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我白鳳凰,就算是死,從這跳下去,也絕對不會——】
/————————————/
酷熱的夏天是最為磨人的,即使是到了夜晚也沒有一絲涼意,樹上的知了不停的叫,吵的路過的人更加煩悶。
韓非擦了擦順著臉頰滑下的汗珠,把手當成扇子不停搖動著,企圖帶來絲絲涼風減去些許燥熱。
「不過幾年未歸,韓國的夏夜依舊如此恐怖,也不知道你這習慣了涼爽的嬌貴身子能不能受的住。」
嘴裡絮絮叨叨的不停說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一個足有一人高的小山坡,韓非張開雙手比量了一下這高度,面露難色。
「這坡有些高,你先踩著我的肩膀上去吧。」
韓非回過頭,對著始終與自己相差五步遠的紅衣男人伸出了手。
紅衣男人平淡如水的臉龐罩上了一層僵硬,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是愣愣的站在那裡沒有動作。
韓非也不催促,他保持著伸出手的姿勢,臉上帶著極盡友好的笑看著對面的兔子一般易受驚的人,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嚇走了對方。
「孤信你。」
對峙了許久,紅衣男人終於有了動作,他咬了咬下嘴唇,臉上帶著做了什麼極其艱難的決定般的表情向韓非走去,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韓非的手掌向來不暖,過去就被紅蓮吐槽過不少次,可在這炎炎夏夜,握著紅衣男人寒冷似冰的手,韓非的手卻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爐。
「快些走吧,等到了紫蘭軒附近就安全了,有衛庄兄在,我看誰還敢——」
「紫蘭軒……?」
被韓非握在掌心的那隻手猛地一顫,紅衣男人抬起頭,用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盯著韓非,其中的詫異顯露無遺。
「不會把你賣了的!」立刻示意到了對方在擔心著什麼的韓非嘴角抽搐了幾下,連忙開口解釋道:「況且我要是真想賣了你,又何必賣給那種風月場所呢?」
紅衣男人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任何一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價,怕是只有對面這位韓國的九公子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潵在這一地的花草樹木上,晚風拂過,吹的片片樹葉瑟瑟作響,也吹起了紅衣男人披散在身後已經及地了的墨色長發。
清冷月光的照映下,紅衣男人本就因長時間未見過陽光而白皙的過分的皮膚此時更為蒼白,瘦弱頎長的身體病怏怏的,看著就讓人心疼。
韓非搖了搖頭,用空閑的手解開自己的外袍給男人披了上去,繫緊扣子確定袍子不會滑落後,便蹲在了地上。
「來,踩著我的肩膀上去。」
「………」
對方仍是遲遲沒有動作,韓非一直勾起的嘴角也掉了下去,他嘆了口氣,聲音中滿是委屈。
「我發誓行吧?我要是賣了你、騙了你、負了你,就讓我韓非孤身一人結局凄慘,死後都找不到屍體的那種!」
用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發了個毒誓,韓非帶著一雙委屈巴巴的狗狗眼看向紅衣男人。
似是被這狗狗眼打動了,紅衣男人沉默了一會後,微不可見的點了個頭,然後開了口,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若敢負孤,孤必定——」
「我不敢。」
韓非收回了狗狗眼,取而代之的是狐狸一樣狡黠的笑,他也開了口,一字一頓的回復道:「若負了你,非,必不得好死。」
/————————————————/
墨家弟子眾多,機關城內更是居住了不少人,雖然其中沒有幾個頂尖高手,但也多多少少都會些武功,即便無法與訓練有素的大秦鐵騎相抵抗,逃跑躲藏倒還是可以的。
黑暗之下暗自孵化彌散,卻在陽光的照耀下揮發成毒的鴆羽千夜充斥著所有未來得及更換水源的地方,許許多多還沒來得及拿起武器防身的普通弟子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剩下的也被紛沓而至的秦兵手起刀落斷送了性命。
本是避難所的墨家機關城,此時卻血流成河,淪為人間地獄。
盜跖一邊解決攔路的殺紅了眼的秦兵,一邊護著身負重傷的沈長安,未走多遠便有些體力不支。
他雖然輕功極高,武功卻不太行,若是一個人前往墨核只需挑些房頂運用輕功即可,但現在要帶著受傷嚴重的沈長安無法最大程度的使用輕功,一路上遇到了被秦兵圍堵的墨家弟子又不能置之不理,他的體力實在有些耗盡了。
