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chapter25
「起火啦!起火啦!」尖叫聲來自店外,五層。
宋焰第一時間衝出餐廳。許沁和服務員也應聲而出。
而餐廳窗外,片刻前還悠然有序的商場頃刻間加速運轉起來,所有人快速移動,像小磁石一樣往一個方向聚攏。
五樓的姑娘小伙兒們拉著手一溜兒往尖叫聲處跑,其他樓層的湧向開闊的視角去觀望,有的試探著往扶梯上走。
不少人舉著手機拍攝,或打電話。
出事地點在五層西北角的紙藝工作室。火起時紙藝老師正帶著學員們上課。
據逃到店外的客人說,有人在教室後方偷偷抽煙,沒想點著了紙藝品,慌亂中拿起一摞紙想把火拍滅,結果這一拍打,紙藝碎開,火星四濺,引燃周圍一大片紙製品。
教室里全是紙,燃燒速度極快,女生們驚慌失措,全尖叫著跑出來,投身於周遭的圍觀大軍里。
宋焰撥開人群衝到工作室的玻璃門邊,只見有一個女生落單了,困在火中。宋焰猛地拍了一下玻璃,女孩驚慌回頭,宋焰沖她做了一個手勢。
那女孩立即明白,趕緊把自己身旁的紙張全推走。
宋焰轉身又跑出人群。
許沁問服務員:「你們商場的消防栓在哪兒?」
服務員一臉懵圈:「消防栓?我不知道啊。」
許沁目光穿過跑動的人群,四處張望,一眼看見了天景對面的宋焰。
宋焰早在進商場時就觀察過消防栓的位置,這已成了他的習慣。剛才他大致觀察起火地,提醒被困女孩后,人就直奔消防栓。此時此刻,他已經打開消防栓,摘下水槍,取下消防水帶,一端扣緊在水閘上,一路鋪了管道過去。
從事發至此一連串,他前後反應時間不過四十秒。
宋焰:「全都讓開!」
圍在店前的人回頭見宋焰推滾著水帶迅速而來,紛紛讓出一條路,也不知這男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雖然起火不過一分半鐘,但店裡情況特殊,牆板紙張全點燃,跟燒紙糊燈籠似的,落地玻璃窗內滿是跳躍的火焰,十分駭人。被困的女孩躲在裡頭直哭。
人們一邊拍照一片打電話報警,圍得水泄不通。
一大卷水帶完全拉展開,宋焰在水管道末端裝上水槍,回頭望消防栓,正想喊那邊的人開閘門。
就見許沁已經站在那裡,雙手緊抓著閥門,朝他喊:「哪個方向?」
宋焰:「順時針!」
許沁整個人使勁,用力一擰,閥門打開,自來水迅速衝進管道,癟癟的水帶撐成滾圓,直灌宋焰手中的水槍。
宋焰扯上水帶,雙手架穩水槍瞄準紙藝室內一陣猛衝。
男人人高腿長,臉色冷峻,拿槍的姿勢燃爆了。圍觀的男男女女都看傻了眼,紛紛拿手機拍攝。
宋焰走進門廊,先沿著玻璃櫥窗衝出一條隔離帶,見人們還在圍觀,惱火地吼了聲:「全他媽退開!」
女生們被訓斥得臉紅心跳,一邊麻溜兒地乖乖後退,一邊繼續保護手機。
被困火場的女生縮在角落不敢動,宋焰大步上去抓住那女生的手把她扯了過來。
女生尖叫著撲進他懷裡抱住他。
宋焰一手握著水槍,一手把她揪下來,拎小雞一樣拎到門邊,大力推出去。
女孩的朋友趕緊上前去接。
他救完人,竟隻身再往火場里走,一眾女生不由驚呼:
「別進去啊!」
「危險呀!」
宋焰頭也不回進了室內。裡間火燃得最凶,而這工作室由一家大鋪面隔斷而成,不儘早滅火,隔壁商鋪也會遭殃。
許沁趕來時,就看見玻璃櫥窗上水流陣陣,那一邊,橘紅的火舌跳躍,晶瑩的水花四濺,彩色的紙,黑色的灰,被水槍沖打而散,漫天飛舞。
宋焰就站在那一世界的水與火,紙木與灰屑間;身影高大堅定,背對所有人。
玻璃櫥窗外圍著的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寂靜無聲。
裡面那個男人灰衣長褲,分明和外頭的每個普通人一樣,在放假,在逛街,在吃飯而已。和外邊的每個普通人一樣,不是鋼,也不是鐵,是血是肉。高溫會灼傷他的呼吸道,火焰會燒傷他的手。
