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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閬風山流光易渡 今倏四子已行立」

  數多年前,殷昊天曾將四個孩子帶回了閬風山,自此起在閬風開宗立派。這四個孩子三男一女,正是穆遙兲、秦寰宇、聿沛馠和聿姵羅,因他四人皆是來自同一個村子,又是同一天降生,所以四人間從來都以姓名互稱,並不區分師兄弟。

  也不知道是三花庄的風水土地有靈氣,還是紅光降世的時候多少帶來些時運,四個孩子都出落得特別好,除了外貌身形優於常人,在修道、學法、練劍上也一學即通,加上殷昊天本身的道行高深,閬風很快便名滿天下,桃李繁多,成為江湖中名門之首。

  這四人中穆遙兲與秦寰宇是殷昊天最為看重的徒弟,二人皆有遠超於同輩之才,穎悟絕倫。只是這二人性格卻相去甚遠,穆遙兲性格剛毅耿直,極具大局觀,唯師命必遵;而秦寰宇平日里話不多,看上去極為禮貌謙遜一人,卻總像是故意隱去自己的鋒芒。

  剩下的二人便是聿家的那對雙生子,女孩姵羅面容姣好、性情爽朗,因閬風山上女弟子不多,所以自然從小便受大家的多般照拂和寵溺,難免生出些許驕傲氣,秀美俏皮的臉上經常透出一股不肯妥協之勁兒,殷昊天有時候想想覺得這也無妨,女孩家無傷大雅;聿家的男孩被喚作沛馠,每次提到聿沛馠時殷昊天都會先嘆一口氣,論起修行的資質沛馠是不輸於那二人的,但是殷昊天卻只能用另外四個字來形容他,那就是「才華橫溢」。

  聿沛馠絕對是聰明絕頂,天資敏慧,世間難出其二,卻偏偏不勤於修行正道,反而更迷戀於雲篆青詞或者那些游蜂浪蝶的戲文,言行時有輕佻之嫌,卻又從來未被殷昊天抓到過現行之證,見殷昊天拿之亦無可奈何,聿沛馠就更加肆意忘形。

  閬風山自下而上被劃分開三層,沿著山路攀蹬而上,過了掛滿紫藤蘿的垂花門便是閬風門下普通弟子居住修行的「樊桐」,地上道路皆是由一顆顆玲瓏剔透的雨花石鋪就,日光下瑰麗耀目,月光下鍾靈毓秀;穿過樊桐便可見青磚琉璃瓦的弘道門巍峨聳立,上面懸挂牌匾以雲篆書有磅礴之體,由右及左曰:「德侔天地,道冠古今」;進了弘道門便豁然開朗,乍一看下恢胎曠盪,青煙紫霧繚繞於周遭,細看可辨出中央處放置一高大華麗的金鼎銅爐,上面精緻刻有八卦圖,一旁的紫檀供桌上擺有「祈谷壇」字樣。

  祈谷壇四周被八根聳立雲霄的金麟耀日赤須龍柱環繞著,又自祈谷壇的四個角落分別探出四座碧水橋可通往四座宮羽:「明霄、卻塵、清蔚、木樨」,而位於祈谷壇正中位置的又是一道青磚琉璃瓦門,牌匾上書「恩賜重光」,這正是通往閬風之巔的大門「重光門」。

  穆遙兲等四人自小便生活在這四座宮羽里,卻罕有機會走進重光門,有時也會好奇重光門裡的東西,聽說過了重光門便是被稱為閬風之巔的靈台,那裡琉璃鋪就、七彩寶石裝成,明霞燦爛,伸手即可摘星辰,聿沛馠聽得更是心馳神往。

  有次不知聽哪個青衣小童傳出,說是夜裡好似看到有仙女踏著星辰大海飄落於靈台,那形容出塵脫俗、清靈空幽,聿沛馠聽得出神,竟然把不自覺地把自己的身體倚靠在秦寰宇的身上,一臉痴痴醉醉,秦寰宇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他微微蹙起的眉頭應是在厭棄,朝前邁出一大步,輕一聳肩,把聿沛馠閃在了空氣中。

  聿沛馠每回都提議大家一起去靈台一探究竟,瞧瞧靈台都有什麼新鮮玩意兒,都沒有人搭理他。聿姵羅是尤其了解自己這孿生兄弟的,知道他根本是想去看什麼仙女,但是又不敢獨自一人去靈台,因為靈台除了有仙女的傳說之外還有一個韶華宮,那裡是他們師父的寢宮。聿沛馠平時躲著師父唯恐不及,哪能上趕著往師父面前送去聽教訓呢。

