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解決

  人是什麼?

  這個問題每一個經歷過青春期自我意識旺盛階段的人都或多或少的思考過,得出的答案也因人而異,事實上也並沒有太多人能在荷爾蒙旺盛周期的兩個波峰之間短暫的冷靜期思考出屬於自己的問題的結論,退一步來講,對這個問題本身的思考可能就是對青春期大腦高速發育下冗餘思考能力的最佳歸宿。

  但越過青春期,還會有人繼續思考這個問題,那些無夢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之後,當然難免整晚整晚地徹夜難眠。

  而在經歷了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事,獲得了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感受之後,對女孩來說,這樣的思考也就順理成章了。

  並不是排斥自己正在異化,或者說憑空多出兩倍於自身經歷的經驗和記憶這件事,如果可能的話,女孩甚至非常想要自己作為陸心蕾的那一部分消失,如果她的預計不出錯的話,她的意識就像這樣徹底消失在世界上對於那個遠道而來的男人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畢竟現在來看,屬於原本女孩的一切為屬於那個男人的,確切的夢想所提供的只有各種各樣的非理性的阻力。

  但在她的內心的深處卻又對這種思維有著明顯的抵觸,她明白曾經的自己想要消失的心情,但是並不清楚這種抵觸究竟出自何處,是她靈魂的原始的求生慾望,還是來自曾經存在的那個男人的憐惜和挽留。

  所以,即使現在擁有了一個機質的夢想和目標,她也依然處在深刻的迷茫中,從「我是誰」這樣一個根源性的問題順源而下看過來,沒有任何問題是被成功解決了的。

  可能時間會帶給她答案,但可能也只有時間會帶給她答案。

  「對社會中人和自然中的人定義都有所不同,人究竟是什麼這件事本來就要拆開來兩面來看。」

  「真的要下個定義的話,無非是——靈長目人科動物,以及其在同類動物中所具有的所有社會關係的總和,我是個堅定的科學唯物論者。」高老師在眼鏡鏡片之後的眼睛流露著確信,「你可以設身處地地這麼想一下,如果你的意識更換了另一個軀體,那麼你會是什麼,或者說,如果你的軀體中更換了另一個意識,那麼你又會是什麼。」

  「那我當然不會再是我,或許叫其他名字,或許不會改變名字,終於也不會再是我。」

  「沒錯,問題就是這樣。」她們在數完了腳下的樓梯,來到教學樓的底層后不約而同地停下來,「那麼如果這一切並沒有改變,你還是你嗎?」

  「……或者說換一種可能性,」女孩停頓了一下,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如果在一個人的腦海中突然多出了另一個人的記憶,那麼這個人還是原本的她嗎。」

  「這種哲學上事就要看你怎麼理解了,我只是個教文學史的,哲學方面的思考我不是很擅長,」比女孩稍微高上那麼一點的老教師眨了眨眼睛,「不過哲學上的事畢竟也是這樣,對哲學來說自圓其說就已經是很高的要求了。如果要讓我說這件事的話,我也說不出什麼車軲轆話:

  「人的一生畢竟是在逐漸獲得而不是一點點失去,尤其是在思維和記憶的層面上,只要那個人還保留著原來那個人的一切,那她就依然還是曾經的她。」

  女孩稍微有些失望,但這確實是問題的答案。

  擁有著曾經陸心蕾的一切的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成為那個曾經熊熊燃燒的男人,也永遠無法讓他成為自己,讓一個成功的男人的一切都埋藏在自己貧瘠的身體里這件事不免使得罪惡感在她的腦海中回蕩——如果沒有自己就太好了,這件事也簡直可以說是完美了。

  這似乎是一種非常元意識的體驗——女孩曾經偶爾看到過這個名詞,它代表了一個人對自己意識的意識,或者說對這種意識的更高等級的意識。她能夠感受到自己在思考同一個問題時明顯會出現的思路分歧。唯獨在這個時候女孩會覺得自己像是上帝,祂純粹的意識浮在思維的海洋之上,而海洋之下的兩種經驗和回憶涇渭分明地旋轉著。這樣的分歧在正常的情況下無傷大雅,但是在一些可能會出現的極端環境下則有產生無法調和的矛盾的威脅。

