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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chapter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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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冬的清晨,氣溫極低。

  許沁坐在廢墟邊的路旁,低頭拿紙巾擦拭手腕上的血跡。

  身後的廢墟上響起腳步聲,宋焰走下來,橙色的褲腳停在她視線里。她低著頭一下一下地擦手。

  他站定一兩秒,終於坐了下來,在她對面的一塊斷石上。

  許沁低著頭,不抬。

  宋焰也沒多看她,短暫瞥一眼便收回目光,抽出一根煙點燃。

  北風吹著青白的煙霧,縈繞在兩人之間。

  他們什麼也沒說,那樣靜默地坐著。

  東邊的天空中,太陽的一角光亮從朝霞里滲出來,一絲金色而微弱的陽光穿透陰霾,輕灑在廢墟之上。

  消防員們或躺或坐在路邊,趁機**片刻。

  宋焰手裡的煙已燃盡,許沁還在持續地一下一下擦手,擦得手腕通紅。

  宋焰眼神移回到她身上,片刻后,說:「別擦了。」

  許沁的手停了一秒,還要再擦,宋焰說:「已經乾淨了。」

  許沁一瞬不動了,手攥緊那坨紙。

  宋焰沒多說,摁滅了煙,站起身:「歸隊!」

  剛剛才休息的士兵們立刻又紛紛坐起,他們得趕去下一個地點。

  宋焰才邁出一步,大地突然輕微地晃動了起來,宋焰瞬間剎停腳步,回身朝許沁伸手,將要抓住她肩膀時卻又停了下來。

  他靜止一秒,那餘震已經過去。

  他收回手,轉身走了。

  許沁抬起頭看宋焰,晨光罩在他橙色的救援服上。

  他走到隊員們中間,說了幾句話,一行人動身離開。然而走開沒幾步,宋焰突然停了下來,腰身弓下去,嘔吐出一灘清水。

  許沁望著,不自覺站起了身。

  江毅李成他們趕緊去扶,宋焰擺擺手,才直起身,隨即猛地再彎下腰,又吐出一些清水。

  那個側影異常的單薄而痛苦。是累的。

  許沁還在觀察,宋焰卻似乎沒事了,一眾男人繼續趕路。

  許沁突然喊:「等一下!」

  那頭的人停了下來,許沁趕緊跑去車邊,從車上翻出幾瓶水和幾袋壓縮餅乾,那是凌晨醫療中心裡發放的。而目前物資短缺,前線的人都喝不上水吃不上飯。

  許沁抱著水和餅乾跑過去,往宋焰救援服的口袋裡塞,交代:「記得喝水。吃東西。隔幾個小時閉眼睡上十分鐘。這樣熬下去會出事的,嚴重可能猝死。」又塞給其他消防員,「你們都一樣。」

  宋焰看看手裡的餅乾和水,又看看許沁,說:「謝謝。」

  許沁搖了搖頭。

  宋焰:「走了。」

  許沁眼神未移,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輕聲說了句:「注意安全。」

  他的身影從她餘光里閃過。

  北風吹起紙屑,在荒蕪的街道中心翻滾。

  許沁站了半刻,回頭,看見一排消防員離她遠去,那些高大的男人們背影有些髒亂落魄,但初升的太陽映在人縫之中,閃著橙色的光,和他們的救援服融化成了一道顏色。

  ……

  許沁回到急救中心,先去看那個嬰兒,孩子一切正常,在醫生護士的看管之中。

  消息傳出后,有媒體過來採訪報道,把病房擠得水泄不通。好幾個還在哺**期的新媽媽們來到醫院,主動申請給嬰兒餵奶。

  許沁沒有近距離地去看那個孩子,只遠遠望了一眼,嬰兒小小的,早已被清洗乾淨,躺在溫暖的育嬰箱里甜甜地睡著。輕微的餘震也沒把他弄醒,孩子睡得很沉。

  一旁,媒體們小心翼翼地拍照,唯恐吵醒他。

  聯絡部的負責人讓許沁也接受採訪,許沁拒絕了。

  而後在工作的間隙,小北拿著手機過來給許沁看,新聞里記者一臉慈悲,說:「救出這個孩子的是帝城第三軍醫院的外科大夫許沁,由於許醫生還奮戰在救災工作的第一線,我們沒能採訪到她,但後續情況我們將為您持續關注……」

