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②「惜韶顏迫入泥沼 承接悠悠天下事」
然而此時殷攬月眉峰微聚,眼光正落在走在自己旁邊的秦寰宇受傷的手背上,澄思渺慮。
攬月在聽到聿沛馠說,是要講述有關於㠉華欒伯陽的傳聞時,方將眼光收回,沒想到當她緩緩抬起頭來的時候,卻剛好碰到了秦寰宇的目光。
攬月一怔,這是攬月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秦寰宇的眼睛,明明是少言寡語又看上去冷若冰霜的人,此時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里卻是飽含溫情,那深邃的雙瞳款款似水流轉。
攬月不知道秦寰宇在被自己發現以前已經看了她多久,但是攬月感覺到自己的兩頰溫熱,她知道必然是自己臉紅了。
攬月連忙躲開秦寰宇的目光,略顯無措地轉而去看正在對話的聿沛馠和穆遙兲二人,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自己剛剛才結識秦寰宇他們,為什麼秦寰宇看自己的眼光像是已經認識她許久。
攬月並沒有同秦寰宇說過幾句話,自己又為什麼會被他看得臉紅,又為什麼要躲避他的目光。
「你的腕間、你的手腕.……」攬月的腦海中忽然無故飄過這句話,這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秦寰宇時,他對自己說的話。
難道他以前就見過自己嗎,還是說秦寰宇知道自己手腕上綁著的織錦絲帶下面的傷痕呢?
這樣想著,殷攬月不自覺地再次轉頭看向秦寰宇,沒有想到卻又一次觸到了那雙溫情的眼睛。
秦寰宇竟然仍在看著自己,攬月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了起來。
「沒事,放心。」秦寰宇壓低聲音淡淡道。
「啊?」秦寰宇的聲音淡到攬月甚至都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聽到了他說話。
「『啊』什麼呀,你有沒有好好聽我講啊。」
聿沛馠聽見攬月的聲音,提醒她道:「我是說欒首陽原先可不叫這個名字,他的原名叫欒仲陽,和他哥哥一組合啊就是『一較伯仲』。」
「據說㠉華派的創派人赤雲子欒佘啊不僅自己煉化外丹,還為了拓展㠉華、提升江湖地位,巴結了民間的皇族權貴。本來咱們修習之人是決不可插足世間俗事的,但欒佘卻以㠉華所燒煉的外丹來向朝廷交換金銀錢財,要不單憑㠉華的修為實力,又怎麼能和咱們閬風比肩呢。」
「話說這欒佘有二子,一伯一仲,長子欒伯陽偏就只是執著於精研丹陽術,專心燒煉外丹,在欒佘看來他就是個不肖之子,竟然一點都不像自己,腦子完全不懂變通。然而次子欒仲陽可就不同了,緊隨欒佘,喜民間俗物,亦善於周旋於朝廷權貴之間,如魚得水,欒佘極為偏愛他,便擬定要將㠉華掌門之位傳予欒仲陽。」
「消息一經傳開,就在全天下的人都已認定新一代的㠉華掌門就是欒仲陽的時候,他的兄長欒伯陽竟然在偶然之下燒煉出了九轉金丹,轟動了江湖、民間,故被冠以「丹聖」之名。」
「朝廷權貴們又不傻,他們不缺金銀,但是若是能以金銀換取更大的修為當然是最好的,便宣了欒佘去商議,將㠉華掌門重擬為欒伯陽。你們說這欒仲陽能不妒恨他的兄長嗎。」
