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秘密
傅珍妮記不起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把自己緊緊地裹在被子里，做了一夜的夢，夢到體型巨大、浮在空中的藍色大魚，躲在黑暗裡、口水滴答的怪物以及沉入游泳池裡的無臉怪物。一束薄薄的陽光從藍色窗帘的縫隙里鑽進來，使床前的地板閃閃發亮。她終於從噩夢中脫困，疲憊地睡去。
「珍妮，珍妮。」有人在喊她，是媽媽的聲音。但她困得睜不開眼。
「昨晚把她嚇得夠嗆，今天讓她休息一天吧，我去跟老師請假。」爸爸說。
聽到請假兩個字，傅珍妮閉緊了雙眼。
「只好這樣了。改天我帶她去看一下心理醫生。」
「真的要去？」
「你不是也看到了，她常常把怪物什麼的掛在嘴邊，誰家女孩子會這樣？」
「你多想了，小孩子嘛，總會想些有的沒的。」
「那昨晚的事呢？她至於嚇成那樣嗎，指著落水的人喊怪物。昨晚多少熟人在那裡，她那個樣子說不定會讓別人覺得她不正常。」
「你胡說什麼！」
「我只是說了實話。你看那個喊大人過去救人的小男孩，他多鎮定啊，聽說比我們珍妮還小一歲。」
傅珍妮一點兒都不想去看醫生。她渾身難受起來地扭動起來，想睜開眼睛跟父母解釋一下。那個怪物分明是從游泳池裡爬出來的，全身濕淋淋地往下滴水，見到她和小男孩又跳回遊泳池裡。而且她可沒那麼膽小，她只是起初有點害怕，要不是他們強行把她抱走，她還要看一眼撈出來的怪物到底長什麼樣呢。
「有客人來了。」保姆阿姨在樓下喊。
父母一起離開了她的房間。房間門半掩著，傅珍妮聽到熟悉的女聲。她偷偷下床，蹲在二樓樓梯口向下望。從這裡只能看到客廳的一角，正好是她媽媽坐的位置。可她只聽聲音，就知道對面與她父母交談的是那個新來的女鄰居。
「珍妮怎麼樣了？」女人柔聲細語地問。
「珍妮沒什麼事，只是受到一點驚嚇。」
「真是對不起呢，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說話的尾音微微顫動，蘊含著令人憐惜的脆弱。「落水的是我一位朋友，她從國外回來，剛與未婚夫分手，在派對上多喝了幾杯，不小心踏空掉進泳池。」
「真是可憐，她現在怎麼樣了？」葛雲蘭發出誇張的感概，好似掉進泳池的是她的好友。
「好在搶救及時，沒什麼大事，現在已經醒過來了。」
「真是太好了。」
「阿姨，我想去看看珍妮姐姐，可以嗎？」
這是小男孩的聲音，他也來了，他可沒在自己面前叫過珍妮姐姐。傅珍妮欣喜若狂，想立即衝下樓去。幾人踩上樓梯的聲音已經傳來，她只好輕手輕腳地跑進自己的房間，鑽進被窩，臉龐因為興奮和緊張而漲得通紅。
她側耳傾聽幾人進入房間的聲音。
「珍妮，在睡覺嗎？」女人輕輕地呼喚她。一隻手溫柔地撫上她的額頭和臉頰。「她是不是發燒了？」
「沒有發燒，測過體溫了。臉這麼紅大概是熱的，你看她把自己裹得這麼緊」。媽媽說。
有人幫她把厚重的被子移開，她終於能好好地呼吸了，通紅的臉龐慢慢降溫。
「昨晚珍妮肯定受到不小的驚嚇，可憐的孩子。」女人說。
不像她默默點頭的丈夫，葛雲蘭聽出另一層意思，她的女兒曾當著眾人的面把落入泳池的人看作怪物，這不是一個正常小孩該有的舉動。
「沒什麼事，小孩子一驚一乍的，我們都習慣了。」葛雲蘭溫和地反駁她的說法。
女人一點都不在意。她輕輕抓住葛雲蘭的手說，「珍妮在我這裡遇到這種事，我真的非常過意不去。她昨晚肯定是受了一些驚嚇才會說出奇怪的話。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請珍妮再去我家玩，看一看我的朋友，這或許會解開她的心結。」
葛雲蘭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她自然是希望自己家能與她家走得近一點。說不定這次他們家因禍得福，有了結交貴人的機會。
傅珍妮一直屏息聽著這番話，眼珠在眼皮底下滴溜溜地轉，恨不得從床上蹦起來，大聲喊出自己要去玩。趁大人談話時，小男孩走到傅珍妮的床邊，附在她耳邊輕輕說，「小魚活過來了。」她極力剋制自己激動的心情，慢慢睜開眼睛，但上揚的嘴角馬上暴露她的小心思。葛雲蘭瞥到女兒在偷笑，才察覺自己被騙了。
當天下午，傅珍妮被父母送到鄰居女人家裡。事實上，父母也沒空照看她，他們只會讓她跟保姆阿姨在家裡待一整天。女人對她十分親切，讓她稱呼她為江阿姨，而她身邊的男孩名叫清宇。清宇帶她去看魚缸里的小魚。魚缸里有好多亮晶晶的藍色小魚。
「可是，哪一條是昨天的小魚呢？」魚缸里的小魚全都長得一模一樣。
「這有什麼重要，他們沒有名字，又不會說話，我們可以把這裡任何一條小魚當成昨天那條。」
「這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
「這是騙人。昨天的小魚去哪兒了？」
「游泳池裡的水被抽幹了，小魚不見了。」
「啊——」傅珍妮失望地搖頭，咕噥道，「不會被怪物吃了吧。」
「什麼怪物？」
「昨天從水裡跑出來的怪物啊，全身都是水，頭髮像海帶一樣垂下來。」她模仿怪物從嘴裡發出嗚咽聲。
江阿姨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笑著對傅珍妮招手說，「珍妮，我們一起去看看昨天不小心掉進水裡的阿姨好嗎？」
江阿姨牽著她的手，走進玫瑰色的門廊，穿過一連串的長廊，路過數不過來的房間，最後在一個乳白色的房門前停下。她蹲下來幫傅珍妮整理額前的幾縷劉海，溫柔地說，「裡面的阿姨心情不好，你可不要說奇怪的話嚇到她哦。」
傅珍妮懵懂地點頭，思考自己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她是個很溫柔的人，你要是在她面前說怪物之類的話會讓她傷心的。」
「好，我絕對不說。」傅珍妮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在別人面前也不要這麼說哦，我們拉鉤來約定。」
兩人拉鉤印了手印。
「這個是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江阿姨摸了摸她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