖然只是短短一個稱呼,但是極盡燕丹身為燕國太子的素養和謙恭。
沈長安沒有立即回復,一手支撐著草地坐直身體,另一手揉著因剛剛醒來所以還有些看不清東西的眼睛。
一隻,兩隻,三隻,
直到荊軻數到第三十隻螞蟻的時候,沈長安才淡然開口:「太子殿下。」
同樣僅僅只有一個稱呼,但其中的疏離感卻顯露無遺。
身為一國太子,燕丹自是明白對方不想與自己親近的意思,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示意,然後直起身子把視線轉到荊軻身上。
墨家現任巨子六指黑俠身邊有兩位親信,一位是名滿天下有著天下第一刺客之稱的荊軻,另一位則是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神秘至極的沈長安,這是眾人皆知的事。
荊軻為人活潑開朗、仗義豪爽,不僅酷愛讀書擊劍,更是在周遊列國時結識了許多豪俠義士,即便是普通人,想與其結交也非難事。
而沈長安卻與其相反,不僅江湖中沒有關於他的什麼事迹,對墨家不熟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除卻個別重要場合,他幾乎從不出現在外人面前,就算出現的時候也大多是跟著六指黑俠或者荊軻。
而他的武功路數更是沒什麼人見過,關於他流傳最遠的一件事,便是他的武器是鐧,且從不殺人。
有人說沈長安是六指黑俠手下的秘密殺手、頂尖高手,也有人說沈長安其實是個不會什麼武功的廢物,還有人說其實沈長安是哪國的皇子,為了活命而隱姓埋名留在墨家。
即便是權勢通天手段高明的燕國太子丹,動用了所有的關係也沒查到太多關於沈長安的信息,不過燕丹也不是那種死命鑽牛角尖的人,若是能略過沈長安直接達到接近六指黑俠的目的,他也沒必要在這個人身上下太多功夫,
畢竟,有隱瞞身份的想法並且有能力做到現在這個田地的人,定是有著不想被外人所知的秘密的,若是執意捅破了這個秘密,恐怕會適得其反。
既然對方擺明了不想與身為太子的自己扯上關係,那也不必要強求,況且,沒有沈長安,不是還有荊軻嗎?
燕丹如此想到,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他挪動腳步來到了荊軻面前,同樣的微微躬下身子,其中的尊敬和謙恭之意不減分毫。
「荊先生。」
一向遊走於江湖不常接觸這等宮中嚴肅禮儀的荊軻驚的微微一愣,張著嘴思索了半天不知道要怎麼回復,最終是學著對方的動作也回了個七八分相似的行禮。
照貓畫虎,依葫畫瓢,那動作終歸是有些滑稽可笑的。
把荊軻的動作看在眼裡的沈長安輕笑出聲,眼中帶有著些許寵溺的搖了搖頭,然後快步走到了荊軻身邊為他接下了話茬。
「久聞太子殿下謙遜大氣、禮賢下士,即使是對待不擅宮廷之禮的江湖義士也沒有絲毫貴族之架,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滿意的看到燕丹眼底的一絲詫異,沈長安不動聲色的將荊軻攬至自己身後,面上的笑容十足十的虛假卻不讓人感到厭煩,未等對方回復,便再度開了口。
「太子殿下親身恭臨墨家這方寸之地,想必是有要事與巨子相商,可惜今天我與荊卿只是偷跑出來閑散遊樂的,並不知巨子現在何處。若是殿下實在著急,不如直接用之前贈予您的機關朱雀傳遞消息。」
峰迴路轉,綿里藏刀。
燕丹更加深了沈長安是宮廷中人的想法,這幾句話雖然不長但其中藏的東西可不少。
先用身份差距隔開自己與他私下交談的可能,再以出來遊樂不知巨子身在何處為由表明不想在此討論墨家的事,最後講出機關朱雀的事明確只想一切公事公辦。
沈長安不想與燕國太子有任何關係,也不想讓荊軻與燕國太子有任何關係。
可是,為什麼?