「直到後來,江湖中出了一件事兒,聽聞這事兒覆蓋江湖門派極廣,涉及人數眾多,但是你們說奇怪的是什麼吧?竟然在這件事情之後,江湖中忽然一片沉寂,老一輩們皆是緘口不談,相當默契,就好似這件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們說說,竟然是我雲影居士都沒能打聽到的,那得是多麼隱秘的事情。」
「就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沒多久,㠉華的欒伯陽便自㠉㠓山完全消失了,江湖裡有人傳說是欒伯陽不滿於㠉華派貪慕世俗虛榮、阿諛逢迎於朝廷權貴,所以便自己離開了㠉華派。也有人傳說是欒仲陽借口將其兄長趕出了㠉華派,這樣欒仲陽便可名正言順的接任掌門之位。」
「說起來也是巧,欒仲陽接任㠉華派掌門之位的時候,也恰好就是師父帶著咱們四人在閬風山創立閬風派的日子。」聿沛馠一邊說,一邊合起鑲金檀香扇,手執扇子轉著圈依次指了一遍遙兲、寰宇、自己和姵羅。
秦寰宇雖是素來避繁就簡、不喜打探旁人閑事,但因除噩降魔頻繁遊走於世間,對㠉華派還是了解一些的,可他還真是從未聽過沛馠所講的這些。
如果沛馠打聽到的奇聞屬實,那麼這位消失於江湖間的「丹聖」此刻就隱居於閬風之巔的靈台內,而且,估計沒有人會想到,丹聖還成為了閬風山大小姐的師父。
秦寰宇看向攬月,她默默不語,好似也正在思索著什麼,腳下遲遲緩行,看來她也是第一次聽到有關於雲牙子的這些傳聞吧。
而殷攬月此刻心中也的確是在思前想後,如果聿沛馠所言為真,那麼自打有記憶起,這個被萬人讚譽為「丹聖」的傳奇之人竟然就一直陪護在自己的身邊。
難怪攬月在離開清露霏微的時候,雲牙子一再叮囑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切不可透漏出攬月師承何人,原來竟是因為雲牙子與㠉華派有這麼一番淵源糾葛。
攬月的腦海里忽然飄過雲牙子的相貌:被金鼎銅爐中的三昧火焰烤得炙紅的臉頰,和像熟透的櫻桃一般的紅色圓鼻頭,兩縷白色的長眉掛在他飽滿的天庭處,雖是鶴髮卻從不肯認老,是一位童心未泯又多愁善感的頑固老頭兒。
攬月記得雲牙子無事時,便會端坐在桌案前梳理他那兩縷長眉,攬月知他珍惜,便會趁他圍爐煉丹打盹的時候悄聲溜到雲牙子的背後,調皮的把他的長眉系成結,雲牙子醒來時便會氣急敗壞,但也從不曾認真叱責過攬月;
攬月還記得有回自己煉丹,假裝爐鼎因受熱打不開,便喊了雲牙子來給瞧瞧,結果雲牙子剛打開爐鼎便聽見「轟」的一聲,滿臉被炸上了一層黑灰,竟是少時的攬月調皮,故意往丹爐裡面丟了硫磺;
攬月還記得自己有一回煉丹失敗,一開啟爐鼎,便見一隻白毛白瞳的兔子從丹爐裡面跳了出來,攬月將兔子抱在懷中拿給雲牙子瞧,問他為何丹陽術還能燒煉出一隻活的兔子來啊,雲牙子激動地接過兔子,卻突然抱著兔子「嗚嗚」的哭了出來,弄得攬月有些發懵,再後來父親聽見哭聲進門來,還以為是攬月又調皮把雲牙子給弄哭了,差點兒就要取出掌中芥來懲罰她,還是雲牙子連忙攔住了父親,解釋說自己哭是因為太過於高興了,激動哭的;
攬月還記得雲牙子拿著湯藥碗和匕首,說需取自己腕間的鮮血用於救人的時候,他匕首的刀鋒明明是劃破自己的皮膚上,卻像是剌在雲牙子的身上一樣,攬月腕間的鮮血汩汩流出的時候,雲牙子的眼淚就從沒有停下過。
……
回想著關於雲牙子的一切,攬月緩緩抬起頭看著天空,浮雲縹緲而過,攬月看得有些出神,星眸微顫,眼波清靈,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心裡想著:這樣的雲牙子真的就是傳聞中被眾人敬仰的丹聖嗎?