解決了又一波靠近的秦兵,把殘留的幾個墨家弟子指揮前去哪裡躲藏后,盜跖扶著柱子喘著粗氣平復著氣息,抬頭望去,遠遠的見高漸離和雪女且戰且退往墨核趕去,想來是遇到流沙的硬茬了。
「喂,你不是要去那個什麼墨核匯合嘛?別管我了,你先去吧。」
沈長安斜靠在牆壁上,閉上眼睛調息著體內真氣,雙手覆蓋在剛才因戰鬥而被牽扯到的傷口,不久前還潔白的繃帶此時已被鮮血染紅了一大塊。
「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把你一個人丟下!」
聽到這話,盜跖氣的直跳腳,若不是因為眼前的人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他一定衝上去給人兩腳。
「少說些廢話省省力氣,我抱著你。」
「抱著我?」沈長安噗嗤一笑,小幅度的搖了搖頭,說道:「別鬧了,你那瘦弱的身軀比我還脆,下水與玄武糾纏外加剛才的幾場戰鬥已經讓你精疲力盡了吧?要是你自己現在離開,使用輕功應該能來得及和他們匯合。」
「那你呢?拖著殘破身子在這等死?」
看見沈長安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盜跖真是氣的牙痒痒。
曾經的沈長安就因為不想殺人而三番五次的受傷,現在十幾年過去了,他還是這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裡的德性。
不打算繼續跟人爭辯,盜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沈長安面前,擼起袖子打算直接把人抱起來。
沈長安雖然身材纖細,但怎麼說也是個大男人,整個人的重量全都壓在了盜跖身上,著實讓他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小跖!你快走吧,我不會有事的!」
被盜跖的執著糾纏的有些頭疼,沈長安用了些力氣把人推開,
過去八個月里,一向都是獨來獨往,受了多重的傷也沒人管沒人問,只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睡上一覺等待折戟發揮作用,沒幾天就會癒合如初。
為了擺脫墨玉麒麟的挾持,自己對著腹部刺入的那一劍著實有些狠,而折戟也像是疲勞了一般,治癒傷口的速度比八個月前慢了不少,沒來得及好好包紮傷口又立刻投入了幾場戰鬥,現在的沈長安也確實有些扛不住了。
「那好,我問你,你打算躲到哪去?」
見沈長安的態度如此堅決,盜跖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況且現在時間緊迫,若是再不前往墨核匯合,怕是真的來不及了。
本以為對方會說去哪裡躲藏,沒想到沈長安只是搖了搖頭,然後認真的說:「我不躲。」
「你不躲?你瘋了嘛?!現在城內秦兵和流沙的人那麼多,難道你打算……」
打算這兩個字說了幾遍,盜跖突然明白了沈長安的意思。
「你打算去找衛庄?!」
「是。」
見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沈長安也不再隱藏,他扶著牆壁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儘力挺直了身體與盜跖對視,眼中滿是堅決。
「雖然我對他並不了解,但也聽到過不少有關他有關流沙的傳聞,我知道他有多可怕有多危險。墨玉麒麟沒有理由對我說謊,說明真的是衛庄要見我,那流沙中的殺手和秦兵肯定也得到了吩咐,所以……」
「所以你打算自投羅網?要是衛庄因為你傷了墨玉麒麟氣到極點要對你下手,那你——」
「那我就立刻下跪求饒給人道歉。」
被沈長安這毫不要面子甚至還帶點得意的話給驚的說不出話,盜跖張了張嘴想吐槽些什麼,最終嘴角抽搐了幾下,只得閉上。
「你放心!之前每次惹怒了劍聖大人我都是這麼獲得對方原諒的,既然衛庄和蓋聶師出同門,那多少也是吃這套的!」
盜跖被氣的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兩人雖然都是鬼谷子的徒弟,但一個縱一個橫,走的路截然相反,性格更是大不相同,從拜入師門那一天起,兩人就是你死我活的對手,沈長安的死皮賴臉既然對蓋聶效果拔群,那對衛庄肯定是收效甚微甚至還可能有反效果。
「小跖!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我就!」
見自己的勸說無效,沈長安咬了咬牙,決定動用最後的招數。
只見他踢了踢一旁涼透了的秦兵屍體,撿起那人的佩劍就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再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叮——
沈長安對盜跖使用了『以死相逼』,效果拔群!
