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目的地,和另一個起點
CRG的俱樂部基地和主場確實都設置在申城,但他們的青訓營卻在離申城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的通州。
原因也很簡單,房價。
雖然CRG算是近些年來「暴發戶」俱樂部的典型,自從自然而然地從同處申城的TOT俱樂部手上接過「人傻錢多」這頂帽子之後也沒少做出讓業界感嘆「真不愧是富二代」的行動,但是在梯隊培養這些方面,被分包了具體任務的職員在預算內要做的還是能省就省。
沒人規定青訓基地必須要挨著俱樂部的主基地,而且通州到CRG本部所處的申城市區交通也相當便利,便利到根本用不上什麼非常高檔次的交通工具,一個半小時一班的大巴就能在兩小時之內往返兩城的公交車站,所以說選址在這裡各個方面的考慮都可以說是很周全。
但這種周全給一開始想當然地以為「青訓基地就在主基地旁邊」的陸心蕾來說確實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通州……通州。」
裹在充滿了拼湊感,絲毫沒有穿搭可言的衣服里的女孩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滑動著手機屏幕,好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一根一根地點燃火柴。
雖然她的背後就是CRG俱樂部裝潢堪稱奢華的基地大門和正廳,但深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在那裡停留的立場的她在婉拒了前台小姐姐要她留在這裡的邀請之後,還是走上了街頭準備計劃一下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並不是她的功課沒有做好,而是這樣的信息在公開的平台上確實有些不是很好找,不過她確實也不能怪罪其他人,如果她提前和自己的通訊錄里保存著聯繫方式的林志行或者朗光南聯繫一下的話,應該可以避免這個問題。
但是沒有,所以她現在只能自己計劃一下應該怎麼趕到位於通州的TDG青訓基地了。
並不是非常困難,單是這幾分鐘,她就搜索到了三五條的可行路線,但是那股支撐著她從?城一路趕到申城的動力突然在她把手機收回衣袋之後告竭了,原本打算邁出去的腳步也被收了回去。
離她不遠的地方就有街邊會出現的長椅,但是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的女孩現在連走過去坐下的精力都欠奉。
她想了一下,最終,突然佔據了她整個身體的疲憊感還是戰勝了不要給身後CRG俱樂部里的工作人員帶來麻煩的責任感,於是,女孩沒有顧及乾淨與否,乾脆地向後坐在了路邊花壇的邊沿上。
自從高校聯賽的前半程比賽結束,自己也確定了意向之後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在農曆的日曆上今天已經是正月二十,?大的考試周早已經結束,她也確實是在自己的寢室待到已經著實沒有什麼理由繼續鑽下去才主動離開的。
現在的時間大概已經太晚了,並不是說天色,而是說日期——她應該考完試之後立刻就趕來的。
總之在現在,在她去到通州安頓下來之前,說自己是無家可歸也並無不可。
這樣的寒暑假她也已經經歷了一遍,現在可能還要再經歷第二次。
「這是你的行李嗎?」
在記憶的某一部分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入了女孩的耳中,稍微打斷了她的思路,她抬起眼睛,自己的行李箱確實在離自己不算遠的地方孤獨地滑行著。
「嗯,沒錯。」女孩連著做了兩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回到一個能夠和人正常交流的程度,「謝謝你……」
她從花壇的邊沿上站起身,抬頭看清楚了來人的樣貌——
嗯,自己確實有理由認識這個人,在此前對這個世界國內Dota現狀的補習之中,她強行地認識了一大批對於那個男人來說有些陌生的名字,而其中並不包括面前的這個人。
這個人對曾經的男人來說也說不上是陌生的:
CRG俱樂部的現任三號位選手SEAa,正名吳冬,和男人來自上一個世界的印象基本吻合。
雖然世界線已經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動,但是這個人在背景上能夠和CRG俱樂部背後的大人物們掛上鉤,而且在遊戲中確實也是一個有著頂尖水準的三號位選手,能夠出現在CRG的一線隊陣容名單上也不奇怪。