一個女孩輕推許沁:「你們是一起的嗎?」
許沁回過神,未及回答,對方一臉崇拜:「像英雄一樣。」
另一個女生糾正:「什麼叫像?就是。」
「對,就是。」
許沁看到那個被救出的女生,走過去:「你有沒有受傷?」
對方沖了一臉的水,睫毛膏全花了,搖搖頭:「只是被燙到,不是很要緊。」
許沁檢查了她的手臂,說:「不嚴重,自己去藥店買葯就行。」
說話間,火很快滅了。
宋焰嗓音嘶啞,沖外頭喊了聲:「關閘。」
外觀群眾像得了指令,一個接一個迅速傳話:
「關閘。」
「關閘。」
幾番傳遞,離消防栓最近的一個男人關了閘門。
室內一片狼藉,地上黑水直流。
宋焰從頭到腳都是黑灰,他拆下水槍,拿管子里的水胡亂洗了把臉,開始收水帶。
許沁立刻過去,上下看他:「你有沒有受傷?」
宋焰直接從她身邊走過,目不斜視。
許沁頓在原地。她的面前一片漆黑景象,水濕噠噠地覆蓋著燒焦的屋子,多狼狽。
她終於還是回頭——圍觀的人群一路跟著宋焰走,讚歎,感激,但那男人顯然今天心情很差,把他們也都當空氣,熟視無睹,充耳不聞,只顧著收水帶。
有幾個女生遞紙巾讓他擦擦臉上的水和衣服上的灰,他倒是沒拒絕好意,接過了路人的紙巾。
宋焰很快把水帶水槍恢復原樣,卷好了放回消防栓。
商場的管理人員也趕來,拉著他不停道謝。
宋焰冷冷反問一句:「你們商場的消防警報沒問題?」
負責人當場噤聲,想把他拉到一旁單獨談,無奈圍觀人員太多,而四溪地消防中隊已經趕來。
宋焰跟四溪地的同事快速交接了,一句多餘的話也不留,走了。
人們還圍在商場各層的欄杆邊看他,目送他離開。
許沁獨自沉默地進了觀光直梯,看見宋焰站在扶梯上漸漸往下,依舊站得筆直,下頜緊咬,這一次,目光看著視線微下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麼。
直梯下得很快,突然就沉入地下負層,許沁毫無準備,宋焰便消失在了視線里。
……
宋焰下到一樓,走出天景,給四溪地消防大隊審檢科打電話,開門見山:
「四溪地soho消防驗收的時候,隊里有人收錢了?」
那邊噤了噤:「怎麼說?」
「商場里的消防警報,趁早再來核驗。」宋焰道,「至於你們那些黑路子,意思意思得了,注意點分寸,出了大事兒你們全得玩完兒。」
那頭沉默半晌,小聲:「過段時間去檢——」
「儘早。他媽的別把底下人的命不當回事兒。」宋焰掛了電話。
消防檢驗和火災預防都由上頭負責,輕鬆,路子多;底下的人火里來火里去,不收那份黑心錢,卻得為那份黑心背鍋送命,真他媽諷刺。
他走進商場旋轉門,從反光的玻璃上看見自己臉色很差,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電話再度響起,是李萌打來的。
宋焰還心想四溪地這頭這麼快就跟十里台告狀了,正愁沒地兒泄火要懟回去呢,結果卻是關於他調崗升職的事。
前兩年,支隊的大隊的都數次考慮過提拔宋焰,他都以自己手下官兵年紀太輕火場經驗不夠再多帶兩年為由拒絕。
畢竟消防這塊但凡家裡有點兒門路的兵都不願來,全想方設法轉走了,分來干這個的真真都是最苦的外地孩子。人員一斷層,十八.九歲的小兵都能送來進火場,宋焰心不夠硬,放不下那群小毛孩兒,一直拖著。
今年卻主動提交了申請。
「政審通過了,職位雖然預批了,但要等明年公示。還得在原崗待著。」李萌說,「以前就有機會,你不肯,非要混一線,說我們官僚主義,現在突然想通了?」
宋焰只道:「到年紀了。」
李萌琢磨半刻,問:「不是為她吧?」好幾月前,可不就是重新遇上許沁的時候。
宋焰無端煩躁,眉心狠皺:「跟她沒關係。」
李萌聽他是真火氣大,嚇了一跳,立即改口:「好好準備,政委可是個好位置,過幾年沒準能進七局。」
「謝了。」宋焰沒心思聊天,掛了電話。
……
