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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仲夏夜之夢

  這邊天氣還冷。

  段裕寒身穿一件酡色大衣,頭髮染成了板栗色,口罩掛在臉上,遠遠地就朝郁南揮手。

  郁南一開始沒認出他來,因為確實沒有想過,段裕寒說的「我陪你去」竟然不是開玩笑。他從深城出發,段裕寒則從潼市出發,彼此之間並沒有聯繫過,只有閑聊的時候郁南說過自己的航班時間。

  「郁南。」段裕寒摘下口罩,露出青春洋溢的笑臉,眼睛彎彎。

  郁南眼睛都瞪圓了,上前一步:「你怎麼真的來了呀?」

  段裕寒又戴上口罩,聳聳肩無所謂般退了點:「我感冒了,小心傳染你。」

  郁南不知道說什麼好,叫他回去嗎?可是段裕寒都已經來了。這可是在國外。

  余深走在後面一點,段裕寒還和他打招呼:「余老師好,久仰大名,我是郁南的朋友段裕寒。郁南以前就常常提起您,我也是您的粉絲呢。」

  年輕人這麼有活力,還有禮貌,余深笑道:「你也是學美術的?」

  段裕寒說:「不是,我學建築。」

  郁南聽到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彷彿真的已經放下了美術,心裡還是有些惋惜:「學建築也很好,建築設計師也很酷的。」

  余深以為段裕寒是M國的學生:「這邊的學業比國內要繁重嗎?」

  段裕寒說:「老師,我在潼大念書,這次是過來玩兒順便陪郁南的。」

  老年人會心一擊,瞬間明白了什麼。

  小徒弟的魅力太大,人家都追到M國來了。

  段裕寒的比他們先到五六個小時,郁南他們的飛機晚點,所以他已經在機場等了很久了。期間喝了好幾杯咖啡,一邊等,一邊做老師發下來的作業。

  這時他腋下夾著電腦,左手拉自己的行李箱,右手還要去拉郁南的行李箱。

  郁南說:「我自己來。」

  段裕寒便收回手:「你們住哪家酒店?」

  余深不自然地說:「C&C。」

  郁南不知道什麼是C&C,也不知道其中有人操作。

  余深不打算告訴他宮先生都幹了些什麼,他的小徒弟最好一心撲在畫畫上,兩耳不聞窗外事。

  段裕寒點點頭出去攔車。

  上車后,他用流利的英文給司機說了地址,余深鬆一口氣,對郁南講:「有你這個朋友小段在,我們倆不至於拿翻譯軟體了。」

  段裕寒在副駕駛回身道:「我小時候在M國長大的,十幾歲才回國。」

  這個郁南倒是沒有聽他講過。

  第一次來到M國,郁南在後座上有點興奮地看著窗外的情形。

  某某大道、某某大廈,都是在電影里見過的場景。

  路過一個廣場時,他看見了街頭賣藝人,畫畫的、唱歌的、扮作雕像的,甚至還有帶著狗靠牆而坐的的流浪漢。

  他頭一次感覺到,外面的世界這麼大,他不該偏安一隅,應該多出去看看。

  不拘泥於任何一處,不拘泥於任何一段經歷。

  段裕寒對他說:「明天我們可以來這裡轉一轉,廣場裡面有一家的可麗餅很好吃。」

  郁南點點頭:「好啊。」

  車子行入酒店,段裕寒幫他們辦理了入住,再陪他們一起上樓。

  到達豪華套房時,郁南才顯出了些驚訝。

  即使他再沒有概念,也知道這裡顯然不是普通的出國經費可以承擔的。余深對此表現得很自然,一共兩個房間,他隨便選了一個。

  「小段住哪裡?」余深問。

  段裕寒個子高高的,路上表現得再成熟,終究也是個少年人。

  他摸摸腦袋:「我來得急,還沒訂酒店。」

  郁南說:「那怎麼辦?」

  段裕寒是來陪他的,他很不好意思。

  段裕寒看著郁南笑了笑:「我下去問一下,還有房間的話,就住這裡吧。」

  郁南就說和他一起去。

  段裕寒將行李放在郁南房間,兩人就一起下了樓。

  余深則叫了客房服務,他是個老年人了,這邊濕悶的天氣讓他的腰痛,準備吃點東西先休息。

  段裕寒訂了房間,帶郁南在附近吃了一頓飯。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天,倒是很開心,同齡人的相處總是輕鬆愜意的。

  郁南心裡還記得段裕寒說過喜歡他的事,對方卻沒有再提起,行動起來又不顯得過於逼緊,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路過一家劇院時,段裕寒駐足。