  視頻一角展示著許沁穿著白大褂的一張證件照。

  許沁:「……」

  小北:「全國人民都在看呢,許醫生,你出名了,大家都在感謝你。」

  許沁:「把剛才那位傷患的病例記錄一下。」

  小北:「哦……」

  許沁開完藥單,忽問:「小北。」

  「誒?」

  許沁:「軍人違抗命令會被處分吧?」

  「肯定會啊。」

  「嗯。」許沁低頭繼續工作。

  「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事。」許沁又道,「這次地震那麼多孤兒,你有沒有聽說怎麼領養?」

  小北:「現在說不好。有很多親人失散,聯繫不上的,是不是孤兒還要等些日子確認呢。不過領養的話,紅十字會會按流程辦的。」

  許沁:「嗯。」

  又是忙碌的一整天。許沁上午在急救中心,下午在各個現場,除了中午靠在牆上睡了十幾分鐘,沒休息過。

  到了晚上,送來救治的傷患里開始出現了軍人。

  有的在救人過程中被石板砸傷,有的累得昏迷過去,有一個在村子里救災的解放軍,背著受傷的村民走了十幾個小時的山路,到達急救中心時,人直接一頭栽倒。

  小南輕聲感嘆:「不知道那隊消防員怎麼樣了。」她格外關心童銘,幾個醫生護士都知道。

  小西安慰:「不會有事的啦,他們很強的。現在電力搶修通上了,能繼續蓄電,用設備器械了。不用再像昨晚那樣靠人去死扛。放心,沒事的。」

  「誒,我剛聽幾個解放軍說,其實在廢墟救人這塊兒,消防員是最專業的。」小東插嘴,「我之前都不知道,那些個心跳生命探測儀,破拆機械,還有什麼混凝土剪破鉗,一堆先進厲害的設備都是消防員帶來的。」

  許沁聽著她們說話,並未參與。只是在聽說普外科的大夫正給一個累到大膜穿孔的士兵做手術時,想起了今早宋焰弓著腰痛苦嘔吐的樣子。

  不知為何,這個畫面在許沁腦海里揮之不去,像某種隱秘的預兆。

  但她還是竭力擯棄了心中雜念,很快準備下一台手術。

  手術才一開始,手術台和置物架輕輕晃動了幾下,許沁和幾個護士都習慣了這樣小範圍的餘震,沒有在意。

  可一小時后,手術快要結束時,地面再次晃動起來,手術台跟著劇烈搖晃,整個臨時搭起的手術室都在震顫。

  置物架上的盤子手術刀手術鑷乒乓作響,十分駭人。

  這次餘震強度不小。

  許沁面不改色,鎮靜地切換著手術刀,止血鉗,縫合線。她帶著護士們有條不紊地結束了手術。

  她絲毫沒有分心,也絲毫沒有意識到那一刻在離她並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建築二次倒塌。

  患者被送去病房后,幾個護士一身冷汗,議論著說從來沒有在地震下做過手術。

  許沁緩過勁兒來,心裡卻莫名開始籠上一絲陰霾。

  經過大廳時,外頭響起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夜色中,一輛麵包車停下,車門打開,兩個橙色救援服的人跌落下車,司機跳下來幫忙攙扶。

