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② 「雲牙子著手回春 丹陽殿葯藏玄機」
秦寰宇忽然反應過來,難怪自己感覺這般熟悉,竟是自己剛剛才看到過的,那壁畫中手執桂葉的仙女不正與面前這尊木雕同為一人嗎,唯一一點不同的是,木雕中女子雙手的姿勢與畫中有異,木雕女子兩手放置在前胸,雙手中指與拇指環扣呈雀首狀,雀喙相觸,雙手食指與無名指相觸,小指輕輕向外翹起,這般姿勢更像是修習仙法之人正在施訣。
秦寰宇心中暗自思忖著:「這般奇異的手勢,不知雕刻之人慾表達何意。」
想到這裡,秦寰宇眉頭一皺,忽而又若有所思起來,心想:「這女子與閬風有何種姻緣,否則為何會出現在避囂習靜的靈台。」
與此同時,秦寰宇的眼前好似飄過聿沛馠那張口角流涎、久懷慕藺的臉,他那流里流氣的聲音隨之自秦寰宇的海腦里盤旋飄來:「誒誒!全天下皆知咱們的師父娶了天下第一美的美人兒天香夫人.……」
「天香夫人?」秦寰宇脫口而出。
秦寰宇立刻甩了甩頭,對自己的胡亂揣測而感到思衍自責,怎麼自己竟也沾染了聿沛馠的歪氣邪風,毫無根據的琢磨臆測、薄唇輕言起來。於是頷首低眉算是對那木雕女子回已歉意。
雲牙子不愧被譽為丹聖,果然藥到病除,效如桴鼓。接下來的幾日,秦寰宇按部就班的服藥,瘡口很快便幾乎已完全癒合,精神當然也健旺起來。只是所服湯藥皆是那辛酸苦澀之物,再未見仲夏清甜之湯劑,秦寰宇有時也會嘲弄自己竟然會有孩童貪婪之性,對某一事物產生依賴流連的感覺,更何況那東西是救命之葯,多喝亦無益。
明知道道理如此,秦寰宇還是經常會想起那甘甜清爽、舒筋活絡、一身輕鬆的感覺。
夜裡,秦寰宇踱步窗前望著月亮,緊鎖起眉頭。自從有了朔日夜裡的身體異常發作,秦寰宇便養成了觀月象的習慣。
打他重傷醒來,秦寰宇眼見著月似銀盤,日復一日又化作玉鉤,臉色逐漸凝重起來,因為方壺山與檮杌的一戰讓他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憑藉自我的意識控制朔日里剖心剜骨的焦灼撕裂之痛。
當然,每夜看著滿月逐漸式微的並不只有秦寰宇一人,雲牙子的臉色也是隨著月虧而越來越差,眼見朔日來臨的他陰沉著臉,下巴拉得老長。
本來就相顧無言的兩個人變得更加沉默,丹陽殿里沉寂的只有丹爐里爐火迸發出的噼啪聲,秦寰宇心裡其實是很想詢問朔日那夜自己該如何控制自我,但是他同時也能感覺得到雲牙子在躲避自己的眼神,以此來抗拒與自己溝通,於是秦寰宇又生生把顧慮憋了回去,反正隱忍不發早已是常態,這世間無人可為自己紓解。
人盡皆傳靈台乃世間距離天空最近處,拂手便可在漫天星河裡瀲灧閃耀的波光,側耳即可傾聽到玉輪冰盤的皎月里傳來仙子的低吟淺唱,清脆悅耳。
而現下,丹陽殿的窗外的是茫茫黑夜,萬籟俱寂,秦寰宇站在窗前吹著冰涼如水的夜風,沒有人能夠像他這般企盼著夜夜都能看到靜美的月光。
也許是源自於朔日里不安的心理作用所致,也許是身體的異常狀況較之以往有所提前,距離子時尚有一個時辰,秦寰宇便已感覺到腹內焦灼火燎,難道是因為自己憂思過度而導致格外敏感嗎,秦寰宇心中默想著,今夜不知又要受何種煎熬,是否還能再次熬過?
