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易水寒
第一聲爆炸發生的時候，老三、王樹生、趙老闆、強子藏在很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躲過從海灘上趕回來的國民革命軍和保安團，借著蘆葦叢的掩映來到一個河汊。
早在三天前老三來找強子后，強子就把他的破舊漁船藏在了這個河汊里。
因為蘆葦叢離海邊有一段距離，所以這邊沒有布防。
胡旅長認為，不管對手多狡猾，只要自己守住了海岸線，就萬事大吉。
深秋的河水，冰涼刺骨。
四人強忍著寒冷，把蓋在漁船上的爛草和泥漿扒開，再把倒扣的船體翻過來，使勁推進河裡，盡量輕微地划著船向入海口行進。
漁船擦著蘆葦叢發出「唰唰」的聲音，然而由於海風呼嘯，稍離遠點兒根本聽不到。
這時二百米外的小鎮上，隨著兩聲清脆的槍響，如炒豆子般的亂槍急促地響了起來。
四人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揪住了，非常擔心鄭副官不能順利脫險。
快到海邊的時候，河裡不再是半咸半淡的兩河水，蘆葦叢也消失了。
剛才強子家發生爆炸時，胡旅長並沒有把所有人都撤回去，但由於走了大部分人，海灘上的防線變得稀稀拉拉。
王樹生早就預判到了這一點。
老三按照原來的計劃輕輕下了船，在離漁船大約十步距離的沙灘上匍匐前進。
漆黑的夜裡，誰也看不到老三的蹤跡。
王樹生和趙老闆趴在船艙里，身上蓋著提前準備好的黑色塑料布。
只有強子一個人慢慢悠悠地划著船漂向海里。
還有不到三十步距離就進海了，海水「嘩嘩」的聲音異常清晰。
強子努力瞪大眼睛，然而黑暗吞嚙了一切，什麼都看不到。
強子緊張得手心出汗。
突然，一條人影從沙坑裡站起來，手電筒照在強子臉上，喝道：「幹什麼的？」
船艙里的王樹生和趙老闆心跳頓時漏了一拍，竭力想控制住呼吸，呼吸卻愈發粗重。
強子慌亂地用手擋住手電筒射過來的光，哀聲道：「老總，三天沒吃的了！可憐可憐俺吧，讓俺打點兒魚……」
那士兵見是一個瘦弱的孩子，放鬆了警惕，道：「不行！趕緊……」
話音未落，老三從身後撲了上來。
由於四周漆黑一團，除了手電筒照射的範圍，其他地方什麼都看不到，士兵的注意力又被強子吸引了，所以一點沒有察覺到老三的行蹤。
老三左手抓住士兵頭髮，右手扳住他的下頜，在擰轉的同時將頸椎往上一提。
「格」的一聲輕響，士兵的頭部快速向後轉動，被充分拉開的頸椎第一和第二關節在旋轉中折斷，造成頸部肌肉撕裂，高位延髓損傷，瞬間的劇痛讓士兵陷入深度昏迷。
於此同時，強子從船上撲下來，關閉了手電筒。
然而，還是有另一名士兵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手電筒光「唰」地照過來。
老三和強子撲倒在海灘上，那名士兵看不到，但是手電筒光卻停留在了漁船上。
兩槍幹掉兩名保安團后，鄭副官迅速從後窗翻了出去，在其他國民革命軍和保安團到來合圍之前逃匿了。
屋裡有他自製的延時爆炸裝置，還有用鐵皮桶和爆竹仿的槍聲。
如果有多次上過戰場的老兵仔細聽肯定能聽出不一樣來，但是在這樣緊張的形勢下，夾雜在對方亂槍中的假槍聲，倒也有很大可能在短時間內以假亂真。
再加上鄭副官用玉米秸和舊衣服扎的假人，希望能稍微牽制延阻一下追兵。
只是由於事發突然，倉促布置的現場破綻百出，時間一長肯定會被發現某些來不及處理的破綻。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鄭副官絕對能做出讓所有人相信的趙老闆殞命戰火現場，並給足充分的理由和證據。
鄭副官沉默地潛行在黑暗中，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彷彿又回到了曾經在直魯聯軍中當偵察兵的日子。
差不多到了強子說的大概位置，鄭副官遠遠看到前方海灘上有手電筒亮了一下，然後隱隱約約傳來兩句對話。
鄭副官知道趙老闆他們被發現了，趕緊加快身形，卻沒有放鬆對周圍的觀察。
那邊的手電筒光很快滅了，鄭副官前面卻又有一名士兵站出來，用手電筒向趙老闆他們那邊照去。
手電筒只閃了一下，那名士兵便被鄭副官從背後無聲幹掉了。
屍體已經來不及處理，鄭副官向趙老闆他們發出兩聲夜貓子叫聲，拖了那士兵的步槍奔過去。
五人會合后，鄭副官把手裡的步槍擲給老三，又摸了摸被老三干暈過去的士兵頸部。
黑暗中，鄭副官悄無聲息地用大姆指把那名士兵的喉結按得碎裂塌陷進去。
這時，遠遠望去，大火已經吞沒了強子家的屋頂，隨之傳來一聲巨響。
時間已經不多了！
漆黑的大海里，冷硬的海風中，五人奮力划槳。
一刻鐘后，海灘上的手電筒光柱將夜空切割得零亂紛雜。
胡旅長帶隊回到海灘后，很快發現了倒斃的兩具屍體。
胡旅長頭上的血管「汩汩」地一直跳。
自從獲悉趙老闆有可能從黃縣渡海去奉天，胡旅長非常失望，在布防上也有些漫不經心。
