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情書
開完家長會,班主任老譚特意從講台上走下來，單獨走到程半梨身邊，找她談話。
「秦燃同學在數學競賽中拿到了金牌，可以報名參加一月份的數競冬令營,如果能通過選拔,就可以進入國家集訓隊。
不過因為冬令營,和他接下來要參加的物理學科競賽時間衝突，秦燃同學選擇了放棄冬令營。我和其他老師都覺得這樣太可惜了,希望你們能勸他再考慮一下。」
程半梨很清楚國家集訓隊的含金量，認真地點頭應下。
班主任離開后，很多同學走進來拿東西,和家長們說著話離開教室。
趙夢蕊看到程半梨在，有些意外地過來和她打招呼,兩人寒暄了幾句。
趙夢蕊走後,程半梨依然坐在原地沒有動,像是在等待著誰。
很快,班裡同學走得七七八八，她終於在門口看到了熟悉的少年。
秦燃在門口站定,似是有些猶豫,過了半分鐘才下定決心似的走進來，來到窗邊。
程半梨起身讓出位置,「收拾東西吧。」
秦燃提起掛著羊毛氈的黑色書包，想了想,把最後一次考試的卷子也全部塞進書包,單肩背上，低聲說：「好了。」
程半梨沉默地走在前面，秦燃跟上她的腳步。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下樓,這時候教學樓已經空下來，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回蕩在一起。
直到坐上車，程半梨都沒有主動和秦燃說話，一直看向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
秦燃和她一起坐在後排，一轉頭就能看到她的側顏，也能看到她臉上顯而易見的不開心，猶豫了很久都沒敢主動開口。
再繞過一條江就能到小區門口了，可前面似乎出了事，車堵在路上，走走停停。
程半梨有些頭暈，想著反正這裡離家不遠，不想再在車上受折磨，就跟司機說在路邊停車。
她下了車，踩著高跟鞋沿著江邊的人行道往前走。
秦燃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程半梨心裡憋著氣，故意加快腳步，細跟砸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
結果身後的人如影隨形，始終和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走出去幾百米，細細的鞋跟不小心卡進地磚的縫隙，重心不穩腳下一歪，渾身的重量都壓在腳腕上。剎那間，鑽心的痛意傳來，程半梨忍不住「嘶」了一聲。
秦燃連忙上前，趕在她摔倒前扶住她的胳膊，幫她穩住身形，「沒事吧？」
程半梨疼得臉色發白，咬著嘴唇不說話。
「崴到腳了？」秦燃擔心地問。
程半梨鼓著臉，忍著腳踝的疼，勉強單腳站立，想要推開他。
可秦燃紋絲不動，還扶著她坐在旁邊供人休息的石凳上，「先坐下。」
然後他蹲在她面前，不由分說地掀起她的褲腿查看情況。
程半梨被他按在石凳上坐下，心情有些複雜地看著蹲在自己面前，正認真查看她腳踝傷口的少年。
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底有異樣的情緒翻滾，卻難以形容出那樣的感覺，連腳上的疼痛都被她短暫地忽略了。
很快，秦燃小心地放下她的褲腿，看了眼前方堵車的路況，對她說：「腳踝腫了，我背你回去。」好在傷得不算嚴重，不需要去醫院處理。
程半梨別過臉，還在跟他賭氣，「不要。」
「那你怎麼回去？」秦燃依然維持著半蹲的姿勢，仰起下頜看她。壯麗的夕陽光輝灑落在少年肩頭，他淺棕色眼瞳正專註地凝視著她，眼裡只有她的倒影。
「我自己走。」賭氣般說完，程半梨正準備起身，突然被身前人拉住了手腕。
秦燃隔著薄薄的風衣外套，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氣有點大，捏得腕骨隱隱作痛。
程半梨氣鼓鼓地以俯視的角度瞪他。
「對不起。」他忽然說。
只有抓住她的瞬間沒控制好力道，後來就逐漸放鬆，只虛虛鉗制住她的手腕，不讓她亂動。
程半梨心裡酸酸澀澀的異樣感愈發擴大，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臟，沒來由的讓她煩躁，「你幹嘛道歉？」
