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間奏(中)
郁南回到家裡,嚴思危正在被迫挑選照片——沒錯,他在宋阿姨的迫害下,被宋阿姨連同外婆一起給他尋找了好幾戶大家閨秀。
郁南回去時正巧聽嚴思危說道:「我不急。」
宋阿姨嗔怪:「怎麼能不急呢?看看照片又不會怎麼樣。你平日工作那麼忙,除了接觸病人就是病人家屬,也沒什麼好的對象可以認識。」
郁南聽著,覺得好像有一些道理。
嚴思危說:「我今年還有課程要進修,真的沒有時間,結婚的事情可以以後再說。」
宋阿姨道:「現在家裡就你和加加兩個孩子了,加加又是個喜歡男人的,沒辦法結婚,我們就指望著你能讓家裡熱鬧點。說起來,我也沒看見加加談戀愛……」
郁南聽到這裡止住了本來要進客廳的腳步,直接上樓了。
宋阿姨什麼都好,就是太能嘮叨,萬一給他介紹個男朋友什麼的他怎麼拒絕。
郁姿姿這一點就好很多,告訴他:反正也不能結婚,不如就等一等,遇到合適的人再談不遲。
郁南本一心放在畫畫上,對他來說這些都是沒有必要的煩惱。
這次回來能再次遇到宮丞,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以為他會逃開,因為他們是那麼的不合適,因為他無法從根本上去相信宮丞的感情。
可是誰知道,他竟然會追出小巷子,還會在分別時說出那樣的話——「我明天就走了」,簡直像是在等著宮丞挽留。
果然,宮丞只是和他說了再見。
郁南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真的很奇怪。
他們已經結束於一年半之前了,不,準確來說結束於上上個春節后,差不多已經兩年。
他明明沒有抱有期待,為什麼還會那樣做,就因為宮丞說了一句「我等你」嗎?但是他從來沒有臉大地認為宮丞真的在等他啊。
郁南用被子捂住頭,被悶得有點喘不過氣。
他在失望。
見面本不在計劃內,如果不是紋身,他們甚至再也不會見面。
那為什麼他會失望。
覃樂風是最了解他們之間糾結過往的人,於是他發信息給覃樂風,將自己的無恥期望禱告般說了出來,想讓好友將他罵醒。
覃樂風卻問:「你還喜歡他嗎?」
郁南不敢去想這個問題。
明明就擺在那裡,過去他是因為覺得被玩弄了不會承認,現在他是因為沒有必要必要承認。
郁南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孩了。
但是在覃樂風眼裡,他最多就是一個沉穩了一點點的小孩。
所以覃樂風不等他回復,又說:「他渣就渣在以前是玩弄你的心態。可是他做的那些事……足以說明他真的愛你。如果他還真的等你一年半,我覺得也不是不可以原諒。當然,這是在你還喜歡他的前提下。要是不喜歡,這次見面當個插曲忘了就行。所以你得想清楚。」
郁南悶在被子里說:「我想不清楚。要是我想得清楚,我也不來問你了呀。」
覃樂風:「……」
郁南嘆口氣:「我覺得對他來說才是個扭頭就忘的插曲吧。」
覃樂風躊躇一陣,發了一張圖片過來。
覃樂風:[你可能不知道這圖,本來以為你們再也沒有交集了,誰知道還有這一出。郁寶貝,我沒打算告訴你,但是你今天這麼說,我要是不告訴你,總覺得我做得不對。]
那是一張宮丞的背影,角度好像是記者從樓上往下拍的,宮丞正在上台階,微微低著頭。
郁南一頭霧水。
覃樂風發這個圖給他幹什麼?
覃樂風:[上半身放大。]
郁南依言做了。
猛地,他心頭重重一擊。
宮丞難得穿了常服,后領口因為他低頭的動作露出一部分皮膚。
那裡有一個只露了一半的刺青。
任誰都能看出,那是一個漢字……是一個:「南」字。
「一年多前的照片了。」覃樂風重新發語音,「當時你不是去比賽丟護照,然後和他鬧僵了嗎。這條新聞又被壓得快,我就沒告訴你。他那種身份的人……紋上你的名字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顯了,我不會原諒他當時對你做的事,可是事關你的感情,總之你自己考慮。」
一年多前?
那麼就是在宮丞找到他和段裕寒之前嗎?
那麼早就紋了?
在完全不確定能不能追回他的情況下就紋了?
他很難相信,宮丞竟然也有過那麼衝動的時候。
郁南傻傻地坐著,好半天都大腦一片空白。宮丞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會在那裡刺青?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火苗,好像在確認一件了不得的事。
感情這種人,旁人其實幫不了忙。
郁南掀開被子,遲來的重量級信息,讓他對過往發生的那些事有了新的認識。宮丞的那些隱忍、無微不至,不管是他自己體會到的也好,旁人口中得知的也好,好像終於因為這個不再虛幻,而是落到了實處。
他大口呼吸著空氣,接下來便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獃。
「我愛你,南南。」
這句話聽宮丞講過許多次,但是在一年多后的這個夜晚,郁南才敢相信。
三思而後行。
這一年多郁南一直記得這句話。
他褪去了毛躁,卻不見得因此畏手畏腳,這句話在他學業和生活上都多有裨益。
他對宮丞還有愛嗎?
