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①「人靜心涼空自情傷 晴風吹絮齊聚明霄」
從祈谷壇回到卻塵,秦寰宇仍想著殷昊天方才對視自己的猶疑眼神,心中茫然不解,現在又見有弟子過來傳話,令其去丹陽殿等候,便旋即出門而去。
秦寰宇走到丹陽殿的玗琪木門前,有種說不上來的情緒,這是他第一次在白日里走進丹陽殿。
當秦寰宇的手碰到玗琪木門時,忽然停在了那裡,他在腦海中悉數了一遍自己想要詢問師父的諸多問題,暗自下定決心,這次無論師父再如何迴避不談,他都定要刨根究底:譬如自己朔日里的炙熱真氣是原何而起,譬如自己為何會失去意識傷了同門手足,又譬如為何師父在祈谷壇時會對自己猶疑許久,再譬如.……
秦寰宇心下一軟,想起了清露霏微那片千年古桂下的她,秦寰宇還想要問問殷昊天,為何會將女兒帶傷久困於靈台深處,又為何雲牙子口口聲聲說道是因為作為她的親爹的殷昊天狠心所致?
梳理好這些問題,秦寰宇心中篤定,手上便格外蒼勁,「哐啷」一聲,丹陽殿的門自外推開,聽聲音更像是被撞開的。
此時已有人背對著殿門站在丹陽殿內那面繪有「桂葉渡海」的琉璃影壁牆前面,聽到這聲響,門裡那人應該是被驚到了,身體一顫,緊跟著回過頭來,恰巧和剛剛進到丹陽殿里的秦寰宇四目交觸。
這下反而換成秦寰宇吃驚了,丹陽殿里的不是殷昊天,而是雲牙子。
秦寰宇臉上呈現吃驚之色,所有篤定一瞬間都化成了氣,忽然泄去。秦寰宇瞠目結舌道:「前輩?」
雲牙子微微點頭道:「來了。」
「抱歉前輩,我聽傳令的弟子道是師父命我來此等候。」
雲牙子撇撇嘴,不屑道:「那你師父說沒說命你在此等候誰人啊?」
「並無。」
「那不就成了,就是老夫了。吶,接好了!」雲牙子說著,便見他抬手拋出一物。
秦寰宇眼疾手快將其接於掌中,但見是一隻葫蘆狀的白瓷丹瓶,萬分不解的重新看著雲牙子。
「近幾日你們不是便要去九江赴㭎鼓盟會嗎,恐怕你的身體不飲湯劑又會在朔日里犯舊疾,所以我連日為你將湯劑凝鍊成了丹丸,你可隨身帶上。」
雲牙子一邊說著,一邊看著秦寰宇將丹瓶封蓋揭開,抖出一粒殷紅色丹丸於掌中細看。
秦寰宇心中感激,自己先前只想著要一路相護清露霏微里身體孱弱的她,還真是忘卻了自己朔日夜裡的問題,多虧雲牙子為自己想得周全,於是誠懇感激行禮道:「秦寰宇多謝前輩。」
雲牙子瞧他語氣誠懇,也是多種情緒攪同在一起,心中既是有怨,又是不忍,於是道:「我告訴你哈,費了我老大的精力,還費了丫頭.……總之,你好好保管,若是失了可不行!」
秦寰宇似聽雲牙子話中提到「丫頭」,又見他刻意迴避開,想起自己進門前篤定要問出的問題,雖然自己面前的不是殷昊天。
「前輩,您方才說……『丫頭』?」
「沒、沒有啊。」雲牙子真是不太擅長說謊,雙頰立刻通紅。
雲牙子無法掩飾的緊張讓秦寰宇更加肯定,在清露霏微見到她的腕間傷口定然是與自己所飲之葯有著很緊密的聯繫,否則為何前些天朔日的夜裡雲牙子急匆匆的跑去清露霏微對姏婆說要再向她取一些東西來早做準備?雖然自己每次只能在朔日里見到她,但是她的手腕間總有新傷,是不是過於巧合了呢?
秦寰宇又回想起自己所飲湯劑的殷紅顏色、以及那清甜口感……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如此吻合,為什麼自己沒能早些發覺呢?