不過……陸心蕾大概地回憶了一下,在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記憶中,這個人的品性和操守雖然算不上有什麼問題,但是在一些情況下,他確實還蠻讓人不知所措的。
尤其是在現在。
雖然身上的衣著從各個層面上來說都只能說得上簡樸甚至簡陋,不過前前後後已經和自己朝夕相處了十八年加上半年的她很明白自己的容貌並不是非常需要藉助衣著來襯托,即便現在她的臉上只有一層為了防風塗上的面霜,但也應該足夠激起一些非正常愛好者的興趣了。
哪怕在男人的印象中,吳冬其人並沒有這種腳踏刑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的過激愛好,不過作為女生,應該有的防備還是要提起一些的。
這樣的思維說來可能也不會只是在一瞬間,再加上被她用在喚醒自己和計劃應該怎麼繼續對話上的時間,女孩的沉默已經足有五六秒,已經能讓站在自己對面,看上去並不比她大上多少的SEAa感到有些不安了。
是不是剛才這樣搭訕實在有點不妥當把人家小姑娘嚇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承認自己在一開始啟動對話的時候動機算不上非常純粹。
但是他對自己的相貌還是有些自信的,雖然說自己的身高可能在同期的男性中有些令人遺憾,但是就外貌而言,他自認為還確實是在平均線以上不少,怎麼說也是個二三級的小鮮肉——起碼那些在他坑了比賽之後網暴他的人里有不少罵他「靠和俱樂部高層〇〇交易才上得了場」的。
而且這樣的外型確實在一定程度上也讓他的搭訕有些無往不利的勢頭,這也讓他對女孩這種充滿著戒備的沉默有些不習慣……
等等。
他突然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妹子。
「您還有什麼事嗎,」陸心蕾拿捏了一下分寸,最後還是決定不搭這條線,不過作為差不多和自己已經是同俱樂部的前輩,應該給到的尊重應該還是要有的,「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過一陣子我們應該還能再見。」
「等等。」這種充滿了不必要的客套的講話方式提醒了吳冬他究竟為什麼覺得這個女孩有些熟悉,「你是不是……是不是,在戰鯨做直播的。」
「啊?」
怎麼,這也能認到親?
但也並不意外,在她直播的時候,最高的時候已經能夠達到十萬等級的熱度,而且也不是沒有大佬抬,有那麼幾個圈內人關注一下也不是什麼奇怪事。
「哦,我叫吳冬,在CRG打劣勢路三號位的。」他伸出手來,隨後覺得不妥,又生硬地把手挪到了自己的腦袋上揪了一揪,「沒認錯的話你應該就是那個『小五』了吧。」
這個原本和自己毫無關係的稱呼讓女孩有些臉熱,但這現在確實也是在指自己,於是也就點了點頭:「您認識我?」
「鱅哥直播的時候知道的吧,打得真的蠻好的。」話題在來到Dota上之後,吳冬也就沒有了任何的拘謹,況且他現在確實有任務在身,「那再確認一下,你是不是叫陸心蕾。」
「沒錯。」女孩大概猜到了他的下一句話。
「嗯,南哥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俱樂部前台接到你了,但他現在不在申城沒辦法自己趕過來,」他舔了舔嘴唇,妥善地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他當時就擔心你跑到這邊來,給前台那裡都留了信,還好我今天沒啥事要整,就出來了。」
「我問前台的時候她說你走了我還嚇了一跳,要是萬一沒接到你我給南哥交不了差。」
陸心蕾幾乎忍不住想要嘆出一口氣來,她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夠引動這些大人物的注意。但既然已經如此,也就只能記下來,等到日後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再回報了。
前提是這些善意確實是善意。
「南哥已經上車了,明天應該就能來,」吳冬拿出手機翻看了一下時間,「要麼……要麼你今天現在我們基地里等一晚上,南哥那邊的話筋還蠻上心的,今天趕過去確實也不一定能辦的了什麼事。」
「是這樣,」女孩的眼睛忍不住看向一邊,「我要是早幾天來就好了。」
「考試嗎,正常的。」青年人側過身子準備替陸心蕾拎起行李箱,「我是沒上過大學,但是聽說大學期末考試比高中小學重要得多,晚兩天沒啥問題的,現在俱樂部基地也沒什麼人,要辦什麼事也更容易……嗯,嗯?」
在他的另一邊,女孩伸手搶過了自己的行李箱,隨後迅速地退開了兩步,雖然沒說什麼,但是眼神更加戒備了。