  如果我真的永遠留在那個夢中就好了,應該會少很多麻煩。

  但並不能這樣想,如果命運如此安排,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互相衝突的思維最終只能相互妥協,時間不會在她陷入迷思的時候就停下自己的腳步,意識到自己可能晾了老師很久的女孩慌張潦草地道別之後就趕回了寢室,但妥協的思維並不代表思考的停止,即便是曾經只認為自己是個怪胎而不願細想這些問題的少女,也免不了仔細思考自己的存在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某個超然存在的一己之樂?這種毫不理性的可能在某些意義上已經成為了唯一的答案,不過也並不差,男人習慣於作為舞台的中央為其他人表演,而女孩則習慣於世界上無法解釋的存在,方向不同,但是結果卻算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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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這件事本身對陸心蕾生活的影響幾乎沒有,女孩對於自己課下時間的計劃向來隨波逐流,有活動的話自然會參與活動,沒有活動的時候她讀書也更多只是為了殺死時間,而在這一目標上,玩遊戲和讀書也沒有本質的區別。

  也就是說直到現在為止,從另一條平行世界中到來的,對女孩來說算是天外來客的男人的思維對她的生活確實沒有影響,但對她本人的影響則是很多情況下她自己無法察覺的,當然,曾經的那個男人無論如何也稱得上是不錯的人,思維之間互相影響的反應至少不會產生惡劣的結果。

  花在這些思考和發獃上的時間已經很完整地塞滿了陸心蕾在今天中午的休息時間,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按部就班地做,只要敢於面對和接受自己,女孩面臨的很大一部分主觀層面上的思維旋渦就會不攻自破,而在這些之後,客觀條件上的問題依然存在,不過她確實也算是找到了解決的思路。

  首先要對那些讓自己確實產生不適的想法給出明確的回應——

  伍樂怡非常少見地沒有缺席周四下午的這一節公共課,寢室中沒有什麼衝突的幾個人如往常一般拉起了隊伍離開寢室,前往大教室。

  這一路上少女和女孩們只是聊了聊日常的話題,並沒有講到什麼實際的事,但在進入教室,遇到教這門課的李姓老師之後,高挑的少女的行為就有些稍微出乎她的意料了:

  「你們先幫我佔個位子……嗯,不佔也行。」伍樂怡揉了揉鼻子從隊伍中脫離開去,在走向那個李姓老師之前順便掃了並不是那麼顯眼的陸心蕾一眼,「我馬上到,不佔位的話我就坐最後一排了。」

  女孩眼皮一跳,可能是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在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她就也和另外的幾個室友表示了一下,自己以補覺的名義來到了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座位上,放下挎包遠遠地看著彷彿和任課老師正常交談一樣的少女。

  現在的時間距離上課還頗有一會的空閑,少女看到李姓男人確實已經準備好課程用具之後站在講台邊和他交流了很久——從陸心蕾的角度看不到伍樂怡的正臉,但是從那個男人正經卻有些不是非常樂意的表情來看,他們的對話可能不是那麼平常。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前的半分鐘,他們的對話才告一段落,當然很可能也是兩人因為臨近上課,講台前的人流量越來越多,前兩排座位上的學生也多了起來導致很多問題根本無法交流才結束了對話。無論如何,最後像陸心蕾走來的伍樂怡臉上是掛著輕鬆的表情的。

  「好了,現在就沒什麼大問題了。」她大大方方地來到女孩身邊的座位上坐下,抬起眉毛打量著女孩,像是一隻新得勝的火烈鳥打量著各方面都比自己小上兩圈的同類,「我儘力了,雖然沒能嚇唬住那傢伙,但是好歹讓他不來主動惹你了。」

  「你怎麼嚇唬啊……」剛剛開口問出這個問題,陸心蕾就感到有些後悔,她預感得到的答案不會非常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於是隨即便改口:

  「已經夠好了,謝謝。」女孩嘆了一口氣,握住對方的手,「辛苦你了。」

  「我可不是只幫你,」少女收起了所有的表情,「不用太記掛這些事,我做這些,其實也是在為我自己還債。」

  誰都不應該作踐自己。她自言自語一樣地補了半句。

  女孩也識趣地沒有繼續問下去,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生活的方式,在這一點上,屬於那個男人的部分已經潛移默化地徹底改變了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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