秦寰宇的臉色蒼白,他皺著眉,上下嘴唇緩緩分開,恍然絕望的望著雲牙子。
雲牙子也看著秦寰宇,清楚得看見秦寰宇頸部的喉嚨來回涌動,胸口隨呼吸大起大伏,秦寰宇滿臉痛苦的努力想要發出聲音樣子,卻終是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雲牙子一臉詫異的看著秦寰宇,不知他的情緒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激動,便分開一手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了這是?朔日剛過去了啊。」
秦寰宇撥開雲牙子的手,儘力壓制心跳深深吸氣,眼睛緊緊瞪著雲牙子,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出四個字來:「清、露、霏、微……」而雲牙子只是聽到了最前面的兩個字便驚白了臉。
「清、清露霏微怎麼了?你為何會知道此地?是……是殷昊天告訴你們了是吧,畢竟是要一起下山的。」雲牙子在腦中迅速析縷分條,猜測著秦寰宇到底知道了些什麼,應該是殷昊天已經將閬風山嫡親血脈的大小姐帶到眾人面前介紹互識了吧,可是秦寰宇為何反應如此奇怪?自己還是快些避開為好。
「你快回去早做下山準備吧,我也有事要先行離去了。」雲牙子說完便要開門往外溜。
玗琪木門被拉開一個縫隙,忽然被一股力量壓在上面,門又被重新合上。
雲牙子看見一隻手從自己臉側穿過,壓在了門板上面,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雲牙子仰屋竊嘆,只能轉過頭去,秦寰宇冷若冰霜的臉正盯著自己。
秦寰宇咬著牙、語言冰冷道:「她的腕間傷口.……」雲牙子吃驚地盯著他的眼睛,又聽見秦寰宇那冰冷的聲音繼續說道:「.……傷口可是因我所傷?」
雲牙子眼中的驚訝逐漸消失,重新出現在眼眶裡的是哀傷濕潤的眼睛,雲牙子不知道秦寰宇是如何察覺到這個秘密的。
雲牙子並沒有直接回答秦寰宇的這個問題,只是重新站直了身體,緩緩伸出手來,在秦寰宇顫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壓低聲音語氣平緩的對他說道:「此行定照顧好她……」
秦寰宇面如灰土,身體像是失去了意識一般僵硬,壓在門板上的手也忽然垂落,腦中嗡鳴聲縈繞,神色木然的移動腳步朝後退去,他難以置信,她的傷竟然真是因自己所傷。
雲牙子看他這般樣子,嘆了口氣道:「唉,其實自從為你醫傷,我也知你為人,並非是真的厭惡於你。只是若要醫好你、抑制你的炙熱真氣,只能犧牲丫頭的鮮血來入葯。既然你們師父已經決意讓丫頭共赴盟會,那想來必已將她帶與你們結識了,你瞧她那般孱弱之軀,便知為了取血給你煉藥,已是不堪再受了。」雲牙子說到這裡眼中的淚便再也忍不住了,汩汩而下。
「難道就只有此法?」秦寰宇冷顏厲色。
「若有他法,你當殷昊天和我又怎會不用?你體內的.……」雲牙子也急了,咬唇跺腳。
「我體內?我體內的那炙熱真氣到底是什麼。」秦寰宇眼神冷冽,逼視雲牙子。
「關於這個,我現在還不能回答你。但是你要記得,若是你仍是不能憑藉自我之力壓制住它,那麼丫頭她還得在朔日里繼續為你受傷。還有,我勸你繼續守住這個秘密,殷昊天和我雖然告知丫頭,取她鮮血是用以製藥救人,丫頭從無抱怨,但卻從來沒有告訴她是用以救治何人,所以即便你去問她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只是為她平添煩惱而已,我想,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秦寰宇冷著臉沒有回答。
雲牙子眯起眼睛皺眉蹙額,疑惑道:「那現在換我問你,你是如何知道攬月的腕傷與你有關?」
「攬月?」秦寰宇蒼白著臉,恍恍惚惚抬起頭來。
「攬月,殷攬月,丫頭啊。怎麼?殷昊天沒告訴你們他閨女的名字啊?」
「.……」攬月,原來她的名字是「攬月」,秦寰宇想起昏睡在桂雪花瓣間月白色衣衫的少女,儼然落入塵間的一彎明月。
「不對,難道殷昊天尚未將丫頭帶去與你們認識?」雲牙子驚醒,緊接著問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清露霏微?又如何得知丫頭腕間有傷?」
秦寰宇回他道:「㻬琈橋,流霞湖,文鰩魚……」
換成雲牙子滿臉霜白,顫道:「你、你你.……你去過清露霏微?!」
秦寰宇僅僅點了下頭。
「那你們豈不是早已見過彼此?何時開始的?」雲牙子驚道。
「不,她從未見過我。我只是趁朔日來丹陽殿時方有機會到那裡去,每次見她,她都是帶傷昏睡。」秦寰宇做了解釋,不想讓任何人毀壞她的名譽。
「那你.……」雲牙子盯著秦寰宇的眼睛,像是想要將他洞穿,緊張道:「你該不會.……我、我可得提醒你啊,你可千萬不要、不要.……」
秦寰宇避開雲牙子的眼睛,不作回應。
見秦寰宇不說話,雲牙子揮手用力拍在自己大腿上,叫嚷道:「造孽呦,可萬不能作此般輪迴啊!」
這句話引起了秦寰宇的不適感,他冷著臉厲顏正色向雲牙子道:「緣何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