殷攬月只顧自沉浸在對雲牙子的回憶中,根本沒有發現聿沛馠的說話聲音已歇,大家仍是前行未停,卻安靜地僅余腳步聲。
其實在攬月望天甜笑的時候,秦寰宇、聿沛馠和穆遙兲三人皆被她的樣子吸引。
自從殷昊天將女兒帶到他們的面前,殷攬月便是一副知禮儀、行規矩步的約束之姿,她一直怕忘記自己身份,擔心行為不妥,始終約束著自己的真實性情,然而現在,她下意識的笑容被他們三人看到,竟同時是看呆了。
還是聿姵羅發現了異常,將那三人挨個看了一眼,嗤之以鼻,冷笑道:「男人啊!」
聿沛馠最先緩過神來,立刻回應道:「酸死了,聿姵羅。男人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提醒你們一下,據說㠉華現任欒掌門的獨子尚未婚配,小門小派㠉華那邊又皆瞧不上,這回欒掌門又非得讓咱們閬風的大小姐親自赴會.……所以,好意提醒你們千萬別想東想西,否則將來再落了空,擔心你們兀自心傷。」聿姵羅冷著臉答道。
「啊?」這一點上聿沛馠還真是沒有想到。
聿沛馠用手肘撞了下旁邊的穆遙兲道:「你不是和欒澈一同出過任務,聿姵羅說的果真如此嗎?」
穆遙兲往秦寰宇的方向努努嘴,答道:「寰宇跟欒澈比較熟,他還救過欒澈呢。」
「寰宇?」聿沛馠轉看向秦寰宇。
「我不打聽閑事。」秦寰宇冷著臉回答,果斷結束了聿沛馠繼續糾纏。
聿沛馠翻了一個白眼,撅著嘴巴道:「是,是,你秦寰宇清心寡欲,就是我聿沛馠心事多,行了吧。拉這麼長的臉,我又沒惹你。」
聽見聿沛馠這樣說,殷攬月也抬頭看向秦寰宇,他果然是冰冷著臉。
秦寰宇感受到攬月的目光,重新舒展眉頭,轉過臉來與她目光相觸,仍是無限溫柔。
「罷了,管他呢,咱們閬風家的大小姐,是他們㠉華想覬覦便可沾染的嗎?」聿沛馠像是忽然想開了一般,洒脫的嚷嚷道。
殷攬月借著聿沛馠的嚷嚷聲的機會,將眼光撤回,她也不知道為何,每次與秦寰宇視線相交的時候,總會被他看得自己無法將目光輕易移開,而秦寰宇也從來不會主動避開目光,攬月總會被他看得心跳加速。
「我反正不是太喜歡欒家人的那股脾性,」聿沛馠開始大肆抒發自己的看法,「欒家爭強鬥勝的,凡事都想著要勝過咱們閬風,天下第一門派之稱不就是個稱呼而已嘛,看看咱們師父是多麼昂然自若、滿不在乎的。」
「你們就拿那個欒仲陽來說吧,欒伯陽失蹤以後,他怕江湖中有人非議自己的掌門之位來得不正當,又怕有人會小覷了自己的丹陽術屈居於自己兄長之下,便索性改了名字,將『仲』字換成了『首』字,這樣『首陽』對『伯陽』,感覺上就平起平坐了很多。真是心機費勁,就只是為了不落人話柄,我可不喜歡這番明爭暗鬥、遮人耳目的行事做派。」
「又沒人非得讓你喜歡。」聿姵羅揶揄他道。
「沛馠,這種話在咱們幾個人裡面說說便罷了,可不能失了分寸,切莫讓外面的人聽了去……」穆遙兲勸他道。
「切莫讓外面的人聽了去有損閬風門人風姿顏面,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我說遙兲啊,你可真是咱們師父的好徒弟。」聿沛馠不耐煩的搶先答了。
「我這不是想著幫攬月儘快熟悉一下各個門派的情況嗎,得,㠉華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再多就是不雌不雄那些黏黏糊糊的事了,除非,嘿嘿,你們還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