十里台消防中隊的全體官兵一連數天如履寒冰,他們的宋隊長自休假歸來,整個人都不對了。
一張臉冷罩冰霜,周身自帶寒氣,看誰眼神都能在對方身上刺個洞出來。訓練時也怎麼高強度怎麼來,體能,技能,基礎……跟上了發條不會累似的。
眾人叫苦不迭,卻也絲毫不敢怠慢,誰腦子有坑敢去逆摸獅子毛。
巧的是,第三軍醫院急診室的幾個護士也體驗著和他們相似的戰戰兢兢的心境。
她們的許醫生雖然平日里不大愛說話,表情匱乏得讓人懷疑是否面部哪根神經出了問題。
可,「淡」與「冷」,旁人還是分得清的。
那天做小手術時,許沁說了句:「縫合針。」
小西和小北都以為對方會遞,反應遲了兩秒。許沁略一抬眼時,那冷冷的眼神用小西後來的話說,比11號尖刀片還鋒利,嚇得她骨頭都冷了。
護士們跟許沁的關係僅限於工作,揣測不出她的心事。
許沁本人並不認為自己有心事,不過是天越來越冷,叫人更習慣沉默安靜了而已。
不見宋焰的日子,並沒有什麼大不同。她工作忙得連軸轉,哪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當初腦子發熱跑去找他,是休假空虛無聊的。
頭幾天,宋焰在商場救火的視頻被人發上網路,引發全城熱議,無數網友點贊。小南小北閑暇時也有議論。許沁刻意沒去看那視頻,也刻意避開了大家的聊天。
她也沒再讓自己去想他。再也沒想,直到,一天深夜,下晚班回家,許沁煮開水時,水不小心溢出來。她把壺子端開,拿抹布擦拭水漬時,無端看著那塊抹布出神好久。可腦子裡是空空的,什麼都沒想的。好不容易回神,一轉身看見空空蕩蕩的客廳,一瞬間,那個秋天的下午,宋焰在這兒拖地的畫面浮現眼前。
那天的陽光很燦爛溫暖,她還記得。他的影子和陽光一起折射在地板上。
而如今已是冰冷冬夜。
和他重逢大半年來,相遇的次數並不算多,卻也時不時意外相見。然而,自上次四溪地分別,快一個月過去,竟一直沒再見了。
急診室依然有燒傷的、車禍的市民送來,可她一次都沒再遇見過宋焰。
那個深夜,許沁站在燈光虛白而寂靜無聲的家裡,一陣後知後覺的痛苦在周身蔓延——或許,緣分已盡。
這個認知像烈火燒噬著許沁的神經,她開始下意識地去留意身邊的消防栓和警笛,走在路上會搜尋消防車的身影,在醫院也格外注意急救車。
然而,沒用了。
她再也沒見過宋焰,甚至有一次跟車到現場見到滿世界的消防員,就是沒有他。
好幾次,她毫無意識地拿出手機,回神時發覺自己在呆看他的號碼。可除了看看,卻也不能再做更多的事。
……
月底的一天,許沁準備下班時,有人叩門。
「有事?」許沁抬頭。
是個和她年齡相仿妝容姣好的女生,眉眼含笑,神采奕奕,不像是病人。
女孩探身:「你應該下班了,沒打擾吧?」
許沁:「是。你——」
「你不記得我了?」她進來坐下,隨手將愛馬仕鉑金包放在地上,「那次四溪地紙藝工作室起火,你問過我有沒有受傷。」
許沁對她印象很深。
她看著宋焰把她從火里救出來。他拉了她的手,她還撲到他懷裡抱緊他不放。
許沁盯著她看,說:「有些模糊。」
「我叫詹小嬈。」
詹部長的女兒。
「你是許沁對吧,我跟你哥還有肖亦驍很熟。」詹小嬈笑起來時眼角會飛,好看極了,「你跟那個消防員認識吧?他叫什麼名字?」
「宋焰。」
「宋。焰。」詹小嬈稍稍吟誦,「這名字真好,像他。你有他電話?」
許沁:「怎麼?」
「我找他好久。幸好那天現場有個白領認出了你,說你是三院的醫生,還說你和他認識,我才順藤摸瓜找來。」詹小嬈說,「他救了我的命。我一直在找他,想請他吃飯表示感謝呢。」
許沁看著她,忽然就想,自己請宋焰吃飯時,眼中的情感是否也像這個女孩眼中那樣明顯,那樣昭然若揭。
應該是沒有的。她埋得太深,她的眼睛是一潭死水,不像她,亮閃閃的,光明又大膽地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