  他扯掉口罩,呼出一口氣:「我小時候常在這家劇院看演出。」

  郁南看了下外面的海報,好像都是一些舞台劇、話劇。

  對這種東西他算得上熟悉,郁姿姿就是話劇演員,他幾乎是在劇團長大的:「你一般都看什麼呢?」

  段裕寒說:「我喜歡看《仲夏夜之夢》。」

  《仲夏夜之夢》是莎翁的劇,郁南沒有看過。

  段裕寒簡單給他講了故事梗概。

  郁南眨巴眼睛:「原來你這麼浪漫。」

  追人都追到地球另一端了,段裕寒怎麼能不承認說自己浪漫得很明顯:「你看什麼呢?」

  郁南面無表情地說:「《雷雨》。」

  段裕寒講:「太刺激了。」

  看過太多次,郁南都麻木了,幾乎能背下來台詞。

  段裕寒看著海報,溫和地笑了下:「海報上寫,過幾天正好有一出《費加羅婚禮》,要不要一起來看?」

  其實票哪是那麼好買的,是他早就做過功課而已。

  郁南對歌劇完全沒有興趣,趕緊搖頭:「不要了,我會在台下睡著。」

  段裕寒說:「那就睡啊,反正又沒有人會笑你。」

  似曾相識的話語,讓郁南漸漸斂去了臉上的微笑。

  他記起來,有人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你要是喜歡彈鋼琴,我們還能在音樂會睡一覺。有我在,他們不敢笑你。」

  「對不起啊。」郁南忽然轉過頭,對段裕寒說,「我只是把你當好朋友而已。我大概……以後都不打算談戀愛了,你不要喜歡我。」

  段裕寒將口罩戴上:「你太直接了吧,我很傷心。」

  郁南以為他不高興了,補充道:「我當時在微博都說了……」

  段裕寒講:「看見了。」

  郁南:「……」

  兩人繼續往酒店的方向走。

  異國街頭,段裕寒語氣輕快地對他說:「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也不用給我回應,就當我來散心的。我說了,我是以前喜歡過你。那時候在整個集訓營,就你長得符合我的眼緣。」

  郁南說:「原來你是外貌協會。」

  段裕寒:「算是吧!不過後來和你接觸,發現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會很輕鬆,因為你太直白了,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很好相處呢。」

  郁南想了想:「我以為是我們趣味相投,才會成為朋友——」

  段裕寒忽地拉住郁南的胳膊:「笨蛋。」

  郁南看著他。

  面露迷茫。

  「你失戀了是吧?」段裕寒低頭對他說,「你不知道失戀的時候就是要找個備胎?心甘情願的那種?」

  郁南明白了他的意思,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段裕寒:「因為這樣才會忘記得比較快。」

  段裕寒說得雲淡風輕,郁南的臉上卻紅了,語氣篤定:「我早就忘記了。」

  段裕寒笑:「我不信。你知不知道,你最不擅長就是說謊?」

  郁南一怔,低頭朝前走去。

  晚上郁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覺得是因為倒時差。

  大床柔軟舒適,郁南的腦子卻很清醒,乾脆爬起來在客廳的窗前就著L城聞名天下的夜景看書。他洗過澡懶得吹頭,頭髮還是濕的,被余深出來碰見后罵了他一頓。

  郁南乖乖吹了頭爬上床去睡覺。

  睡到半夜,又猛然醒了。

  不是一個人在國外,心中卻空蕩蕩,像什麼都沒有。他團啊團地,將被子團好放在身下抱著,勉強取得了舒適感,勉強睡了一覺。

  第二天的上午去比賽場地提交身份證明,下午和段裕寒一起去逛了街,還真的吃了那家很好吃的可麗餅。

  郁南久不更新的朋友圈終於更新了。

  郁南:[比賽前最後的放鬆~加油鴨。【照片】]

  他發的是單人照,正在廣場上喂鴿子,滿臉笑容,段裕寒替他拍得很好。

  微信上的所有人都在給他加油。

  郁姿姿打了視頻通話,郁家人排練了一個很搞笑的加油舞跳給他看。嚴家則由嚴思危代表,編輯了一串正式的心靈雞湯,鄭重其事地發給他,讓他儘力就好。

  朋友們則紛紛詢問照片誰拍的,不敢相信余老師這麼潮。

  當晚回去,郁南走得雙腿酸疼,只想趴著不動了。

  酒店的人忽然來敲門,禮貌地告訴郁南他們特意給套房的客人提供了水療按摩服務。

  郁南詢問:「是免費的嗎?」

  那位客房服務生說:「是的,完全免費。」

  郁南就樂顛顛地拿了浴袍準備跟上去:「老師,我們一起吧。」

  余深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這裡的水療按摩價格不菲,怎麼可能免費。

  不過不得不說宮丞的這些手段讓他無法拒絕,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就不去了,你按完早點回來睡覺。」