難道真如某些人猜測的那樣,沈長安其實是某個國家逃亡出來的皇子貴族,因為害怕暴露身份而不想與王族有所聯繫?
還是說,這其實也是墨家巨子六指黑俠對待自己的態度?
多種猜測和可能性紛上心頭擾亂了燕丹的思緒,本計劃好的各種應對策略也沒有了用武之地,達到了避嫌目的的沈長安微微一笑,這次的笑容中倒多了幾分真實。
「恕在下與荊卿還有事要做不能多陪,還請太子殿下自便。」
說完這句話后,沈長安便拉扯著荊軻的袖子帶人離開了,一時之間,這偌大的幽寂山谷內就只剩下了燕丹一人。
望著漸行漸遠的那兩人的背影,燕丹眯起了眼睛。
這是燕丹第一次見到沈長安,亦是兩人湖面之上風平浪靜湖面之下波濤洶湧的開始。
而這一如既往永不停息向前流的湖泊,即名為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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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機關城之外不足三十里的山間小道上,多匹毛色各異的駿馬賓士前進,騎著馬的人每一個都是諸子百家各門各派有頭有臉的角色,就連其中年齡最小的年幼稚子,也是不容小覷的武林高手。
這些人中沖在最前面開道領路的,隱藏在厚重墨色長袍中人的正是墨家現任巨子——那個早已『死』在了衛庄手中的燕太子丹。
燕丹身後左右各跟隨著一人,一側是位仙風道骨有著蒼白長須的年長者,另一側則是位長相清秀眉宇間透漏著掩不住的笑意和自信的青年男子。
這兩位也都是名震天下的厲害角色,道家人宗掌門逍遙子,與身為儒家三傑之一、小聖賢庄的二當家張良。
群英聚集,若無驚天之善事,必有驚天之禍事。
「停!」
突然,燕丹勒緊韁繩迫使向前狂奔的駿馬停下,抬手示意身後的人前有異狀,跟隨著他的人皆是見過了大風大浪之人,立刻紛紛停住了馬蹄把手按在各自的武器上靜候變化。
燕丹用餘光環顧四周,同時俯身下馬走到前方探查,只見一名身著墨家弟子服的壯碩男子正面色蒼白、無比虛弱的躺在了地面上。
身為墨家巨子的燕丹立刻走上前去探查那人的情況,而跟在他身後的逍遙子與張良對視一眼,沒有更多動作。
「巨子在上……受……弟子一拜……」
那男人艱難的撐起了身體打算向燕丹行禮,燕丹也在這一瞬間放下了戒備,半蹲下身體攙扶起那人。
「城中情況如何?」
等到身體平穩了,男人咽了咽口水,語氣中掩藏不住悲傷的開口說道:「機關城已被衛庄率領的秦兵鐵甲兵攻陷,班大師、徐夫子、鐵統領身負重傷,盜跖統領下落不明……」
不遠處的一片雜草叢林突然嘩啦作響,似乎有什麼大型動物要衝了出來,張良敏銳的察覺到了異樣第一時間把視線轉了過去。
而燕丹這邊,那個墨家弟子還在繼續說話:「而端木姑娘,小高,雪女他們……他們都已經…已經被衛庄殺死——」
男人的話音還未落,就見那片草叢中突然竄出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的速度極快,直直的沖向了燕丹所處的位置。
張良立刻驚呼出聲:「小心!」
燕丹絕非等閑之輩,在張良幾乎是喊出聲的同時,他就已經晃動身形整個人後退到了逍遙子身邊。
驚覺手邊有些奇怪的感覺,燕丹低頭看去,只見手指間隙竟纏繞著几絲嫣紅的鬼魅氣流。
燕丹心下一驚,立刻驅動內力將氣流褪下,逍遙子也看到了這異樣,雙眼猛地睜大,立刻抬掌附在燕丹身後,運轉內力為其逼退將那几絲鬼魅氣流散盡。
「陰陽家,六魂恐咒。」
盯著那几絲嫣紅,逍遙子緩緩說到。
聽到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六魂恐咒,陰陽家的咒印禁術之一,屬於陰脈八咒的一種,因其太過陰毒險惡,早在百年前陰陽家就已經禁止門下弟子修鍊,誰知百年後竟又重現人間,
而更為恐怖的在於,墨家的巨子,剛才差一點點就中了此咒。
中此咒者,無論武功高低,必死無疑。
見此情況,剛才那名所謂墨家弟子的身份已不用多說,馬背上的人紛紛拿出武器如臨大敵。