「我不該瞞著你。」秦燃下頜微抬，語氣認真。
他在她面前，總是脾氣好得過分。
程半梨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盯著他看了半天，最後長嘆了口氣。
裝滿不開心的氣球被戳破一個口子，所有情緒就這麼一下子全部泄了出去，蕩然無存。
程半梨低著頭，瓮聲瓮氣地說：「你是不是錯過了考試？」
「我後來補考了，沒影響的。」
「那他有沒有為難你？」
「誰？」秦燃沒反應過來。
「你爸啊。」
「沒有。」
秦燃說得輕鬆，程半梨卻不會這麼輕易相信，「真的？」
「真的，」為了增強話語的可信度，他頓了頓又說：「我的月考成績達到了他的要求，所以……他沒有為難我。」
程半梨這才勉強相信，「好吧。不過你以後有事不要瞞著我，我會生氣的。」
「嗯，不會了。」
秦燃轉過身，拿下自己的書包，背對著她蹲下來，「上來，我背你回去。」
少年脊背寬闊，可程半梨心裡還是覺得他年紀小，擔心他背不動自己，沒受傷那隻腳踩了兩下地磚，「算了，我們等一輛車吧。」
「前面還在堵車，可能要等很久。」
「沒關係。」
「我沒帶暈車貼。」如果車子繼續走走停停，她還是會不舒服。
程半梨不說話了。
「上來。」秦燃又重複了一遍。
「我很重的，你可能背不動我。」
「背得動，上來。」
「你真的背得動嗎？行不行啊你？」
「……我行。」
「我幫你背書包吧。」
「好。」秦燃把包遞給她。
程半梨接過來背在肩上，出乎意料的輕，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
「那我真的上去了？你背不動就說出來，不要逞強。」
「嗯。」
程半梨猶豫了一會兒，單腳站起來，身體前傾，慢吞吞地趴在秦燃背上。
秦燃雙手放在她膝下，輕而易舉背著她站起身，還將她整個人往上提了提，動作輕鬆得像是背上的人毫無重量。
程半梨被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圈住他的脖子。
秦燃脊背緊繃一瞬，很快恢復如常，不快不慢地背著她往前走。
他走得穩穩噹噹，程半梨從一開始的緊張，到後面逐漸放下心來，「哇，你居然真的背得動姐姐誒，好厲害。」
「你又不重。」秦燃說。
聽了這句話，程半梨頓時心花怒放，眼睛笑彎成月牙，「真的啊？」
「嗯。」
她起了玩心，小幅度地在他背上亂晃，「現在呢？」
秦燃早已習慣了她時不時的幼稚行為，感受了一下背上的重量，依然答：「不重。」
過了會兒，他說：「要上橋了，別亂動。」
「噢，好。」程半梨乖乖趴在他背上，摟著他的脖子。
江上有條橫跨到對面的人行橋，可以大大節省去對岸的時間。
秦燃踩著石縫裡長滿枯草的老舊石階，背著程半梨來到橋上。
站在橋上，迎面是吹來的江風，腳下是緩緩流動的江水，天邊遠方是橙紅的晚霞和燦爛夕陽。
數根電線倒映在水中，被江面攪動破碎。
走在這樣的地方，心情都會不自覺變得開闊。
程半梨眯著眼哼歌，頰邊碎發被吹得飄揚。
想起臨走前班主任的叮囑，她把那件事告訴秦燃，問他還需不需要考慮。
秦燃垂下眼，「不用了。」
「競賽冬令營機會難得誒，你真的不去？」
「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秦燃不能放棄物理競賽。
所以儘管各科老師已經找過他很多次，他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好吧，你的事你自己說了算。」程半梨相信他有自己的想法，沒有過多干涉他的事情，「對了小燃，我在你課本里發現了一封信。」
「什麼信？」秦燃微皺起眉。
他不喜歡別人未經允許碰他的東西，明明可以放在桌上或者放進桌洞，完全不必要碰到他的書。
「你自己看啦。」程半梨從口袋裡掏出那封信，遞到他面前。
「我看不了。」他兩隻手都托著她的腿，騰不出手來看信。
「那你回去再看，還是我念給你聽？」
秦燃並不好奇信上寫了什麼，但還是說：「你念吧。」
可能只是想聽她說話。
程半梨展開信紙，正準備讀，結果剛看完前幾句話就愣在了原地。
秦燃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開口，轉頭看向背上的她，「怎麼不念？」
「這個還是留給你自己看吧，我念不方便。」程半梨看了幾行就不敢再往下看，趕緊將信重新折起。
之前開家長會的時候，她只看了第一句，以為是普通的信，沒想到會是情書。