  閬風的同門中,聿沛馠算是與秦寰宇交往較密的,至少對秦寰宇來說是這樣的,秦寰宇性情本就薄名淡利,對所有事物都漠不關心、淡然置之,從沒有喜或不喜之分別心,但聿沛馠真是個例外,讓秦寰宇多年來養成了一聽見聿沛馠的聲音就蹙眉的習慣。可是呢,用聿沛馠的話來講,穆遙兲過分聽話又刻板,對閬風禮教恪盡職守,師父不在跟前的時候還得提防著他來管束著自己,時不時的就得念叨幾句「凜守禮度,無玷聖門」,著實聽著躁耳。

  聿沛馠也瞧不上與自己同胞的聿姵羅,準確來說是二人相互間都瞧不上彼此,用聿沛馠的話來說:「到底哪兒來得那股驕矜勁兒,若是與生俱來,我怎就沒有。」其實秦寰宇也明白,也不是自己與聿沛馠有多麼知交或多麼投機,只是這閬風之上相談尋覓無人而已,但凡能有個能與他暢談的,他又怎麼會總往全閬風以敦默寡言、淡漠冷寂而聞名的秦寰宇的卻塵宮裡閑遛。

  自打聿沛馠聽聞了曾有人見過靈台有仙女的身影,就一直念念難忘,時常夜裡提了酒罈就往卻塵宮去,一邊走還一邊要埋怨兩句,說是與木樨宮在位置上恰是一對角,距離上也最遠,溫好的酒怕是去了都得涼了。

  秦寰宇正正襟危坐在桌案前,襯著月色秉著燭光,一手執書,另一手輕研古墨,又執了筆在紙上或勁健或婉轉,兼納乾坤。忽然一陣絲絲冷風吹過,敞開的窗子發出「吱吱」聲響,秦寰宇面前的燭火淡淡閃爍,書上的字也跟著變得朦朧起來。秦寰宇心中一句「又來了」,長嘆一口氣,果不其然,卻塵寢室的玗琪樹木門被一腳踹開,聿沛馠懷裡抱著酒罈嬉皮笑臉走了進來。

  秦寰宇不需抬頭便知是他來了,放下毛筆用手支撐額頭,一臉無可奈何之相,只得把手裡的書往桌案的角上胡亂一甩,加深了呼吸又嘆出口氣。

  「你瞧,我是不是來的恰是時候?」聿沛馠一邊舔著笑臉進屋,一邊勾著腳尖挑起門邊關上寢室門。聽到秦寰宇的長吁聲和那蹙著雙眉的無奈之色,聿沛馠知道自己又討人家厭了,但是沒關係,聿沛馠自己喜歡就好,反正一貫如此,每回這樣的夜裡都是聿沛馠一個人在念念叨叨,秦寰宇多是在耐著性子聽他抒發心情,罕見能有回應,可是聿沛馠還是很高興有人聽自己宣洩心中的感慨,總好過真的說給一頭牛來聽吧。

  秦寰宇從來也不多問,譬如聿沛馠每回都是從哪裡弄來的酒,畢竟閬風督率訓律中是嚴格禁酒的;譬如聿沛馠的話題中為何總是圍繞戲文中女子的顰笑姿嬈、紅塵中的繁華喧囂。而秦寰宇的不多話,這也正是聿沛馠最樂於跑到卻塵一解惆悵風情的原因。

  此夜的話題也自脫離不開這聿沛馠心中的如花美眷,幾杯下肚,他便開始攤手攤腳,口中頻頻念著:「婀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時光不待人啊。」秦寰宇自小與他一同長大,又經常見他這副樣子,便知已有五分醉意,秦寰宇依然蹙著眉頭忍耐著,因為喝了酒的聿沛馠比酒醒時候更加無賴,攆也攆不走。

  「卻塵宮主大人,你說那日童兒所見靈台的仙女是否當真?」聿沛馠紅著臉望著窗外,眼中沁滿溫情,含情脈脈。「話說起來,你不覺得奇怪嗎?全天下皆知咱們的師父娶了天下第一美的美人兒天香夫人,師母雖已過世許多年了,但他二人留有一女,咱們自小就日日居於閬風,卻從來沒有人見過她啊。你說她會不會也是一個美人兒啊?你說她是否居於靈台啊?」聿沛馠仰著頭,他知道這是自己在自問自答,也沒期待過秦寰宇會有什麼回應。

  果然,秦寰宇低著頭不做聲。

  「你們大家竟然都不奇怪靈台里都有什麼,那裡可是閬風之巔啊,萬一真的有仙女存在呢?你們就都不好奇嗎?」

  秦寰宇終於抬頭與聿沛馠對視一眼又躲避開,仍舊面無表情,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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