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法師之手淘澱粉
馮·阿爾多尼耳邊只聽到嗡地一聲,大腦像是受到極其強烈的刺激那樣停止了運作。
只是在他完全無法思考時，眼前的世界卻開始搖晃,讓他有種自己彷彿要被大地拋向天空的錯覺。
女行者發現了老師的不對勁，連忙抓住阿爾多尼的胳膊：「老師，你沒事吧？老師？！」
「……我沒事。」阿爾多尼擺擺手，勉強站定,雙眼死死地盯著蕭雲。
蕭雲微笑依舊。
「阿雲……先生。」阿爾多尼艱難地，「你……你……不,你的老師難道是——？」
「我必然不是梅爾維爾，也沒有見過梅爾維爾。」蕭雲秒答。
所以說這些施法者們思想都太僵化,當初的肖恩、後來的亞爾曼、現在的阿爾多尼，一聽到他的「友好建議」就把他往那個不曉得死了多少年的巫妖王身上扯……
倒不是嫌棄巫妖王，蕭雲本人其實是巴不得巫妖王到碗里來地——能有這麼個可以團結的大佬在，他特嘛還用得著在別的大佬面前前裝孫子？！
還用得著想方設法送錢抱大腿？
還有必要連想跟矮人王勾搭都顧慮重重、小心翼翼？
這不是沒影兒的事嘛~蕭雲自個兒都還蛋疼著呢！
阿爾多尼：「……」
五名弟子：「？？」
阿爾多尼表情特別複雜地站直，將手按在胸前行禮：「請容我向您致歉，阿雲先生……請讓我和我的弟子們留在這間『化學實驗室』幫忙。」
蕭雲把話說到這個程度，等於是拿了個胡蘿蔔吊在毛驢前頭,就問你丫肯不肯低頭做事。
這麼香噴噴的胡蘿蔔，雖有點文青、但還是願意做實事的阿爾多尼完全不闊能不咬勾,低,咱這就低……
蕭雲笑著一拍手：「那可就太感謝你們了,阿爾多尼先生，還有諸位，我們的化學實驗室目前確實有不少難關尚未攻克,有你們這樣的人族俊傑加盟支持，給我們的助力實在是太大了，BALABALABALABA……」
一邊好話不要錢地往外甩，一邊毫不耽擱地給阿爾多尼師徒六人布置任務——肖恩和伊芙琳的小組成員立馬就能上手幫忙做事情，巴爾克實驗室這邊就麻煩得多，不加緊培訓一番完全不能用。
厚厚的巴爾克實驗筆記、背簡單的化學公式（初中生水平）、辨認實驗器材、學習已經成熟的化學實驗流程……等等。
阿爾多尼翻開一本封皮已經被翻爛的實驗筆記，才掃了兩眼上面記錄的大堆實驗失敗案例、滿頁認得識卻看不懂的文字便感覺頭暈目眩。
阿爾多尼的大弟子捧著化學公式本子一臉懵逼。
師徒倆面面相覷，內心瘋狂OS——這尼瑪好像是個坑啊！
「阿雲先生，你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帶我們來這兒呢？」阿爾多尼糾結地問。
「那當然是——咱們的實驗室里需要更有求知精神的人辣~！」蕭雲大言不慚地，「不滿足於動力裝置、魔法材料學這兩大研究項目的人，才是咱們的化學實驗室需要的人才~！」
阿爾多尼師徒：「……」
我聽你在鬼扯！
蕭雲微笑微笑，主動點的、曉得到了別人地頭要踏實彎腰做事的前兩關自己就會留下；剩下來的這些合作精神欠缺、心氣高、欠調教的，丟到巴爾克的「淫威」下鎮壓鎮壓比較好使……
阿爾多尼在蕭雲的強行摁頭下硬著頭皮啃了一整個下午枯燥乏味的實驗材料，到晚餐時間時簡直和放風一樣感動。
但等用過晚餐、被帶去洗漱洗刷順帶消毒除蟲，再來到巴爾克實驗室時，師徒幾個就笑不出來了。
「聽阿雲說我多了一些新助手，就是你們吧？」巴爾克目光炯炯將六名人族打量一通，咧嘴一笑，「正好，消毒水還有十幾噸的缺口，晚上先不忙別的，把這個事情辦了。」
電解消毒水一般是巴爾克和貓族魔法師輪流做，但這會兒貓族魔法師們被派去兩處貓族農莊挑施法者苗子去了，活兒又丟到巴爾克頭上……他早就眼饞伊芙琳正大光明地把活兒丟給助手幹了！這種待遇他也要享受一下！
部落里的水渠池塘能養魚的地方都養了魚，反正餵魚的飼料都是家禽糞便，沒成本；剛捕撈過一輪正要投放魚苗，正是需要徹底消毒的時候……阿爾多尼師徒可謂撞到了槍口上。
次日清晨。
對著鹽水放了一整晚電的阿爾多尼師徒搖搖晃晃走出門，刺眼的陽光讓他們特別整齊地眯起眼睛……
