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瓶子
秦燃調小聲音，左手將遊戲手柄輕輕放到沙發上。
屏幕上「GameOver」字樣不停地上下跳動，可少年全副心神都放在身旁的少女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
兩個人離得很近，秦燃能輕易嗅到她發梢的味道，和她身上的氣息一樣，是輕盈而甜美的淡香，如同夏日午後飄滿花香的果園。
怕程半梨睡得不舒服，秦燃動作小心地起身，手臂穿過少女腋下和膝彎，將她打橫抱進懷裡，踩著樓梯來到二樓。
按下卧室門的扶手走進去，燈的開關就在右手邊牆上。
暖黃的燈亮起，面前是被刷成淺藍色的房間，布置溫馨。
落地窗關著，窗前掛著串漂亮的鑄鐵風鈴。書架上堆滿卷子和書籍，從作文選集到名著小說都有。
正中央的粉白色大床柔軟，床頭擁擠地擺滿了長相千奇百怪的毛絨玩具，做工不算細緻，不像是市面上賣的。
秦燃曾在程半梨發到朋友圈的照片里，看到過這些很特別的毛絨玩具。不知道從哪來的，但知道這些都是她很珍惜的寶物。
他將程半梨放到柔軟的床上，小心地幫她拉上被子。
秦燃沒打算在這間充斥著少女氣息的卧室里多待，正準備離開。
轉身之際，餘光注意到床頭的毛絨玩具中，藏著幾張被仔細裱起來的相片。
照片按照時間順序擺放，上面見證了小女孩從嬰孩時期，漸漸長大的模樣。
最右邊那張照片里，小女孩留著齊下巴的短髮，笑容無憂無慮，頭上還戴著寫了「生日快樂」的紙帽，左右各牽著男人和女人的手，身後是熱鬧的遊樂場大門。
照片的時間停留在這一年，之後再也沒更新過。
不知道是沒再拍新的，還是沒把新的擺上來。
秦燃關上燈，放輕腳步退出卧室。
從背後帶上卧室門的瞬間，走廊里盪開一聲微不可察的輕嘆。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床上，程半梨並不覺得意外。
只要秦燃在家，不管她晚上不小心在什麼地方睡著，最後都會回到床上，她早就習慣了。
程半梨在被窩裡賴了一會兒才起床，穿著拖鞋走進浴室，把昨天晚上沒洗的澡補上。
下樓的時候，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牛奶和三明治。
吃完早飯，秦燃起身上樓。
程半梨看向樓梯上少年的背影，「一個人在樓上待著多沒意思啊，來樓下陪姐姐嘛。」
劉姨出來收拾桌子，笑著道：「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程半梨揚了揚下巴，語氣帶著幾分可愛的小驕傲：「小燃從小就黏我，一會兒都不肯跟我分開，我也拿他沒辦法。」
秦燃：「……」
「我上樓拿作業。」
程半梨忙高聲說：「拿來客廳寫，姐姐教你。」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黏誰。
秦燃「嗯」了一聲，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很快，他拿著試卷下樓。
雖然知道跟她待在一個空間，他大概率寫不了幾道題，但他還是下來了。
程半梨已經挪到了沙發上，指了指旁邊的位置，「你在這兒寫吧。」
客廳里有個可以移動的米白色工作台，高度也可以調節。
秦燃在沙發上坐下，把試卷放在工作台上，開始做題。
程半梨玩了會兒手機覺得沒意思，就從沙發另一頭湊過來，盤腿坐在他身邊。
她只穿了件銀灰色的絲綢弔帶睡袍，白皙瑩潤的肩頭露在外面，鎖骨平直，弧度若隱若現。
可能是因為早晨剛洗完澡，她身上的花香比平時要濃一些。
秦燃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黑色水筆，遲遲沒有動筆，眸光略有些出神。
果然，在她身邊根本寫不成作業。
「這道題不會做嗎？姐姐教你，」見秦燃眉心越皺越緊，程半梨以為他遇到了不會的題，自告奮勇，「你假設一個點P，然後把它的坐標和A的坐標相減……」
心不在焉的秦燃還沒來得及反應，握著的筆就已經到了她手裡。
見她講得興緻高昂，他不忍心打斷，耐心聽著。
程半梨低著頭，所以並沒有發現，秦燃沒看向試卷，而是一直在專註地看她。
窗外透進來的明亮光柱下，少年黑色短髮柔軟，淺棕色瞳仁清透，眼角的淚痣極為漂亮。
「答案是2，讓我看看選哪個。」程半梨的手指挨個滑過下面的選項。
可是四個選項里，沒有一個是2。
「咦，沒有這個選項嗎？哪裡錯了？」她咬著下唇，一步步檢查自己的解題步驟，苦思冥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怎麼答案不是2呢，這明明就是2啊。
「這裡。」秦燃修長分明的手指，落在她某行字跡開頭。
開頭的推導不嚴謹，所以後面的解法就完全偏了。
「還真的是，」程半梨這才發現題目中的小陷阱，遠沒有她一開始想象的那麼簡單，「怎麼選擇題都這麼難？」
她高考成績很不錯的，不然也不能考進撫大這樣的頂尖學府，沒想到今天居然會被一道普通的選擇題難住。
「這是競賽題。」
程半梨挑眉看向他，「你不是才高一嗎？這麼早就做競賽題？」
秦燃跟她對視了一眼就主動移開視線，「我下個月要參加學科競賽。」
「剛上高中就去參加？」
「嗯。」
程半梨不用猜也知道，這肯定是秦珩的命令。
秦珩就是個變態，秦燃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績都不能讓他滿意，還要繼續折騰他。
