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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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飛速前行,許沁兩手揪弄著手機,原地站著沒動。
宋焰也沒動。
周圍人都沒在意,或許覺得他們本身是一對情侶。許沁想。
她瞟了一眼黑色的車窗,玻璃上折射出她和宋焰的影子,他們倆站在一起很搭,正想著,撞見了玻璃窗上宋焰的目光。
她心裡頭一突,慢慢地別過眼神去,想一想,又慢慢地挪開一步,從他的籠罩里走出來,握著豎欄,和他面對面站著。
目光也自然平視地落在他的脖子上,不往上了。
橫豎站著是無言,
宋焰打破沉默,問:「表彰會上講了些什麼?」
許沁說:「我好像砸了場子。」
宋焰稍稍挑眉:「怎麼說?」
許沁把情景描述了一遍,一五一十,說她發言時提到了他。
宋焰聽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沒有評價,抬眸去看地鐵門上方的站點表。
許沁說:「那個嬰兒,一直沒來得及講,是要謝謝你的。」
宋焰閑閑聽著,顯然沒放在心上,順口接道:「怎麼謝?又請我吃飯。」
「行啊。」許沁答,答完忽覺他是在調侃自己,可抬眸一看他看著別處,貌似無心。但這提醒了她,之前她每次「請吃飯」都是不歡而散,遂改口道,「換別的吧,換別的方式謝你。」
宋焰這回在意了,眼神移回到她臉上,挺認真的,問:「怎麼謝?」
許沁也是著話頭說,根本沒細想,被他突然一問,也答不上來:「我想想,想好了再告訴你。」
他眼神又移開,唇角勾著淡笑。那笑明顯是沒指望她的謝,把她看得穿穿透透的。
許沁:「……」
她也慚愧,認真想了幾十秒,無果,索性另起話題:「你的傷怎麼樣?」
「恢復得挺快。」宋焰說,有人準備下車,要往門邊移,他扶住許沁的肩膀,把她往裡邊撥了一下。
許沁順著他的手往裡邊挪了挪,又問:「能休息很久?」
他又看向她了:「不能。」
「什麼時候上班?」
「下周。」
許沁微微皺眉:「你這傷少說也得養兩個月。」
宋焰嘴角一牽:「我這情況,上班也是扮演指導員的角色,管管隊員,逗逗狗,不訓練,出勤也不進場。」
許沁點頭:「那還好。」講完發現沒話題了,又起一個,「你回來這幾天都在家休息?」
「沒。跟隊員一起接受心理輔導。」
這次地震,許沁她們在後方,且平日工作見多了生死。但宋焰他們不一樣,在前線直面大批的屍體,心理或多或少都無法承受。
許沁:「你還好吧?」
宋焰:「我看著像不好的樣子?」
許沁認真看他半刻,搖搖頭。
「隊里有年輕孩子回來後會痛哭,做惡夢。我沒事,當兵時見過更慘的。」
宋焰話一出口,意識到說快了。
許沁問:「你不是武警嗎?」
宋焰沉默注視她兩秒了,說:「到站了。」
「哦。」許沁自覺挪去門邊,他跟在她身後站著,雙手插兜。人在她背後,影子卻映在她面前的玻璃門上。
門一開,沒有了。
……
十二月底,聖誕將至,街上一派節日氣氛。
更應景的是,出地鐵站時,天空竟然開始飄起了雪,一小朵一小朵,未成氣候。
「好像是初雪。」許沁說。
宋焰抬頭望了下天空,上午還晴朗,這時全是白蒙蒙的雲層:「等過會兒看完電影出來,該下大了。」
「我們高中那年,聖誕的時候也下雪了。」許沁說。
那年雪下得很大,他們在深夜的大街上跑。許沁玩心起,抓了樹梢上一小層雪揉成團,塞進宋焰的後背里。他刺激得渾身激靈,她還咯咯笑,又去抓雪,小手往他衣服里塞。
宋焰警告:「別鬧了啊,再鬧把你衣服扒了!」
許沁還蹦著,手往他脖子後頭伸。
他一下子把她揪住,扯開她羽絨衣拉鏈,掀開她腰間的衣服,手鑽了進去。