「讓讓，別擋門口。」巴爾克伸手撥開擋住他的艾沙，大大咧咧走出去，回頭朝師徒六人爽朗一笑，露出大白牙，「沒事趕緊去睡覺，下午來造粉廠找我報道。」
丟下這麼句話，一夜好眠的巴爾克便神清氣爽地、溜溜達達地去上班……
阿爾多尼師徒：「……」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會好好跟人說話的龍族。」眼下青黑的大弟子一臉蛋疼地，「只是，說的也不是人話。」
龍族可謂最難打交道的種族，沒有之一。
這個綠龍領主巴爾克能好好說話交流，一開始讓師徒幾個鬆了口氣；可惜這口氣才吐到一半，丫的不是人話就冒出來了，還一冒再冒……
「……先去休息吧。」阿爾多尼沒滋沒味地。
回到分配的宿舍補了一覺（還是大通鋪，男女不同間），中午時，阿爾多尼差點爬不起來……持續釋放一整晚的電系魔法對精神摧殘太嚴重了！
勉強爬下炕，搖搖晃晃地去洗漱，召集弟子吃頓食堂，找到造粉廠報道……然後師徒六人又當了一下午的勤雜工。
水系魔法洗紅薯、風系魔法切紅薯，法師之手淘澱粉、風火齊上蒸水份……
天色黑盡，師徒六人累得跟狗一樣回到宿舍，連艾沙都沒精力四處搗亂，往炕上一趴便撲街。
第三天，該死的綠龍終於想起他們是來火炎部「學習進修」的，只壓榨了他們大半天便讓他們回去休息，養好精神晚上好上課……
火炎部大會議室中，八十多號人族施法者集聚一堂地……混在一堆獸人中間。
獸人比他們人數還多。
「法師之手淘澱粉——噗！」亞爾曼本想關心下老友這兩天過得如何……差點沒笑場。
阿爾多尼面無表情，身後排著五張同樣面無表情的臉。
「就……還好了。」亞爾曼忍住笑，安慰道，「其實，也還不錯了……巴爾克領主至少比奧斯頓領主要好打交道得多。」
阿爾多尼麵皮一抽，那頭總是能在食堂碰見的、啪嗒啪嗒的袖珍綠龍，每次看見都能讓阿爾多尼懷疑人生。
龍族啥德行呢，被封印多常見；但被封印得就剩點殘渣能活動了還要被壓榨勞動力，就……好慘一龍。
相比之下，偶爾能看見的果奔大漢、時不時從哪哪冒出來的恐怖白毛巨狼，都給襯托得毫無震驚價值……
至於那群每次出現都猶如龍捲風過境、寸草不生的小狼崽——不提也罷。
要不是擔心不在巴爾克手底下乾的話搞不好會被分配去給雪狼族帶孩子，阿爾多尼師徒早就不肯幹了……
「……話說，我們不是來跟隨賢者阿雲學習的嗎，阿雲先生並不出現？」阿爾多尼不想再談「就業待遇」，轉移話題。
亞爾曼放鬆地：「不用心急，老夥計，有機會的。這是五天一次的大課，聽其他人上的大課對我們也是有益的。」
「……哪個『其他人』？」
「今天這次大課來的是草根族長。放心吧，不會讓大伙兒失望的。」亞爾曼笑道。
阿爾多尼點了下頭，沉默地抱胸坐在一旁。
化學組這邊氣氛低迷，另外兩組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氣動組的亞德里恩等人連這種時候都在抓緊時間討論氣缸模型，不時有人用魔力具象化出某部分結構與他人爭論優劣。
肖恩先生的個人魅力毋庸置疑，在這麼位傳奇幻術師的帶領下這麼多人一塊兒為了同一個目標一起努力，對習慣了離群索居的「J」的後裔們而言新鮮感十足；更別提……由自己的雙手去創造出某種全新的動力機械本來就是極其有趣的事！
人數最多的魔法應用小組則是分成數堆，有的在討論那種紫蟲膠的切割加工工藝，有的在商量塑料製品加工過程能不能繼續優化，有的提起乳膠除臭用啥辦法好使……
伊芙琳又不是什麼難相處的主，在她手底下做事情必然要比跟巴爾克放鬆愉快。
艾沙臉色鬱悶地看了半天其他人，委屈地朝老師道：「我能換地方嗎，我覺得那個精靈族大姐挺好的，比……好多了。」
阿爾多尼默默盯著弟子。
「不行是吧。」艾沙撇嘴，還故意重重地嘆氣。
阿爾多尼額頭浮現青筋。
好在這時負責上大課的草根族長趕到了，不然的話艾沙沒準兒要給老師收拾一頓。
「今天我給大家說說咱們味精廠工人工會的事吧。」管理層都要輪流上大課、在課上與大伙兒交流分享心得體會，草根族長這也不是第一次，上來笑呵呵地介紹了一句，便有條不紊地講了起來。
