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人
不知道是臥病在床的多少天了，剛開始窗外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還能數著日子。沒過幾日就開始咳、咳血，整日整宿的咳，胸中翻江倒海，像被人掐住脖子，又像村頭大胖那樣的大塊頭壓在胸口，喘不過氣來了，我能感覺到生命慢慢從指間離去。
再後來就是連日的昏睡，隻要醒來就會咳，有時明月高懸，有時窗外黑燈瞎火，不分黑夜白天。睡著了還能舒服一些，我閉著眼睛想，要是就這般一睡不醒也不是件不能接受的事。
內髒都要連著血咳出來，真的太難受了，我知道這個病沒法治，從孫爺爺隱晦的言語中，我已經隱隱約約感受到了這個信息。
孫爺爺是我心中最厲害的人，住在村邊的小河旁，小河邊有顆大槐樹，孫爺爺的家就在槐樹下。他是十裏八村本事最好的郎中，不管誰家有點頭疼腦熱的，孫爺爺開張方子，立刻就能藥到病除。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無所不能的人，我做夢都想成為這樣的人，但這次連他也沒辦法了。恐懼填滿了我的身體，在咳血最難過的時候，我想過那就這樣死掉，就不用再難受了。
但真正當自己麵對隨時都會死掉的境況，想到死掉了就什麽都沒了，還是會恐懼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
我還沒有成為孫爺爺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據我所知外麵的世界很大，還沒有機會去瞧一瞧，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實在不甘，雖然隻有十五歲，這種不甘依然纏在心頭，幾乎比病痛更讓我難受。以前從未像現在這麽願望迫切，我在想，等我好了，一定走出大山瞧上一瞧。
娘親沒日沒夜守在我的床邊，父親已經好幾天沒見著了，迷迷糊糊間聽到床邊的動靜。
“三伢，喝藥了。”娘親半拖著我，把藥碗遞到我嘴邊。
三伢是我的小名，我叫林涯，在家裏排第三，不過排在前頭的兩個哥哥姐姐，在我還未記事的時候就在一場疫病中夭折。
“咳咳……咳咳咳……”才抿了一小口，苦澀的藥湯激了嗓子，藥湯混著血從喉頭湧了出來。
除了意識越來越迷糊、身子越來越虛弱，此刻我才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死亡已經近在咫尺，以前無論再怎樣嚴重，藥湯多少還能喝一點。要是沒法吃喝東西，我恐怕挨不了多久了。
娘親眼睛立刻紅了，撫著我的後背，想要減輕我的痛苦，但咳嗽一波接著一波，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三伢，你爹和孫爺爺去山中訪仙人，你千萬堅持住啊！”娘親的淚水終於沒有忍住。
仙人？我心中動了一下，這不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山裏的小孩多少聽過一些仙人的傳說。但這世上真的有仙人麽？爹爹和孫爺爺能找到仙人麽？救苦救難的仙人，能救得了小子的命麽？
我想開口說話，咳嗽像催命符，一波一波，將我的思緒淹沒。
娘親將我慢慢放平，推了一湯匙藥湯在我嘴裏，我咳得翻江倒海，一滴也喝不下去。娘親努力了數次，眼見無果，眼淚連成了線，啜泣聲我在耳邊響起，我睜開眼睛，娘親已經背著我抹起了眼淚。
娘親是一個堅強的人，早些年哥哥姐姐的夭折她都挺過來了，可是有時候太苦了，上天並沒有憐憫娘親的波折和苦難。
我記得孫爺爺說過，行醫就是替天憐憫世人，以前不懂，現在我想，對娘親而言，我的命，大概就是她全部的憐憫吧。
很快我就昏睡過去，第二天迷迷糊糊聽到人聲鼎沸，爹爹的呼喚，娘親的驚喜，孫爺爺關懷的聲音，還有隔壁李大娘王大叔的聲音。我想睜開眼睛，努力半天未果。想要抬起手臂，渾身酸痛不已，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人聲朝我而來，不多會兒已經圍在我身旁，雖然沒法睜開眼睛，依然能感覺到娘親的激動和驚喜，似乎是爹爹和孫爺爺真的尋來了仙人。
我聽到人群中有一個陌生老爺爺的聲音，格外威嚴和煦，不是爹爹，也不是隔壁的王大叔，聽起來比孫爺爺更鎮靜，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像山坳裏遼闊的田地，無邊無際，他就是仙人麽？
“師父，弟子見識淺薄，林家小娃這病症和疫症頗像，但我用了幾個專治疫症的方子，沒有絲毫效果。眼看這孩子挨不過去，還請師父指點迷津。”孫爺爺壓低了聲音。
師父？這位仙人是孫爺爺的師父？我腦子裏有些驚訝。
仙人爺爺並不搭話，我感覺到有一隻有力的手捏住我的手腕，一股暖暖的氣息從那手上傳來，沿著胳膊向身體各處遊去。這股氣息雖然微弱，很快布滿我的全身，就像置身暖陽之下，整個人舒服極了。
不過這隻手很快從手腕處拿走，體內的暖流立刻變少變淡。
仙人爺爺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這不是疫症，這娃娃可有去過什麽不該去的地方？”
“俺和孩子他娘也不知道，懇請上仙救娃娃一命。”這是爹爹的聲音。
“不是疫症？那林涯患得究竟是何病症，弟子愚鈍……”
“這娃娃表現出來的症狀確與疫症相似，這段時間卻並未有其他人染此病，因而並非疫症。他體內有一股極陰寒的靈力，是病症的真正根源，正是這股靈力慢慢吞噬他的生命力，才會咳血，生機漸失。我方才渡了一絲法力在他體內，也被這股陰寒的靈力吞噬。”
“這股靈力是什麽，竟如此厲害。”孫爺爺有些吃驚，過了一會兒道，“林家的娃娃莫不是撞了不幹淨的東西？”
“多半如此！”仙人爺爺語氣不像方才那般從容了。
“卻不知這股靈力來自何物？”孫爺爺問著。
“具體是何物為師也不清楚，不過定是一隻屬性極陰寒的妖物。”
“妖物！”孫爺爺被嚇到了一跳，聲音有些哆嗦。
爹娘聞言更是大驚，本村人活動的地方不過方圓十餘裏，平素連隻山鹿都很少見著，爹爹娘親哪會見過什麽妖物，就像我聽過“仙人”，他們也定聽說過妖物的厲害，止不住向仙人爺爺求救，仙人爺爺並未多說什麽，隻是出言阻止了爹娘。
妖物？我的腦袋雖然昏昏沉沉，也沒法開口說話，仙人爺爺的話提醒了我。在病發前的一個晚上，我曾在村頭的樹林見過一隻巨大的蝙蝠，難道它就是妖物！
“據弟子所知，林家娃娃並未遠行。莫非這妖物就在村子附近？弟子在大槐村十餘年，怎地從未覺察！”孫爺爺語氣沉重道。
“你隻是從我這學了點粗末醫術，又非修行之人，那妖物至少也是練氣期修為，若要避開你的耳目，輕而易舉。你可知道附近的山中，有什麽適合妖物藏身之所？”
“弟子常年在山中尋草藥，能藏妖物的地方的確也知道幾處，離此也不遠，師父莫非要去尋那妖物！”
仙人爺爺沉吟片刻，說道：“不急，待我先救醒小娃娃問上一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