她被他冰冷的手刺激地尖叫又跳腳,卻掙脫不開,他雙手都伸了進去,上上下下地揉:
「還鬧不鬧?鬧不鬧?」
此刻,許沁話音一落,兩人都不語了,都想起了舊事。目光四下找著路標,再也對視不上了。
離聖誕還有幾天,但氣氛已然濃烈。
進商場見天井下一顆巨大的聖誕樹,掛滿紅的金的銀的圓球燈,樹下堆滿彩色的禮品盒子,裝扮得漂亮極了。不少人在樹下合影照相。
宋焰和許沁經過,一對情侶遞了手機過來:「不好意思,能幫我們照張相嗎?」
許沁接過手機。
那對情侶跑到聖誕樹下,摟在一起,笑容甜甜。
許沁拍好了,手機還給他們:「拍了兩張。」
「謝謝啊。」女孩問,「要不要我也幫你們拍一張?」
許沁一愣,還來得及說話,宋焰手機已遞過去:「謝謝。」
照相的時候,他往她身邊靠近了一點,卻並沒有拉她的手,也沒有摟她的肩。收回手機后,他低頭看了那照片一會兒,待許沁要看時,他已關了屏幕,揣回兜里。
許沁跟著他走:「把照片發給我。」
「好。」他說,手上卻沒動作。
「發給我啊。」前邊有扶梯,她走去了他身前。
他說:「回去了再發。……注意扶梯。」
「哦。」她注意力轉移,走上扶梯,習慣性地回頭看他,台階慢慢升高,她的視線緩緩上升,與他持平。
很微妙的感覺,像是電影里初見的慢動作。
商場里光線異常充足明亮,照在他臉上。
她近距離地看到了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很沉靜,並不像記憶中的他。
記憶里的宋焰是囂張不羈,肆意張揚的。
宋焰亦直視著她,面前的人和多年前的少女也有大不同。少女時期的許沁看著瘦弱沉默,卻有一股子執拗的狠勁,也有想衝破一切的膽量。
他在想,彼此缺失的這十年,是否能彌合過來。
四目相對,或許在一瞬之間,有一種熟悉卻又意外陌生的凝滯之感。
對視不過三秒,許沁心跳不穩,已堅持不下去,很快別過眼神看向商場里形形色.色的人們。
宋焰看著她的側臉,不知她此刻作何感想,但也都罷了。
他已拿定主意。
……
今天雖然是工作日,但電影院里人依然不少,成對的情侶,結伴的好友。空氣里則瀰漫著甜甜的爆米花香。
拿了電影票,路過賣爆米花的地方,
宋焰低頭問許沁:「想吃爆米花嗎?」
許沁點點頭,她並非特別想吃,只是覺得看電影似乎要配上爆米花才行。
宋焰掏錢遞給服務員,又問:「喝什麼?」
許沁:「水。」
宋焰對服務員:「兩瓶水。」
服務員裝爆米花的間隙,宋焰掃一眼別的零食,問:「還有別的想吃嗎?」
許沁搖搖頭,這些年她不怎麼吃零食了。
宋焰看到一條巧克力,拿起來問她:「這個呢?」
許沁:「我不喜歡吃巧克力了。」
宋焰把巧克力放了回去。
而當許沁抱著爆米花桶往放映廳走時,突然才意識到,那個巧克力是她讀高中時的最。
這個遲來的認知叫許沁心裡有了一絲顧慮,可看看宋焰,他似乎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檢票進場后,才坐下,宋焰先擰開一瓶水再擰上,放在她手邊,然後擰開另一瓶水,仰頭喝了幾口。
電影要開始了,許沁把爆米花桶遞給他,問:「吃嗎?」
「不吃。」他說,沒有看她,看著出口的方向。
不知怎麼的,他皺了眉,半晌后低聲說:「你先看,我有點事兒。」說完,人起身走了。
許沁看著宋焰離開,他走到安全出口那裡推了一下門,推不開,隨後,他消失在進影廳的入口樓梯處。
許沁大概猜到了。
果然,沒過多久,宋焰再次進了影廳,一位工作人員跟在後邊,拿鑰匙開了拴在門上的鎖鏈,還抱歉地對宋焰鞠了躬。
宋焰這才走回來,坐到許沁身邊,自嘲一句:「職業病。」
許沁:「安全通道封死了?」
「嗯。」宋焰身子微微朝她這邊傾斜,低聲問,「電影開頭講了什麼?」
許沁:「……」不知道啊。
