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中午的高鐵,周文文給王志強告了個假,準備送陳之去高鐵站。看還有一點時間,周文文拿齣兒時的相冊給陳之看。
「這是我跟我哥小時候在五一公園……這是我爸媽……這是上小學時……」
「你爸一看就是搞政工的,看著很嚴厲。」
「我就是在一個嚴厲的家庭里長大的,嚴厲而缺少溫情。從小我爸教導我的就是,人定勝天,誰有都不如自己有,命運的韁繩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裡,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都是諸如此類的話,奔著鋼鐵女戰士打造我。那時我如果功課差了,或者在學校惹麻煩了,回去是要挨揍的。」
「誰打,女孩還挨打啊?」陳之很好奇地笑道。
「我爸打啊,有一次我在學校因為說一個女同學不是她媽親生的,其實現在想想小孩咋知道這,還不是聽我媽說的,大人就沒有責任嗎?有一天我跟那女同學吵架的時候就脫口而出,後來人家媽媽找到學校,我爸回來讓我跪地上,用蚊子拍抽我屁股。「
「真的?我小時候沒少挨打,我姐可從沒挨過打啊,我媽總說我們家的打都讓我一個人挨完了。」陳之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呀,是真的呀,陳之,」周文文無奈地看著陳之說,「從小我在外面如果跟別人吵架,我爸媽回來不問青紅皂白都是先吵我,並且這是他們最引以為豪的教育方式,到處說給別人聽——以此來彰顯他們的鐵面無私客觀公正。」
陳之被她的話逗樂了,問,「那你媽呢,媽媽對女兒總會好一些吧?」
「我媽比男人還男人。你知道嗎,我第一次來例假時,很惶恐,又有點羞於承認。我回家告訴我媽時,她正作飯,她不耐煩地轉過身,給我說,快去換褲子啊,還站著幹什麼!我怯生生地給她說不要告訴我爸,結果中午我去洗澡時,我爸給我說了句,文文,水不要調太涼。我當時就感覺心情糟透了!「
「來例假為什麼羞於承認呢?」陳之很好奇,他從來沒聽女人給他說過這種細微的小心思。
「就是那種不想承認長大,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心情吧,說不清,反正在我的回憶里,好象真的是缺少溫情。咱們在一起時我看你爸天天晚上給你打電話,雖然問的也都是吃了沒,冷不冷,熱不熱這類每天重複的話,但我真的覺得很家常,我們家人從來都不會這麼噓寒問暖。」
「那是你一直在父母身邊,而我從上高中就離開家,他們一直牽挂罷了。你還有個哥哥啊,我以為你是獨生女呢!」
「你忘了當年面試我的時候,黃偉問過我有無兄弟姐妹,他當時掘地三尺,還問我哥是幹什麼的。我哥比我大六歲,從他結婚有孩子起,爭吵就沒斷過,他倆口吵,我嫂子跟我媽吵。我爸最好笑的是,他動不動就站出來以正義的化身自居,但是家務事,怎麼可能有一個客觀的立場呢?你本身站到一個居高臨下的立場去審判時,已經讓人很不舒服了,說他也不聽,總覺得他什麼都對。「周文文的煩心事一下被打開了。
「我只記得當時你被黃偉問得可憐巴巴的樣子,記不清他究竟都問你什麼了,他可想不到九年以後你就陪在我的身邊,」陳之回憶起來周文文當時面試的場景,忍不住笑著親了一下她,「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呀,我爸媽也經常吵架,不過我姐很聰明,她一直陪在我爸媽身邊,時不時充當他們的調解員,這些年我常年在外,都是我姐照顧他們。」陳之說起姐姐滿是感激之色。
「陳之,我給你說,我真的不想回家看到我爸媽,要麼是講跟我哥嫂的恩恩怨怨,要麼就是講他們身體不適的每一個細節,沒有別的話題,講到你逃無可逃,哎!「
「陳之,說起來童年,我心裡最親近的人是我姑姑,我五個叔,那是唯一的姑姑。小時候別人都有零花錢,我爸媽說小孩不能養成亂花錢的習慣,從不給我。我就偷偷管我姑姑要。有一次我跟姑姑去買櫻桃,我倆蹲地上挑,我看那櫻桃晶瑩剔透的,忍不住偷偷拿了幾個裝口袋裡,結果被老闆發現了,大聲嚷嚷著我偷她櫻桃。我當時很害怕,怕老闆把我抓了送到公安局,還怕姑姑回去給我爸媽說。你知道嗎,我現在還能想起來姑姑的牛叉舉動,她一下站起來,甩那個老闆臉上100塊錢道,怎麼說話呢,還沒挑完付款呢,誰偷你的了,我們是買不起么?!那時候100塊錢可是大數目啊,陳之,每每想起我姑姑,真的是發自心底的溫暖,可惜她不到60得卵巢癌就去世了。「
「那麼年輕就去世了?」
「是啊,我表弟當時剛結婚,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見到下一輩。我姑姑真的很堅強,當時腫瘤轉移壓迫到腹腔導致腸梗阻,喝一口水都吐,每次去看她都是很平靜地笑著,問問我工作我的生活,癌症最大的問題是疼,陳之,你知道嗎,我有時眼見她疼得渾身發抖,從不抱怨一聲。」周文文說著眼圈紅了。
陳之一直默默聽著,看她紅了眼,把她的手輕輕握住。
「可是我爸媽,每次回去聽他們唉聲嘆氣放大不舒服的各種細節,都讓我心塞,有時真的心裡會對比,為什麼我姑姑那麼堅強,從不給別人添堵,但是人也沒了……「
「人老了跟小孩一樣,你就聽聽算了,反正也不跟他們天天一起生活。「陳之勸道。
送陳之去車站路上,周文文又絮絮叨叨給他講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