  郁南果然沒有懷疑,還說:「那我和段裕寒一起去。」

  余深心情好了些,幸災樂禍般:「去吧,叫上他多按一會,不按白不按。」

  水療中心很清靜。

  可能因為是免費的緣故,他們沒有得到包間,而是得到了用磨砂玻璃隔開的大廳待遇。

  段裕寒不太喜歡這樣的方式,郁南卻覺得沒有關係。

  郁南先去換了衣服,他出來時,段裕寒還沒出來。

  磨砂玻璃的隔間似乎來了另一位客人,隱隱看得出身形高大,應該是個男的。

  郁南這些天見慣了各種高大的老外,並未多加留意。

  水療師親切地讓他趴上按摩椅,段裕寒就出來了。

  郁南已經趴在椅子上,露出一截筆直小腿,皮膚如羊脂玉一般柔滑,聽見聲音抬頭抱怨:「你好慢。」

  段裕寒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說:「我還以為你會等我。」

  郁南道:「我太累了,迫不及待啦。」

  段裕寒笑道:「那今天你在路上走得那麼慢,我都等你了。」

  水療師開始動作,郁南酸軟的身體被按摩得很舒服,忍不住發出軟軟的聲音:「嗯……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幹嘛斤斤計較。啊,好舒服啊。」

  段裕寒剛趴在按摩椅上,忽然身體僵硬,黑著臉說:「你、你不要叫啊。」

  郁南明白了什麼,臉紅了:「段裕寒,你好色啊。」

  「是你發出的聲音讓人誤會。」段裕寒無語道,「不然我叫給你聽聽。」

  郁南:「……」

  段裕寒果然張嘴,聲音比郁南更騷:「啊~好舒服啊~」

  兩位水療師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都因為這兩個少年的語境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郁南:「……我才沒這麼噁心!」

  段裕寒狂笑。

  郁南趴在床邊撿了只鞋扔過去。

  兩個幼稚的人都閉了嘴。

  舒緩的音樂聲里,郁南很快被按得睡了過去。

  段裕寒睡不著,起來去拿水果,準備等一個小時再叫醒郁南。

  酒店的水果豐富,不知道郁南喜歡吃什麼,段裕寒就隨便拿了一些。

  轉身時差點撞到身後的一個男人。

  對方比他還要高,是個眉目深邃的華人,有一張冷漠的唇,看上去三十多歲,氣場很強,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畏服。

  段裕寒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

  可男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借過。」

  很快就到了比賽的時間。

  入場前余深一再叮囑郁南不要緊張,隨意發揮。

  郁南從小到大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次比賽了,現場的也不是第一次。他本以為算不上什麼,也不會緊張,一進場,面對許多膚色各異的外國人,他驀地手心開始冒汗。

  這不是國內的比賽,是一場國際比賽。

  每個人有一個磨砂隔間,擺了畫架、凳子,甚至還有舒適的沙發與點心等,為的是讓大家能夠放鬆。

  主辦方派了一位金髮碧眼的美女上台講開場詞,對方說得又快又多,台下不時傳來笑聲,郁南幾乎有一大半沒聽懂。

  主題出現時,他看見上面寫了《AMidsummerNight'sDream》,仲夏夜之夢。

  台下一片嘩然。

  往年的題目都是具象性的,從未出過這麼難以捉摸的題目。

  郁南也驚訝了,因為這出莎翁的戲他前天才正好聽段裕寒講過。

  當然,比賽不是讓他畫莎翁的戲劇,可是郁南結合那個故事,很快將靈感定在了愛情之上。

  余深說,腦子裡浮現的第一條靈感是什麼,就畫什麼。

  郁南抓起了畫筆。

  愛情。

  他的構思。

  他這輩子就談過一次戀愛,不,應該說他這輩子才愛過一個人。

  覃樂風說得沒錯,藝術家應該有感情經歷。

  因為畫畫不僅僅是描繪形態,更多的是傳達情感。他的經歷豐富了他的情感,儘管結果算不上圓滿,但是那也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那段感情正巧始於他十九歲的仲夏。

  郁南落下第一根線條。

  他畫了自己。

  畫了,就該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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