盜跖被氣的眼冒金星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他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的說道:「沈長安,你最好在兩個時辰內完整無損的回到我面前,不然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一定要把你從流沙那偷出來!」
狠狠地說完這句話,盜跖腳尖點地跳上房頂,又回頭眼神複雜的看了沈長安一眼,才運用輕功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奔向墨核密室。
盜跖的速度本就無人能及,不過眨眼間就已經看不到身影了,只有房頂上幾片掉落的樹葉說明那裡剛才還有人停留。
可即便如此,沈長安還是沒有放下架在脖子上的劍甚至還有要繼續戳進皮膚里的勢頭。
「呵,看來那個小毛賊對你很重要啊。」
幾片白羽飛過,將還在天空中漂浮的樹葉釘在了房頂的磚瓦上。
沈長安尋聲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巨木樹枝上,白鳳正雙手環胸,昂起頭顱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風吹起他藍紫色的及肩長發,肩頭上的三根飄帶也隨風飄蕩在空中,配上那張俊美無比的臉,竟讓人一眼看去猶如神抵。
「呸!什麼小毛賊,他可是傳說中偷遍天下無敵手的盜王之王!」
沒有反駁自己對盜跖有些與眾不同的關心,沈長安把劍一丟,任憑早就已經支撐不住的身體摔落在牆壁上。
聽到沈長安的話,白鳳冷笑一聲,左手指間夾住幾根白羽,作勢要要發射出去。
「是啊,傳說中的盜王之王,他剛才居然說要把你從流沙手裡偷走,還真是口氣不小。」
「呸!什麼叫口氣不小?他可是每天都有好好清洗自己特別愛乾淨的!」
無視白鳳逐漸捏起的拳頭,沈長安一手扶牆一手掐腰,不怕死的插科打諢道:「他想偷的東西就沒偷不到手的,他想跑的話也沒人能攔得住!」
「哦?原來在你眼中,他這般厲害?那……」
白鳳美眸微眯,眼神中突然多了幾分狠戾,只見他腳尖輕點,下一秒就來到了沈長安面前,空閑的那隻手死死地捏住對方的喉嚨把人整個提了起來按在牆壁上。
來不及反應的沈長安只感覺自己上一秒還在聽對方說話,下一秒就沒了空氣被人硬生生的拎了起來,後背直接砸上凹凸不平的牆壁,想必衣服已經被磨破了。
「他若真如你說的那般厲害,又怎會在察覺到我的存在後自己逃跑而不顧你的死活?他若真如你說的那般強大,你又何必以死相逼給他的逃跑爭取時間?」
白鳳越說越生氣,捏著對方脖頸的手勁逐漸加大,惹的沈長安雙手下意識的握住白鳳的手想要把其掰開。
「哼,不過都是只能逞口舌之快的廢物!」
雖然很想就這麼繼續用力直到對方失去意識沒了呼吸,但礙於衛庄的命令,白鳳還是在對方即將暈死之時鬆開了手。
沈長安的身體沒了支撐,整個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腹部好不容易在折戟的作用下恢復了些許的傷口被這衝擊搞的再度裂開,本就染了血跡的繃帶此時幾近全紅。
本打算繼續開口嘲諷幾句的沈長安難受的只能跪在地上一邊大口呼吸著空氣一邊咳嗽著,劇烈到讓人忍不住以為他都要把肺給咳出來。
「惹到了衛庄的人不少,每一個都活不長久,我在流沙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對人如此暴怒卻被迫克制,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得到的回復是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白鳳忍不住低頭看去,發現沈長安臉色慘白的不成人樣,腹部上纏繞的白色繃帶已然變成了紅色。
不自覺的,白鳳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來。
突然沒有了繼續嚇唬人的心情,白鳳一把揪住沈長安的后衣領把人提了出來,但是力道比起剛才倒溫柔了許多。
「等……咳咳……稍等一下!」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沈長安一手捂著腹部的傷口,一手揪住了白鳳衣服上飄起來的那三根長長的翎羽飄帶。
「怎麼?害怕了?」
白鳳向來是不喜歡別人觸碰他的衣服的,但看眼前這人實在是傷的不行,他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要了對方的命,所以思考再三,白鳳只是皺著眉頭忍住了。
「在帶我去見衛庄之前,能不能先讓我休息一會治療治療傷?我覺得我快死了……」
「哼,我憑什——」
最後一個么字被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嚨里,感覺到飄帶被鬆開的同時,沈長安整個人一頭栽進了白鳳懷中,任由白鳳怎麼叫罵推搡,對方也只是閉著眼睛一副死了的樣子。
完了?不會真死了吧?!
白鳳的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去探沈長安的鼻息,在感覺到對方還微弱的喘著氣后,才放下心來。
此時的白鳳在大腦里列出了兩個選項。
一,把快死的沈長安丟給衛庄,之後的事就都與他無關。
二,自己吃力不討好還要承擔著衛庄可能得猜測和怒火,把沈長安帶去哪個安全的地方處理一下傷口,等人醒過來了再丟給衛庄。
呵,我白鳳凰像是那種好心的、不怕麻煩的人嗎?!
看著懷中呼吸越發微弱的沈長安,白鳳冷哼一聲,毅然決然的選擇了——
第二個選項。
不,這真的不是因為他動了惻隱之心,這真的只是因為他強迫症犯了想要完美的完成這個任務。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