「他不會讓你高一就去參加高考吧？」
秦燃眸光微動，沒有回答。
程半梨沒在意他的沉默，放下筆，伸手去揉他的頭髮，「有這麼個可怕的爸爸，真是辛苦你了，弟弟。」
剛揉了兩下就被他偏頭躲開，程半梨不解道：「幹嘛不讓姐姐揉頭髮？」
秦燃耳尖微紅，薄唇緊抿答不上來。
「不許躲。」少女身上的花香近在咫尺，整個人幾乎靠在秦燃身上，半壓著他的胳膊。
他越是躲，兩個人就挨得越近。
秦燃臉上燥熱，僵在原地不敢再動。
程半梨完全沒察覺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只顧把秦燃柔順的黑髮揉得亂糟糟。
等她終於收回魔爪，就見少年黑髮凌亂，眼眸微潮，冷白的臉頰染成緋紅，從眼尾的淚痣一直紅到了耳朵。
程半梨忍不住盯著他多看了兩眼，忽然來了句：「弟弟，我突然發現你長得很好看誒。」
秦燃剛平復下去的心跳再次狂跳起來。
他深呼吸兩下，終於忍不住將壓在心底已久的疑問問了出來，「你噴香水了？」語氣壓得很平靜，好似只是隨口一問。
「沒有啊，我身上有味道嗎？」
秦燃喉嚨發乾，不太自然地答：「有一點。」
「可能是沐浴露和洗髮水的味道，我一直用紫藤花香味的，」程半梨問，「你知道紫藤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不知道。」秦燃轉頭看向她。
接下來，伴隨著她的唇瓣一張一合，秦燃心臟彷彿受到重擊，狠狠一顫。
後來又說了幾句，程半梨就跑到另一個沙發上跟朋友打遊戲，終於不再來打擾他。
可秦燃看著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題目，心煩意亂，遲遲沒有下筆。
她的話語不停在腦海中回蕩，彷彿擁有某種神奇的、足以蠱惑人心的魔力。
——你知道紫藤花的花語是什麼嗎？
——為情而生，為愛而亡。是沉迷的愛，也是偏執的愛。
那麼他對她那些朦朧的沉迷和嚮往，是因為紫藤花嗎？
中午吃飯的時候，看到餐桌上有糖醋排骨，秦燃默默把它和其他菜調換了位置。
程半梨磨磨蹭蹭地洗完手出來，看到自己面前的糖醋排骨，頓時眼睛一亮，像個貪吃的小貓，「哇，今天有糖醋排骨，好棒。」
她開心地拉開椅子坐下，夾了一塊放到自己碗中。
秦燃只吃其他菜，一塊糖醋排骨都沒碰。
吃完飯，程半梨毫無形象地癱在沙發上休息，本來只是想眯一會兒，結果溫暖的風從窗外吹進來，她的眼皮越來越沉，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她跟唐婧約好見面的時間。
原本在寫作業的秦燃，看到程半梨手忙腳亂地上樓化妝換衣服，再匆匆拿著包下樓，忍不住問：「要出門嗎？」
他以為她下午沒事，所以才沒叫醒她。
「嗯，姐姐要跟朋友參加社團招新，晚上不回來吃飯了。」程半梨走到門口才發現沒塗防晒，趕緊退回來從包里拿出防晒霜，「對了，剛才換衣服我才想起來，我給你也買了一套真絲睡衣，過兩天應該就到了。」
想到他們可能要穿相近款式的睡衣，秦燃耳朵微紅，眼神有些慌亂，「不用給我買。」
「已經下單了。這個材質的睡衣穿著很舒服，你穿一次試試，要是不喜歡就丟衣櫃里放著，反正不佔地方。」
秦燃脊背發熱，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塗完手臂和脖子，程半梨腳踩在沙發邊緣，開始往小腿和腳背上塗抹防晒。
她今天化的妝很淡，穿了藍白相間的襯衫和百褶裙，蓬鬆的長發垂在肩頭，青春乖巧又活力四射。
把有可能曬到太陽的皮膚都塗上防晒，瓶子正好空了，程半梨隨手將空瓶丟進垃圾桶，發出「咚」的一聲。
秦燃循聲看過去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程半梨走到玄關處換鞋，「我回來可能很晚了，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夜宵？」
秦燃：「沒。」
「那乖乖在家寫作業，別給陌生人開門，有事就給姐姐打電話，拜拜。」
說完，程半梨關上門，匆匆忙忙離開。
劉姨家裡有事，做完午飯就離開了。
程半梨一走，別墅里只剩秦燃自己。
在程半梨午睡的一個小時里，秦燃把第一套卷子做完，第二套也做了一半。
他做得很順，沒有遇到不會的題。可現在，筆尖懸在試卷上方，又一次遲遲沒有落筆。
秦燃的視線不停在試卷和垃圾桶之間來回遊移。
五分鐘后，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做了決定。
秦燃放下筆，眸光沉沉地盯著沙發角落，起身朝那邊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極為緩慢。
空曠寂靜的別墅，只剩他沉緩的腳步聲回蕩。
他停在垃圾桶前。
垃圾袋中午剛換過，桶里乾乾淨淨，只有一個垃圾。
少年濃黑的眼睫輕顫，之後彎下腰，蒼白修長的手指探進去，撿起了剛被人丟棄不久的白色空瓶。
轉動瓶身，看到上面貼的標籤，秦燃眼中浮現出淡淡的失望。
防晒霜不是紫藤花香味的。
無法解答他關於紫藤花和沉迷的疑問。
原本他應該把瓶子重新丟回垃圾桶，可不知為何，最後並沒有這麼做。
他將那個瓶子牢牢握在手中。
如果把瓶子清洗乾淨晾乾，應該能保存很久。
秦燃腦海中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