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天鏡河
江信庭點了點頭,在那棵樹下停住了腳步,青黛伸出手去觸摸大樹的枝葉,方知不是冰凌,是銀白色的樹葉,與這白茫茫的天地融為一體,嚴寒之中也生的枝繁葉茂,青黛問道:「這是什麼樹?為何百草籍上從未看到過?」
「這是生死樹,天底下,只此一棵。」江信庭伸手摸著生死樹的樹榦,便覺得手心十分的冰涼。
青黛扭頭看著生死樹下的江信庭,有些出神,她恍然想起有儀曾跟她說過,她說,裴衡是如高齡孤寒雪,晴天懸月,舟橫是如戈壁參天星,郎艷獨絕,而江信庭則是千騎卷平岡,虎步龍行,她句句都在稱讚裴衡和舟橫的相貌,唯獨對江信庭,卻是一句千騎卷平岡,當時有些不解,現下卻明白了。
江信庭身上,真的有立於天地之威,大丈夫縱橫捭闔之氣,他的英武,讓人多忽視了他的相貌,即便是在如此溫柔的地方,也掩蓋不去他身上的浩然之氣,讓人望而生畏的同時,心裡也十分的安心。
江信庭似乎注意到了青黛的目光,轉頭望向她,問道:「怎麼了?」
青黛有些難為情,連忙轉過身去,看著冰清玉潔的天鏡河,指著遙遠的對岸,問道:「那邊是不是就是北國了?」
江信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點了點頭,說道:「過了天鏡河,就是北國,騎馬須得兩柱香的功夫,他們想要跨過來,卻道阻且長,但這依舊阻止不了他們心中的鐵蹄,你可知,是為何?」
青黛抬頭看他,說道:「彼岸之美,在於無舟可渡。」
聞言,江信庭低頭看她,他神情平淡,從容一笑,道:「那你覺得,未來,是大雍跨過去,還是他們踩過來。」
「都不是。」青黛篤定道,良久,她神情堅毅,壓低了聲音,道:「不是大雍,是你,江信庭。」
話音落,江信庭愣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個嬌小玲瓏的姑娘,竟會說出如此磅礴的話來,他問道:「你師兄跟你說什麼了?」
青黛深吸了一口氣,莞爾一笑,道:「我師兄不會讓我遊說你造反,我自然知道也不會因為我一兩句話你就敢逆天下之勢,今日在醉仙樓我頭疼,是我腦海中浮現了一個.……滿目瘡痍,橫屍遍野的景象,我什麼都不記得,但一定是見過的,人間諸相都羞見天顏,我也想看看有儀說的杏蒿碼頭和月老廟,想看看……鬧事直至三更至,不到五更復開張,想看看萬國來朝,百姓安居樂業,萬家燈火,而這些,那個人,都做不到。」
言罷,她轉過身,走到了江信庭身後,伸出手,在樹上摘下了一片冰涼的葉子,捏在指尖仔細端詳,感嘆道:「這一草一木一條河,多美啊,若現在是盛世,那想必風月之地里的文人墨客定能寫出諸多流芳百世的詩篇,江信庭,你之前說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原諒你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做對不起自己的事。」
說完,她回身,伸出手,將那片葉子遞到江信庭面前,繼續道:「若你不想逆天下之勢,那便逃吧,我沒有我師兄的胸懷天下,我只求身邊之人平安,在第六道聖旨來之前,一切都還來得及。」
江信庭伸出手,將那片葉子接了過來,看著青黛眼中的堅定,心中卻有些憋悶。
良久,江信庭握住了手,將那片葉子握在了手心裡,問道:「昨夜,舟橫是來與你道別的?」
青黛愣了愣,他突然問這個問題,順間將她拉回了昨夜的尷尬之境,她有些窘迫,不敢再看他,語無倫次道:「是啊,不然還能是什麼,你.……你不要多想啊,他是西域人,西域人民風開放,自是,自是比不得中原繁文縟節,有什麼無禮之舉,那也是,也是摯友道別無心之失。」
江信庭挑起眉頭,饒有興緻的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樣子,心中卻是暗喜,道:「我只是隨口問問,他臨走卻只跟你道別,也沒來跟我們說一聲,民風開放也好,居心叵測也罷,都是他一廂情願而已,我又何必記掛在心?」
「那你昨晚還……」青黛一時語塞,想起昨晚他鐵青著臉,陰雲密布轉身就走的樣子,像是沒有記掛在心嗎?可自己也不好問出口,只有些憤懣不平的瞪著他。
江信庭倒是一臉無辜,問道:「我昨晚?怎麼了?」
青黛氣結,轉身就走,沒好氣道:「沒怎麼,太冷了,回家。」
江信庭見她惱了,連忙追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臂,迫使她回身,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肩膀,說道:「我承認,昨夜見他與你相擁,心中有些不悅,但卻也不是惱怒你,我一生行軍打仗,做的都是粗鄙之事,不懂得如何對你好,更不願糾纏不清又不肯言明,青黛,我以前,欺騙過你的真心,利用過你的感情,你曾一度恨我入骨,又心繫天下沒有手刃我,所幸如今得知當初我並未釀成大錯,我總覺得……一切,好像還來得及,但如今天下大亂,你我命數尚未可知,所以不敢輕易許諾什麼,青黛……我.……」
江信庭不知如何說下去,青黛卻心境如這天鏡河一般開闊,其實江信庭的心思,和曾經發生的事情,她心裡都能猜到七七八八,雖然不知道是何等深仇大恨,但到了想要手刃他的地步,想來對他都是有幾分忌憚,但師兄總是明裡暗裡的暗示自己,和他今日坦言,當初的事並未釀成大錯,自己也絲毫不蹭記得,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想著,青黛莞爾一笑,彎著眉眼十分靈動,她道:「你是常勝將軍,一生不打敗仗,我不能成為你的牽絆,最起碼,現在不能。」
說完,江信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思索片刻,問道:「那以後?」
青黛推開了他的手,轉身上馬,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笑著說道:「你既然言明,我便也坦蕩,我甚是喜愛天鏡河的景色,他日若我不再是你的牽絆,那便將這天鏡河,作為聘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