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明天之前
先把那些事放在一邊。
講一個久遠一些的故事吧。
在大概二十年之前,一座小城裡有一對讓周圍的人艷羨不已的情侶,但可以說是郎才女貌的他們最終的婚姻卻是不被祝福的。
在一些迂腐的觀念依然甚囂塵上的小城裡,門當戶對是擋在一對情侶面前最小的一道障礙,不被舊家庭歡迎的媳婦非常非常迫切的想要一個能夠讓自己在家庭里站穩腳跟的依靠。
她把希望寄托在了自己未來的孩子身上,曾經對這些「舊觀念」嗤之以鼻的她為了維繫這個小小的家庭變成了她最討厭的樣子,但這對於依然幼稚的妻子來說確實是值得的,在她失敗之前如此。
她十月懷胎后產下的那個孩子並不是她和那些「家人」殷切盼望的那個健康的,能夠為他們家傳宗接代的,能夠讓這個媳婦有臉上桌吃飯的男嬰;而是一個皺巴巴的,醜陋的大臉盤女嬰。
隨後發生的事情就老套而殘酷,在一個認為自己能為一個目標付諸一切的人發現這個目標化作泡影之後,她能夠做出的事可能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男人拼盡全力斡旋這個家庭的各方也只是將這場不被期待的婚姻延長了五年,但這一廂情願的拖延並沒有解決任何事,事實上還確實地給這個家庭里的其他人造成了更大的傷害。
他意識到這一點,最終放手的時候已經晚了很多,這個嚴酷的家庭給已經成為母親的女人帶來了更大的災難,而她也給了那個自己生下的不速之客帶來了無法磨滅的回憶。
唯一可能稱得上安慰的,就是女人在逃離了這個家庭之後沒有什麼阻礙地開啟了新的生活,而早熟的女孩在回到曾經的「家」之後,面對著牆上掛著的花籃,想了很多。
他們曾經幸福,也應該幸福。
她並沒有立場來指責某一個人,在那樣的環境之下,做錯了事的似乎只有她。
陸心蕾確實地這麼思考過,但在再次看到那個女人之後,她依然難以撫平回憶中的創口——對方看起來也根本沒有什麼想要正常交流的意圖,只是想要繼續在她身上發泄那五年沒能發泄完全的惡意。
女孩明白這一點,所以在一開始就準備好了要承受隨後會到來的惡意,事實上直到現在,這個女人還沒有拿出什麼非常有新意的話術,即便沒有別人來救場,場面也沒有什麼暴走失控的風險。
比站在樓下,聽著女人從二樓砸下來的磚頭從耳邊飛過這樣的極端情況,現在確實還不算失控。
不過有人來還是好的。
背後傳來的男聲帶來了長達十秒的沉默,陸心蕾難免躁動的情緒也得到了相當的緩解,剛才那樣的咒罵單獨拿出來可能是難以接受的羞辱,但對她來說算是早就習慣了的。
她喘了一口氣,強迫著自己忘掉半分鐘前的那一系列對話,轉過頭去,隨後在所有人目光的焦點處看到了情理之中的人。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也沒什麼資格來管,」對陸心蕾來說依然不算陌生的男人從走廊另一端走了過來,對已經看到了他的陸心蕾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不過這邊人還不算少,吵起來大家都不好看。」
「也別太過分了,我們更想的還是談合作,談了才有合作。」
男人走近了站在一起的幾人,朝著看上去和其他幾人針鋒相對的女人伸出手:「您好,不介意的話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朗光南,請問怎麼稱呼?」
至少從外表上看比相當大眾臉的林志行高了兩個檔次的男人,說出的話看上去起到的效果也比CRG的青訓總監強了兩個檔次,女人在來到這裡之後少見地沒有以冷嘲熱諷展開對話:「陸曉雲,能怎麼稱呼都可以。」
兩人保持著謹慎,輕輕握了下手,隨後回到了一個更加適合談話的距離上。
「你也是準備給她說話的?那大概來晚了。」女人側過身子,讓自己不用太大幅度地轉動脖子就可以看到站在兩邊的兩組人,「剛才說的話你肯定也都聽見了,要簽什麼直接拿來就行。」
林志行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琢磨了一下情況,也就拎起自己的公文包,一邊走上前一邊翻找著:「文件在來之前就已經擬好了,陸女士……」
他忍不住再次回頭看了看同樣以「陸」作為形式的陸心蕾,之前還以為是巧合的他也忍不住推測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現在正事要緊:「您不放心的話可以現在就仔細研究一下合同,覺得在這裡講不太好的話也可以先離開,找一個能談事情的地方,你覺得合適是最重要的。」
在三個社會人的另一邊,三個大學生之間憑藉著自己的身高顯得尤為突兀的藺同光眨了眨眼,覺得自己走出來的舉動著實沒有什麼價值,於是在悄聲打了個招呼之後也就退了回去——現在還留在場內,幾乎一頭霧水的也就只剩下傅雯卓一人了。
她現在也只能愣愣的站在陸心蕾身邊,看著依然沉默著的她,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但另一邊的陸心蕾先她一步察覺到了這樣的氣氛,女孩回過頭來看著她,送出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
「那你的意思呢?」在女人已經準備拿起筆簽字的時候,朗光南卻伸手示意叫停了她的動作,抬起頭來看向另一邊,原本應該是主角的女孩,「你現在應該也知道自己確實在受到關注,也已經有能力做一些選擇了。」
他無視了另一邊林志行瘋狂打來的眼色,成功地將就快要完成的簽約打斷在對CRG最有利的時刻之前:「這份合約上的意思是,在這一個賽季結束之前,你可以在CRG的青訓隊伍TDG作為輪換人員進行比賽,俱樂部有權利對你進行隊伍的調整,也會自然獲得你在俱樂部期間的運營權……」
「但是不保證上場率,」他從合約上抬起眼睛,「合約上沒有說明這一條——」
「你到底是不是我們的人啊,兄弟。」被晾在一邊的林志行忍不住拉住了他,附在他的耳邊抱怨著。
面對這樣的質問,朗光南的回應也很簡單,他伸出手來推開了好像還有別的話要說的男人,隨後認真地看向他:「合約結束之前我確實還是CRG的非活躍選手,但是比起被炒我更不想看到好苗子被淹沒在資本的運作里。」
「怎麼就……」林志行舔了舔嘴唇,決定不再和這個思想出了問題的老爺們過多糾纏,而是直接看向陸心蕾的方向,「一般你這麼年輕的選手,沒有俱樂部會直接啟用到一線隊里的。在我們的青訓隊,雖然正規的聯賽可能沒有非常多的機會,但是訓練是正規的,也能和其他俱樂部,或者我們的一線隊打訓練賽,只要你能在這些比賽里打出頭來,我們……」
他此行確實是抱著萬無一失的準備來的,不同條件的合同他在公文包里準備了不下三份,而這幾份合同中條件最優渥的已經接觸到了俱樂部為他劃定的底限——這是對他而言最壞的打算,畢竟要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作為俱樂部方面的職業經理人,他沒有更多地考慮選手的空間。
而現在看起來也不允許他更多的考慮,雖然備案依然存在,但是一來二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夜長夢多,他猶豫了一下,從公文包里拎出了自己底線之上的另一份合同,沒有遞給面前的兩個女性,而是第一時間擺在了朗光南面前:「這樣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