  許沁心中已然有不好的預感,大步過去迎,竟是小葛和童銘。小葛額頭上流著血,攙著童銘,後者腿部重傷,表情扭曲。

  許沁:「怎麼了?」

  「餘震。」小葛說,「我們正好在一處殘房裡。」

  許沁一怔,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問:「宋焰呢?」

  「不知道,我跟童銘離得近。看他傷重,先送來了。」

  許沁手心一涼,腦子空白了一秒。回過神來立即把兩人扶進去交給骨外科大夫,她問清事發地點后,背著醫藥箱沖了出去。

  深夜的風冰冰冷冷,從許沁的口鼻猛灌進心肺。人快跑到倒塌的鎮電影院時,前方傳來喊叫:「幫忙抬啊!人壓在下邊了!」

  許沁咬緊牙,加快腳步,見又是一群人在廢墟之上,消防員,軍人都有。

  許沁心臟在胸腔中顛簸,大口喘著氣,她目光在人群里四處搜索,一眼看見楊馳,衝上去便抓住他:「宋焰呢?」她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像孤鬼一樣。

  「在下邊。」

  許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整個人當頭一棒。幾個救援的人擋住了視線,她只看到斷壁殘垣中伸出來的一隻男人的手,手指無力地蜷著。那手上原本的傷與血跡被灰塵掩埋得不見痕迹,像一隻泥塑的手,與周圍的殘破融為一體。

  許沁的心在那一瞬間由血紅變成灰枯,她認得,她知道那是他。

  她木然地蹲下去,顫抖著,輕輕握住他的手,冰冷,粗糲,彷彿沒有溫度。

  十年了,她如何也不會想到,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是在此情此景。

  面前的人散開,她瞬間看到了宋焰,他雙眼緊閉,滿臉鮮血躺在廢墟底下。一道橫樑壓在他的胸口。灰土碎石把他整個人掩埋,甚至已看不出他衣服的顏色來。

  他像埋在塵土中的一個死人。

  許沁眼睛一刺,一行淚涌了出來。她嘴唇張了張,想要喊出什麼,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緊緊捂著,飛速轉身跑下了廢墟。

  她縮著肩膀立在廢墟邊,沒有尖叫,沒有哭泣,沒有催促,也沒有發泄。她只是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指,讓自己冷靜,讓自己克制住一切的情緒。不能亂動,不能喊叫,不能影響救援進程。

  她一瞬不眨地盯著那些人,看著他們用工具把那橫樑切開,看著他們把壓在他腿上的牆體搬開,看著他們把他從塵土裡抬出來。

  他被搬下廢墟的那一刻,她再也剋制不住,衝上前想要抹去他臉上的塵土,去確認他的死活。可指尖還來不及觸碰,她便被人撞開到一旁。

  他慘白的唇色一晃而過。

  幾個軍人迅速抬他上車,向醫院疾馳。

  不怪他們,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和他的關係。

  剩餘的人也很快繼續去營救其他人,沒有人去管許沁的存在。

  在這裡,生,或死,都那樣的尋常。尋常得讓人不能去習慣,卻也不能不接受。

  ……

  那一刻,位於望鄉南邊的鎮高中里,陸捷手下的官兵們剛剛躲過那一波猛烈的餘震。暫停不過多久,便繼續在倒塌的教學樓下挖人。

  過去的一天兩夜,他們救出了6個學生,卻也挖出了十幾具屍體。

  當掀開層層的水泥板和牆體,看見底下灰塵掩埋著年輕人死寂的臉時,當兵的漢子們眼都紅了,他們含著淚,把他們一個個抱出來放好。

  陸捷蹲到一旁,垂著頭盯著地面。深夜的冷風一吹,一片白紙吹到他眼前。

  那是撕碎的學生證,剛好撕下貼照片的地方,是一個女學生微笑的臉。

  陸捷把那張照片撿起來,看著看著,突然之間,想起來了一個人。

  突然之間,他紅了眼眶。

  「我想起來了。」他喃喃自語。

  身旁的士兵扭頭:「什麼?」

  「我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那位外科醫生。」

  他的同學,他的戰友,生前一直帶著這樣一張女學生的照片。

  至今,他都記得那個叫宋焰的年輕人說:「等我混出個人樣了,要回去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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