燕丹向剛才的地方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素白勁衣、梳著低長馬尾的年輕男子正揪著『墨家弟子』的衣領,面露怒色幾乎是咆哮道:「你剛剛說誰被衛庄殺死?!雖然都說紅顏薄命,但高美人難道厲害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被殺掉呢!」
被揪住衣領的墨家弟子沒有說話,只是用飽含恨意和詫異的眼神死死地盯著白衣男子,那眼神實在太過可怕,以至於白衣男子揪著對方衣領的手竟不自覺的鬆開了。
「快離開他!」
燕丹還未開口,張良便直直的沖了過去拽住白衣男子的馬尾硬生生的把人給扯到自己身邊,而那名易容成的墨家弟子也瞬間轉移到了幾丈之外,臉上帶著詭異至極的笑容。
那墨家弟子身上的墨白長衫忽然被一團團紅霧包裹,等紅霧散去時,那人已經變成了一名身材火辣、妖艷至極的美麗女人,一雙刻有奇怪紋路的赤紅手掌更是惹人注目。
燕丹冷哼一聲,眼中的殺意沸騰起來。
他自是認出了對方的,陰陽家最狠戾惡毒的女人,大司命。
大司命微眯雙眼,其中的情緒已沒有了詫異和仇恨,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從何而來的瘋狂與興奮,甚至隱約還有一絲瞭然。
她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直直的指向張良身邊的白衣男子,紅的幾乎要滴出血的唇輕啟,一字一頓的說道:「長,安。」
長安?!
燕丹這才反應過來為何那個白衣男子如此眼熟,剛才情況危機,沈長安又實在太過狼狽,以至於他第一眼望去竟沒有認出來。
燕丹看向沈長安,驚訝的發現張良竟也死死地盯著那人,且眼中一瞬間閃過了充滿著驚訝、痛苦、仇恨、不可置信以及少到幾乎不存在的欣喜和安心。
這……莫非張良與沈長安過往也認識?
然而沈長安沒有給燕丹過多的思考時間,對方像是完全不知道大司命的狠毒一般,直愣愣的衝到前方,一手掐著腰頗有些罵街無賴的風範回指著大司命,怒氣四溢的說道:「對!小爺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雖然我睡了十年還失了憶,那我也是止非劍主沈長安!你是哪家的女子?怎麼這麼惡毒啊?居然搞偷襲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但凡你長的有白鳳凰半分好看我都——」
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不該提起白鳳凰,沈長安一下子噤了聲,側過頭尷尬的笑著查看身後一伙人的表情。
「哼,果然……你還活著。」
大司命完全沒在意沈長安說了什麼,她額前那一縷長發纏上了指尖,輕輕挑起又撇開,盡顯風情。
可惜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以事業為重,雖說不是完全不近女色,但面對大司命這種女人,還是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
人群前後突然傳來了陣陣急促而訓練有素的沉重腳步聲,不多時,就見兩群數量不少的穿著盔甲拿著長戟的秦兵沖了過來。
大司命冷哼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各位就在此好好活動活動筋骨吧。」
說完這句話,大司命便慢步後退直至消失在一片紅霧之中,而這段距離內,她的目光從未從沈長安身上離開過。
「哎哎哎!你別走啊,你如果認識我的話,倒跟我解釋清楚啊!」
抬腳就要去追,卻被一個衝過來的秦兵用長戟攔住了胸口,對方用力上挑,差點划傷了沈長安的臉。
「你大爺的——」
餘光輕瞥後方,只見身後的那一小撮人都拿起了武器與秦兵戰鬥著。
咬了咬牙壓下了想要追上去的衝動,沈長安從背上的陰陽劍匣中抽出了止非劍,也開始清理起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