今天上午聽聞畢郭無極道起事的時候，胡旅長本來想跟著高縣長去畢郭，但是高縣長一向不待見他，帶了其他兩個旅去了，把辛庄沿海的防務交給了他。
如今，大魚游到了嘴邊，卻被自己放跑了。
胡旅長知道，如果抓不到趙老闆，高縣長絕對會開槍崩了自己。
眼見天大的機會變成了天大的厄運，胡旅長的眼睛都紅了，大吼道：「把所有船都征來，給我分頭往掖縣、黃縣方向追！」
時至子時，老三、王樹生等五人幾乎已經虛脫。
將近兩個時辰，五人拚命划船。
每次遇到國民革命軍暫編第一軍派出追擊的大小船隻，五人就趴在船艙里，用那塊早就準備好的黑色顏料布將整條小船遮蔽起來。
在漆黑的夜裡，在漆黑的大海上，手電筒的照射範圍有限，這條承載了很多希望的小小漁船，居然神奇地躲過六次追擊。
然而，體力上的巨大消耗和精神上的持續緊繃，讓五人又累又乏，甚至產生了不如就此放棄的念頭。
王樹生知道，這樣的念頭很危險，所以不停地向眾人講述著各種故事和道理。
從「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荊軻到「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秋瑾，從「壯志飢餐胡虜肉」的岳武穆到「實踐其所信，礪行其所知」的***，從「兼愛」、「非攻」、「節用」、「尚賢」的墨家思想到提出「無產階級專政」的《共產黨宣言》……
平常很少表露自己真實思想的王樹生就在這樣艱險的歷程中，給眾人上了一堂印象深刻的思想政治課。
終於到達黃縣港，漁船卻不敢靠過去，只能在遠海里隨波逐流。
雖然駐守黃縣的梁立柱有很大可能對趙老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現在黃縣既有南京政府的人馬，又有張宗昌的舊部，還有暗中行動的日本人，梁立柱無法全面掌控大局。
終於到達目的地，卻沒有見到張少帥派來接應的大船，五人有些沮喪。
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在風大浪急的海上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小小的漁船不斷被拋向浪尖，拍到谷底，即便五人或膽大包天，或歷經生死，在大自然威力面前，仍然不免戰戰兢兢。
然而，厄運永遠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隨著一束探照燈打在漁船上，胡旅長親自坐鎮的炮艇，終於發現了他們。
胡旅長面色陰沉，抄過身邊衛兵的步槍，瞄準船頭的老三開了一槍。
槍聲還未傳過來，老三下意識地一側身，一棵子彈擦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過了一會兒之後，口鼻之間才聞到一股硝煙味。
老三一怔，昨天晚上那場夢境里的飛行，似乎讓他的視野變得更加開闊，視力變得更加深遠，眼睛對於速度的感應更加靈敏準確。
這時，鄭副官手裡的步槍也響了。
「砰」的一聲，胡旅長頭上的軍帽被掀飛了。
胡旅長的臉色黑得像鍋底。
經歷過無數場戰鬥的他自然不會被這一槍嚇破膽，他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今天晚上是不可能活著抓到趙老闆一行人了。
於是，胡旅長看著鄭副官的槍口，將右手高高抬起來，又落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一發炮彈落在漁船前不遠的地方，掀起一道衝天巨浪，差點兒把漁船掀翻。
雖然這發炮彈沒有命中，但是久經沙場的鄭副官知道，最多再有兩發炮彈，漁船一定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於是，鄭副官無奈地在心中嘆息一聲，然後對同舟共濟的四人大吼道：「跳船！」
沒有人懷疑鄭副官的判斷，五人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冰冷漆黑的海水中。
一彈指的時間后，第二發炮彈準確命中了漁船。
老三身子剛入水，背後巨浪拍來，將他高高拋起，又重重摔下。
憑著從小練就的良好水性，老三很快從水底鑽了出來。
海水翻騰，晃得老三有些眩暈。
這時，強子一邊高喊著「三爺」，一邊向他游過來。
老三拚命擺手，大吼道：「先救趙老闆！」
一路上，強子清楚地看到老三、王樹生、鄭副官對趙老闆護衛有加，自然明白老三現在喊的是什麼意思。
強子不放心地看了看老三，終於還是向著漁船被炸沉時的位置游過去。
胡旅長沒有再命令發射炮彈，只有探照燈不停地在水面逡巡著。
因為他知道，在寒澈入骨的海水裡，用不了多長時間，趙老闆等人很快會因為核心區失溫導致持續性的劇烈抖動，思維遲鈍，皮膚腫脹，肌肉僵硬，瞳孔擴張，脈搏速度變慢，然後陷入半昏迷狀態，最後失去意識，心臟及呼吸衰竭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