就在秦寰宇九轉迴腸之時,丹陽殿的門被推開,雲牙子端著湯藥按時來到秦寰宇身旁,兩人動也不動只是面對面杵在那裡,相互對望著,秦寰宇看見雲牙子抿著雙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秦寰宇終於還是開口了,語氣仍是淡然,道:「今夜.……」
雲牙子明顯仍想閉口不談,打斷他道:「今夜什麼今夜!趕快把它喝了!」一邊說著,一邊就把手裡的湯碗直接懟在秦寰宇的嘴上,堵住了秦寰宇的疑問之言。
秦寰宇輕轉了下脖子,無可奈何,也只得順從的一仰頭吞飲而盡。湯劑沿著秦寰宇的舌根滑入喉嚨,味道甘冽清甜,如果自己沒有猜錯的話方才飲下的是自己冥思難忘許久的那碗湯劑。秦寰宇連忙看向手裡湯碗中的殘漬,殷紅之色,必是它無疑。
雲牙子沒去瞧他,但也可知此刻他在想些什麼,於是麻利的奪回秦寰宇手裡的空湯碗,轉身便往門外走,在他的身後傳來秦寰宇的聲音:「前輩!」
雲牙子正在推門欲出的手停在了玗琪木的門閂上,他背對著秦寰宇並未回頭,以此來遮擋自己濕潤的眼眶,掩飾愁腸百結的痛心。
只聞雲牙子低聲曼語道:「老道我雖希望這葯對你起不到任何幫助,但是,唉。我想你可以放心。」說完便果斷棄門而去。
這是秦寰宇第一次聽到雲牙子以如此平緩的語氣對自己講話。
戌時剛過,朔日饋贈給秦寰宇的「痛苦折磨」便如期而至,一股炙熱真氣自腹下翻湧騰躍而出,秦寰宇的五臟立刻便像是萬根被烤得通紅的利刃來回刺穿著,疼痛猶如江邊泛起的潮水一般奔騰翻卷難以自抑,再如此下去,恐怕不需待到子時,只需再有半刻,秦寰宇恐怕又要再度失去意識了。
獸困則噬,秦寰宇竭力抵抗著,可是他越是凝氣摧動內丹,炙熱真氣竄動越是活躍,灼燒的感覺也就越發劇烈,不多時,秦寰宇身上衣衫已然被汗水完全浸透。
秦寰宇用尚存留的一點意識焦炙的回想著雲牙子離開丹陽殿時所說的話,自己應該沒有理解錯,雲牙子分明說的是要自己放心,可眼下.……
就在秦寰宇無比焦躁之時,忽然感覺到下腹內丹附近觸到了某種冰涼清爽之物,似氣又似水、無形又有形,秦寰宇的身體內感覺猶如香風颯來、沁其肺腑,那清爽之物迅速的環繞著內丹附近蒸騰擴散開來,凡它所觸及之處即刻沉烽靜柝,火滅煙消。
秦寰宇氣喘吁吁,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嘗試著慢慢鬆開被自己攥出血痕的皮肉,方能確信,他的疼痛感真的完全消失了。
待氣息平喘、冷汗漸消,秦寰宇算了算時辰,應該是雲牙子餵給自己的葯恰在方才起了作用,救下了自己。
秦寰宇心想,雲牙子平日里對自己落落穆穆,不喜搭理,但若不是他以此葯救下自己,怕是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有運氣能再熬過朔日了,可見雲牙子只是口舌如刀而已。再見時,自己定要以誠意感激。
守在朔日夜裡無法安眠的並不僅有秦寰宇一人而已,在黑更半夜的丹陽殿外,殷昊天輕聲徐步來到雲牙子的身邊,用手比劃了一個息聲的手勢,蒼白憔悴的形容隱沒在漆黑當中,他輕聲道:「抑制住否?」雲牙子點頭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