最開始只是用來快速穩定人心的味精廠工會，在工人們融入新的工作環境後繼續發光發熱、充當起「居委會」指責：調解工人之間的矛盾、衝突；在此基礎上，組織工人之間成立「互助會」。
「為什麼要組織這種互助會呢？因為有些人族確實有著難以自我紓解的心理創傷，在遠離家鄉的地方打工、沒有親人陪伴，這種壓抑積壓久了就變成壓力，就需要發泄，於是工廠裡面工人私下打架鬥毆屢禁不絕。」
聽到一名壯如猛將兄的雪狼族「老哥」這麼仔細地分析人族僱工心理，「J」的後裔們簡直驚呆了……
阿爾多尼再度懷疑人生……
「打架會受傷，受傷就需要休息，休息就會誤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我就在想，部落里的大家互相之間只會打鬥玩鬧、不會對立尖銳到需要去打架的程度，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大家是一家人，我們都可以理解別人，別人也可以理解我們。」
「我私下詢問了經常打架的工人，我發現他們並沒有把別的工人當成自己的家人，他們會因為一些原因而將別人和自己區別開來，然後去否定、排斥他人。大一點的原因，瓦倫丁本地人和『波頓領來的泥腿子』是對立的，小一點的，老家住這條街、和老家住那條街的人，也有可能對立。」
「人族還會這樣啊？」管工程隊的阿月驚奇地出聲，工程隊常年在外忙碌，他跟人族接觸得比較少。
「阿月！」青草眼睛一瞪。
阿月立馬閉緊嘴巴。
「J」的後裔們就有點兒難堪……雖然不是說他們，但還是會覺得丟人……
草根族長繼續道：「所以我想，我應該讓工人們更注重他們與其他工人的共同點，而不是不同點。那麼工人們有什麼共同點呢？很明顯，他們都很貧窮，在瓦倫丁的日子都不太好過。」
草根族長這話說得非常地客觀、非常地平鋪直述、不帶任何感**彩——誰沒窮過呢，擱七年前，雪狼族的日子比這些人族慘多了。
「我先找他們談話，讓他們把心中的痛苦、經歷過的苦難生活講出來，看看其他人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說到這兒，草根族長頓了下，補充了句，「阿雲說過的，再怎麼不善言辭的人，談起自己的事兒時也不會表達太困難，因為那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是切膚之痛。還會有誰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經歷過如何難受的事情呢？」
「第一次互助會的效果就很好，他們各自講述了自己的痛苦經歷，發現別人也曾經和自己一樣吃不飽、半夜餓醒、被兄弟會欺負、工錢被下城區工會搶走一半多甚至不發錢后，我發現他們之間的對立不再那麼尖銳了，雖然還是不太友好，但至少沒有再打架。」
「第二次互助會時，他們各自講述的比第一次多一些，講了許多更深藏於內心的苦痛，到快結束時，我告訴他們，我們草原部族雖然不像他們一樣被同族欺負，但是在七年前，我們的日子比他們還要困苦難熬。我們住在臭烘烘、四面漏風的帳篷里，一整個冬天被凍得出不了帳篷。有的戰士出門打獵就沒再回來，我們找過去時，已經凍成了冰坨子、粘在雪地里，拉都拉不起來……」
「我們草原部族一樣是經歷過困苦的人，我們知道團結才能生活得更好，我們的火炎部就是大伙兒一起建設起來的，所以我們草原部族之間不打架。」
「人族的生活要變好，也要團結起來。只要他們不要把有同樣經歷、同樣命運的人當成敵人去對待，而是團結起來，那麼那些欺負他們的同族就不敢欺負他們。」
草根族長說到這兒，長長地吐了口氣，面帶笑容：「以前我說這些話時，他們並不肯聽。這次，他們終於聽進去了：都是窮苦的兄弟，都在為了改善生活而一起從事辛苦的工作，相互之間還要為難的話，又怎麼能過上好日子呢？」
各族來學習的管理齊齊鼓掌，從蛇部上來的古斯塔長老尤其用力。
蛇族沒有趕上火炎部起家的時候，要換成別的地方，後來者鐵定被奠基者排擠。
但火炎部的各族都沒有絲毫排擠蛇族的意思，坦蕩蕩地將蛇族納進懷中；吃上「草原人民大團結」的紅利，蛇族必然堅決捍衛這個火炎部的雪狼族們喊出來的理念。