青年人這才明白了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也就忙不迭地開始道歉。
「不,不好意思,」大男孩舔了舔嘴唇,雖然他的各種經歷已經讓他沒資格自稱男孩,但是他現在卻磕磕絆絆地說不太好話,「我我我我真沒……不是那個意思,那個,我是說,人少,辦點什麼手續也更簡單……」
在圈子裡他並不是一個擅長,甚至說「會」道歉的人,他的那些同行的朋友們和他的相處模式極其相似小學男生,他會引導著整個話題不可避免地朝著低齡化的相互謾罵發展。
然而這種相互的調笑嬉罵並不會轉入令當事人產生真正怒火的辱罵,男孩和大男孩們天生來就很擅長這一點,這種嬉鬧最後大概都會以雙方互稱兒子作為結束。如果讓他的隊友,或者說在其他戰隊中關係相當好的朋友知道他現在正陷入這樣的窘境,大概會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嘲笑。
「沒,沒事的。」雖然陸心蕾在第一時間也明白了對方確實在說什麼,但是她覺得自己在剛才裝一裝自己被嚇到的樣子能活躍一下氣氛,於是就確實這麼做了,「沒關係,我了解的。」
「嗯,嗯。好的。」吳冬點了點頭,看上去也冷靜了下來。
「今天天色還不晚,我看了一下,嗯,通州離申城也不算遠,現在過去的話天黑之前也應該能到。」女孩的左手撐住拉杆箱的槓桿,右手又把自己的手機從口袋裡摸了出來——時間顯示著下午四點半。
但是一二月份冬至前後已經是白天最短的幾個星期了,算上趕往車站的時間,在天黑之前趕到通州就已經有些勉強了,再算上從通州車站前去自己並不清楚的青訓基地可能就要摸黑了。
「那你不是要摸黑了,」吳冬在之前就大概計算了一下時間,知道女孩的預估可能出現了偏差,也就走上前一步接過了行李箱,「我們俱樂部基地又不是什麼妖怪窩,等明天和南哥碰下頭總也還是好的。」
話已至此女孩也就沒有什麼推脫的必要,雖然國內的治安有保證,但對方看上去並不覺得讓自己單獨走這一路是什麼能夠放心的事,而打擾一位工作人員陪著自己跑去通州總有點沒大沒小,權衡左右,在這裡留一晚上就成了最優的選擇。
畢竟自己的名字再怎麼說也寫進了CRG名單上,在俱樂部總部投宿一晚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
不過應該諮詢的還是要問的。
「嗯……冬哥,」她想了兩秒,差點遵循著那個男人的印象開口叫對方「小海子」——這是那個世界里和他關係較好的一批人對他的……鄙稱,「俱樂部主隊現在還沒有放假吧,我今天晚上能住在哪?」
「這你不用擔心,」推開了俱樂部總部大門的吳冬閃開身位讓女孩先走了進去,「基地裡面空房間還是蠻多的,職員宿舍起碼空著一半,而且一直都有人打理,拎包入住就行。」
兩人路過前台,陸心蕾和五分鐘前就打了一個照面的前台姐姐打了個招呼之後,跟著走在前面半個身位的吳冬繼續前進:「那,青訓基地那邊我需要注意什麼嗎?」
「應該沒必要,我不太清楚。」他想了一下,「TDG那邊的話,好像他們已經打完聯賽準備放假了……對,大部分人估計能放一個月。」
「打職業還有這麼長的假期嗎?」
「TDG的大部分隊員待不了多久的,」吳冬對這樣的內情有一定的了解,「有不少人進來半年就覺得自己受不了想要走人,也有人覺得自己沒比賽打想另謀高就,TDG,就是我們的青訓隊大名單有二十多號人,每半個賽季都要進出一半……這是大浪淘沙。」
「而且馬上也就該過年了,我們一線隊要飛出去打特錦賽,他們沒比賽打,圈也圈不住的。」
剛滿二十二歲的他提起那些青訓隊里的「年輕人」莫名地有些老氣橫秋,不過現在比他小上四歲的陸心蕾也沒立場說些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真的有實力的人在青訓隊也泡不了多久,頂多半個賽季就能打出來,這二十多號人整天不是光打打天梯玩玩狼人殺的,打不上正規聯賽也要和其他隊伍約比賽,約不到其他隊伍就自己互相選馬組隊打BO3,這個強度是足夠試出水來的。」
吳冬回過頭看了看女孩,這次他是以確實的客觀眼光將陸心蕾從頭頂到腳尖掃了一遍:「不過你也沒必要擔心,以你的條件只要不是非常沒戲,上面肯定會做點文章的……就是商業運營之類的,亂七八糟,麻煩是麻煩,但是能出名,也不錯,比我們全世界飛來飛去挨打好。」
「那意思是如果我能打出來,就能少點麻煩?」女孩舔了一下嘴唇,她當然知道以自己的形象稍加包裝能夠吸引多大的流量和關注,但是她終歸還是希望走上另一條路。
「我還是蠻想和你們一樣全世界飛來飛去的。」她眨眨眼,「誰不服就打碎誰。」
「那可得看你自己。」吳冬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