或許是還有的,不然他為什麼會追出小巷。
過去是不想回頭,現在是事過境遷,宮丞都已經放下了。
一切都晚了。郁南想,那麼他這個早就離開的人,應該放下這些繼續投入在國外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選擇。
早上。
郁南起來之後被宋阿姨強迫著吃了早飯。
嚴思危一早就走了,走之前在他頭上摸了兩把:「好好照顧自己,別太累了,畫畫忘了時間也要記得吃飯。」
郁南點點頭,乖巧道:「知道了哥哥。」
嚴思危走了以後,嚴慈安來到餐廳讓宋阿姨幫他系領帶。
宋阿姨嗔怪兩句,讓他趕快吃飯。
一家人融洽相處,讓郁南回憶起了他的小時候,養父沒過世前和他媽媽也是這麼恩愛的。
想到馬上就要走了,郁南竟覺得國外一個人的生活其實有些寂寞。
不管是在霜山也好,還是在深城也好,總之是自己的家裡比較舒服。
吃過飯嚴慈安送他去機場。
辦理手續什麼的都幫他弄好,等郁南要過安檢了,嚴慈安還依依不捨地交待,無非還是嚴思危說過的那些話。不過嚴慈安順便給他提了提戀愛方面的事情,大概是昨晚宋阿姨和他提過了。
嚴慈安委婉地說:「要是有合適的人了,要先看看對方的生活態度。西方國家的人,咳,那方面是很開放的。」
郁南臉紅:「爸爸!」
作為一名醫生,嚴慈安不認為這些事不應該說:「你還小,我也不阻攔你,總之你要注意安全,健康是最重要的。」
郁南忽然有些無語,又覺得操碎心的嚴爸爸很可愛,大概嚴院長認為Gay圈很yin亂,國外的Gay圈更yin亂吧!
郁南凌亂地背好自己的雙肩包,正欲往安檢通道走。
人來人往中,他聽見嚴慈安忽然道:「宮先生,這麼巧,你也要出國。」
郁南僵住,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嚴院長。」可是很快另一個聲音響起,「我是來送人的。」
嚴慈安樂呵呵道:「那還是很巧了。」
郁南轉回了身體。
宮丞身穿黑色大衣,挺拔魁梧,隔著幾步的距離的沉靜地看著他。
郁南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還以為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誰知會這麼巧,宮丞來送誰?
見他愣著,嚴慈安和藹地教小兒子:「加加,怎麼不和宮叔叔打招呼?都一年多不見了,是不是沒認出來?」
郁南腦子裡紛亂著,旁人教什麼他就學什麼,下意識開口:「宮叔叔好。」
說完,他的臉先紅了,立刻把嘴巴閉得死緊。
他真不是故意的。
宮丞稍微眯了下眼睛,深邃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緒,當著嚴慈安的面他什麼也沒有說,還「嗯」了一聲。
嚴慈安當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異常。
一把年紀了,大兒子嚴思危那麼優秀他都不屑提起,有了小兒子郁南之後竟然還犯了天下父母都愛犯的毛病,忍不住驕傲道:「我們加加在F國念書,希黎美術學院,今年是碩士生了,他是學畫油畫的。」
希黎美術學院,一聽就知道是高大上的院校。
往往嚴慈安在社交圈、醫生圈裡一提,人們都會交口稱讚,所以嚴慈安都忘了郁南給宮丞做過畫畫的兼職這件事。
宮丞的手揣在大衣口袋裡,微微點頭:「很厲害的學校,很適合他這種有才華的年輕人。」
嚴慈安說:「是啊,今年我們地區就招收了他一個碩士生,拿的全額獎學金呢。」
「是嗎。」宮丞的語氣里可沒有絲毫的驚訝,但是還是很配合地說,「能拿希黎學院的全額獎學金,以後必定是不凡之才,一畫難求。嚴院長,這麼說我可以先預定了。」
嚴慈安高興地說:「過獎過獎。」
兩人看似閑聊,宮丞的眼神卻幾乎留在郁南身上,只有嚴慈安尚在滿足中。
看到郁南還站著,嚴慈安才反應過來:「啊,不早了,加加你先進去吧。到了給我電話。」
郁南恍惚地點點頭:「爸爸再見。」
他往安檢的入口走。
一步一步,走向他飛向F國的路,這一去,又將是一年。
走了十幾步,他突然站住了腳步,然後轉身。
宮丞就站在嚴慈安身後。
郁南感覺自己身體里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一股久違的衝動與勇氣,大步往回走去。
嚴慈安在問他什麼,他聽不見。
直到走到男人面前,隔著很近很近的距離。
他的心跳得很快,臉上發熱,眼睛裡面有什麼正在充盈的液體快要掉出來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你是來送我的嗎?」
宮丞低頭看著他,嗓音低沉:「這還用問?」
郁南結巴:「那、那你是什麼意思。」
兩人對視間,宮丞道:「在等你長大,確認你對我不是對長輩的錯覺,重新愛我的意思。」
郁南說:「我、我長大了。」
他努力讓自己講出那句話,「也許我們……我們可以再試一試。」
話音剛落。
宮丞忽然攬住他的腰,對著他的唇就吻了下來。
嚴慈安:「???」
這個吻很快結束。
宮丞放開滿臉通紅的郁南,給他擦掉眼淚,在他耳邊親昵地說:「等我,我後天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