她看著他,忽然發現兩人的臉離得異常的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他認真地看著她,等著她回答。
而她長久的沉默讓氣氛變得不可言說起來,他看她幾秒,或許是意識到這樣的對視漸漸有些危險,他果斷地將眼神移向熒幕,人也坐了回去。
許沁也慢慢坐好,心裡頭的滋味可謂是七上八下,難以言喻。
……
宋焰和許沁都沒有再看對方,各自望著熒幕。好在電影足夠精彩,兩人沒有任何交流地看完了。
出了放映廳,宋焰看見女生們都往洗手間走,問許沁:「你要去嗎?」
「嗯。」
室內暖氣足,她剛才脫了外套,攬在手中。此刻不方便帶進去,便問:「你呢?去嗎?」
「我給你拿著。」宋焰說,接過她手中的大衣。
許沁把衣服和包包交給他,去了洗手間。
宋焰靠在牆邊,拿出一根煙,無意瞟她背影一眼,剛才她穿著長款大衣他沒發現,此刻才看見,她下邊竟穿了條裙子。
他嘴裡含著尚未未燃的煙,忽然笑了一下。
出商場時,天已經黑了。
而雪果然下大了,抬頭可見大片大片的雪花映在黑色的天幕之中,洋洋洒洒,如鵝毛柳絮。
不少路人在雪中奔走,歡聲笑語的。
下雪,總是件叫人高興的事。
「兩站,走回去吧。」許沁說。
「好。」
兩人各自雙手插兜,走進了雪中。
沒有風,只有雪花飄舞。
「電影好看嗎?」宋焰問,點燃了那根煙。
「好看。」許沁點頭。
「那我得感謝導演了。」宋焰淡笑,呼出一口煙。
「為什麼?」許沁抬頭,看見雪花落在他烏黑的發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好。
「以後回想起,算是好的回憶。」宋焰說,「而不是,那天跟宋焰一起看了個大爛片。」
許沁抿唇笑一下,隨口問:「你特意挑選過的?」
「嗯。」他說。
她微怔,再度抬頭,看見雪花在他呼出的煙霧中縈繞,莫名的,心中泛起一陣暖意。彷彿走在雪夜裡都不覺得冷,而那冰涼的空氣吸進身體都格外清冽似的。
「很好看。」許沁又說了一句。
路人快樂地跑過,兩人慢慢地走著,低頭看著路。片片雪花降落,瞬間融化在濕潤的地面上,了無痕迹。
或許,要是能一直這樣走下去好了。沒有這世間別的一切,只有雪。
可兩站的路原來那麼近,一會兒走到了。
他送她到了小區門口,那棵榕樹下。
路燈照射著乾枯的樹丫,投影在地上,畫出不規則的紋路。
許沁停在路燈下,隔著紛飛的雪花望他:「到了。」
「嗯。」宋焰站定了,眼神迅速在她周身掃一遍,像是檢查她和來時一樣完好,說,「進去吧。」
許沁鞋底在地面輕微地蹭了一下,人沒動:「你先走吧,我都已經到家了。」
「嗯。」宋焰點一下頭,「走了。」
她望著他轉身,突然間不舍,突然間想要喚他,名字尚未出口。他身形微頓,人退後一步,重新退了回來。
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路燈的光,將她罩在他身下的暗影里。
她微微喘著氣,看著他,
他薄唇輕抿,也看著她。
忽然,他身子傾斜過來,很緩,很慢地靠近她的唇。
許沁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差點停跳了,整個人一動不能動。
可他在離她咫尺之近的地方停住,近距離的,黑色的眼睛注視著她的眼睛。
她嗅到他臉上好聞的氣息,還有雪花冰涼的味道,讓她思緒混亂成了一片。
說不期待,是假的。
她渾身緊繃著,想著他下一秒會做何動作時,他卻直起身了,說:「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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