「為什麼？」秦燃不解地問。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誰寫的？」
程半梨將信紙拿在手裡，正面反面都看了看，「不知道誒，沒署名，可能是你們班的……」
話還沒說完，江上忽然颳起一陣風，程半梨的頭髮被吹得亂飛，她抬手想要整理一下頭髮，結果另一隻手上的白色信紙沒捏緊，被風給吹走了。
程半梨瞪大眼睛，連忙伸手去夠那張紙，身子都往後傾，朝著半空一抓，指尖卻正好和它擦肩而過。
她眼睜睜地看著信紙翻越護欄，被風吹進水裡，貼在水面上。
程半梨扶著護欄，指向波光粼粼的江水，著急地說道：「哎信掉到水裡了！」
秦燃淡淡地瞥了眼江面，視線並沒有過多停留，抓住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肩上，「扶好，別掉下去了。」
程半梨依然眼巴巴地看向水面，苦著小臉，愧疚道：「對不起，我不小心把你的信掉水裡了。」
「沒關係。」如果有重要的事，那個人自然還會再聯繫他。
「可是你還沒看呢。」秦燃繼續向前走，程半梨像剛才那樣環住他的脖子。
「沒事。」
想了一會兒，程半梨提議道：「要不我背給你聽吧？」
「好。」
「讓我想想。」程半梨努力回想著信上的內容，然後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開始背誦，「秦燃，從軍訓的時候遇到你，我的眼裡就再也看不到別人，只剩下你。」
秦燃腳步微頓，轉頭看了她一眼。
從小到大他收到過很多情書，但從不會拆開，也並不想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但這一次，秦燃沒有打斷她繼續說下去，默不作聲地背著她繼續走在人行橋上，只是目光略有些出神。
「九月的烈陽下，穿著迷彩服的你站在最後一排，你那時的模樣深深地烙在我心裡……」
「不知不覺中，你的身影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佔據了我的整個世界。我對未來男朋友的所有幻想和期待，都是你的樣子……這些小心思想全部告訴你，卻又怕你知道，所以只能以匿名信的方式寫下來，偷偷說給你聽。」
程半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自告奮勇背情書給秦燃聽，明明她只看了前幾行，還只是大概掃了一遍，根本不記得那封情書上都寫了什麼。
她腦子裡很亂，回想著自己在劇里看到過的校園情書，把它們胡亂拼湊在一起，再用自己的話說出來。
她並沒有發現，除卻開頭以外，這完全是一封全新的、由她自己想出來的情書。
因為邊說邊想，她說話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格外清晰。
「我總是忍不住偷偷看你，可每次不小心和你對視，心都會砰砰直跳，然後緊張地移開視線。」
「見不到你的時候，我吃飯時會想起你，上課也會想你，連睡覺都會夢到你。」
「每次打開手機第一件事，就是點進和你的聊天框，你發來的每條消息，我都會翻來覆去看很多遍，猜你打字時在想些什麼。」
程半梨抱著秦燃脖子的手臂收緊，下巴搭在他肩頭。
暈車一樣的感覺好像比起剛才更嚴重了，她覺得心跳得好快，大腦成了一團漿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本能地一直說個不停。
少女眼睛水潤晶亮，臉上很燙，像是發燒了。
橋上的風不知何時又變得溫柔和煦，吹不散她臉上的熱意。
「我遇到過很多男生向我示好告白，但總會忍不住在心裡把他們和你比較。沒有人能比得上你的溫柔和耐心，也沒有人能像你這樣令人心動。」
聽到這句，秦燃瞳孔收縮，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他動了動唇，可思忖片刻，最後還是把一瞬間湧上喉間的話壓下，沒有出聲打斷她。
「有太多心情難以用文字描述，如果只用一句話來草率地總結的話，那麼——」程半梨頓了兩秒，然後才湊近秦燃耳邊，很小聲地、像訴說一個秘密那樣說，「我喜歡你。」
微風拂過耳畔，將她的氣息伴著勾人的話語送進耳中，秦燃徹底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