貓族的阿瑟族長、青岩等人，對此更是堅信不疑……他們正努力讓貓族農莊中那些戒備心強的同族接受同樣的理念。
至於從丘陵新區趕來聽大課的灰矮人、地精代表，則更不必說——雖然被「逮」、「騙」進丘陵新區的過程有點兒讓人哭笑不得，但誰要現在提起回地下世界，必定被室友暴揍。
「J」的各位，反應不一。
沒想太多的只是驚嘆於這些獸人族的睿智和廣闊胸懷，想太多的……那就真是想得多了。
阿爾多尼驚疑不定地看向亞爾曼，亞爾曼向他回以微笑。
阿爾多尼視線下移，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不自覺握成拳。
人族什麼德性，阿爾多尼再清楚不過。他出自貴族之家，也過了許多年底層人過的日子。不管是貴族、中產、還是底層，要把同樣出身的一批人團結起來做同一件事都是很困難的，人越多，越艱難。
不說別人了，「J」的意志繼承者們，也多的是悄悄退出、再也不與其他人聯繫的成員。
雪狼族……果然懂得怎麼去團結群體、怎麼去以此獲得力量！
賢者阿雲建議「J」去爭取人族中佔九成的平民支持的說法，不是空中樓閣，而是確實有著能通往的路徑！
本還給綠龍領主折騰得有些沒脾氣的阿爾多尼，眼神漸漸堅定起來。
蕭雲跑藍果的甜菜（甜紅果）種植基地盯了五天甜菜收穫，搭運甜菜的運河船回到部落里，先找亞爾曼問了下「J」的後裔們工作情況。
「阿爾多尼沉澱下來了啊，我還怕他受不了巴爾克的瞎折騰自己跑路呢。」得知結果，蕭雲哈哈一笑。
「阿爾多尼有些傲氣，但我這位老夥計可不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亞爾曼也笑。
通過分組濾出「J」的成員中合作精神較差的人丟給巴爾克折騰，這個操作蕭雲事前跟亞爾曼透過底——他直言不諱地向亞爾曼講得很清楚，想要將梅爾維爾的理念推向現實，他們所需要的必須是意志極其堅定、願意腳踏實地地彎下腰來踐行理念的志同道合者，而不能是夸夸其談之輩。
古往今來，靠嘴炮幹革命還能幹成功的，只有一個姓孫的蘿莉控……咳咳，那還是佔了天時地利人和的便宜、搭了時代的順風車。
不但嘴炮黨不能要，「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這類型的清高小資也絕壁不能留——跳崖山和水太涼講到底還是出自同根，前者是讓人欽佩沒錯，但兩者都不足以成事。（沒有黑文天祥的意思啊！！）
干實事才能成事！別特嘛扯淡心性、骨氣！
跟亞爾曼講清楚這兩類人對干實事集體的危害、把亞爾曼說得滿頭大汗后，蕭雲便利落地給出解決辦法……
只提出問題而不去解決問題的人只會讓人覺得嘴賤，提出問題又能拿出有操作性的解決辦法，才會讓人又愛又恨地稱之為毒舌~
蕭雲的解決辦法就是，讓瞎雞兒搞事的蠢龍把濾下來的人逼走……
當然，蕭雲也不捨得好不容易主動送上門的施法者跑掉，所以在將人交到巴爾克手中前，他會提前甩出胡蘿蔔……也就是當時對阿爾多尼扯淡的那套話。
確實是有志於踐行「J」的理念的人，對這個胡蘿蔔是不可能不心動的，堅持熬過巴爾克這一關卡的動力便有了。
當然，極其有野心的投機客也會心動、並且也有可能撐過去，不過這有什麼所謂呢……投機客在暴露屁股前依然是「同志」，幾時底褲掉了，再踢也不遲。
亞爾曼的笑容發自真心，阿爾多尼的脾氣他很清楚，對於阿爾多尼的品格他也有信心，但在阿爾多尼沒有選擇伊芙琳的魔法應用小組時，他還是有些擔心的。
可他不能破壞他和阿雲的約定，畢竟阿雲事前將道理和他講得很清楚，阿云為了「J」如此全面深入地去考慮、去計長遠，他不能不知好歹。
蕭雲離開當日，還特地找他說過，若阿爾多尼意志不夠堅定、忍受不了巴爾克而跑路，那麼就算無法成為「革命同志」，至少他和阿爾多尼還是朋友。
亞爾曼高興，蕭雲自然也高興，笑道：「既然都過了『試用期』，咱們就繼續下一步吧。搞革命是要錢的，你們『J』有必要把自己的小金庫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