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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

  Chapter11

  宋焰,我們和好吧。

  許沁在半夜裡醒來,夢裡的自己說了這句話。

  清醒時刻的她,曾為這脫口而出的話短暫慌亂過,如果他答應了,接下來怎麼辦?

  敢讓父母知道嗎?不敢。

  能走遠嗎?不見得。

  可明知道不可能,那一天她卻像瘋了,像一個溺水的人只想抓住他這塊浮木,把她從枯死的生活里解救出去。

  如若解救,她真能拋棄所謂的舊生活與家庭決裂?

  許沁很清楚答案。所以他拒絕她時,她在傷痛和絕望之外,有一絲不必改變現狀的安全與慶幸。

  她始終在矛盾中撕扯,她從來沒有堅定過啊。

  夜色靜寂,她想,那時她的臉色一定很醜陋。宋焰也一定是看清了面具底下醜陋的她,所以厭惡,鄙夷;所以不願跟她和好,頭也不回。

  凌晨三點,她坐在床上,手臂上陣陣涼意。窗戶開著,夜風太冷。

  北方的天氣總是在突然之間冷卻下去,不給你一點準備。

  秋天早就來了啊。不然,夜裡怎會如此冰涼。

  ……

  許沁其實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十歲前生長在魚米之鄉的梁市。

  她從小面容清秀,有一把好頭髮,細軟柔順,天生透著亞麻色,像染過的異域風情。這在染髮剛興起的那個年代是叫同學們艷羨的,更艷羨的是她的身份,首富女兒,聽上去多霸氣;知名雕塑家的女兒,聽上去多浪漫。

  她從小住在大別墅里,聽交響樂看文藝復興名畫,學鋼琴學小提琴,全世界暢遊,是天之驕女。美好的生活在某一天突然從內部潰爛。

  爸爸媽媽不再恩愛,日夜爭吵,媽媽嘶喊:「騙子,騙子,我要舉報你。」爸爸則粗暴怒吼:「過不下去就離婚,你到底想要什麼?」

  許沁不知道爸爸騙了媽媽什麼,也不知道媽媽究竟要什麼,這些問題都沒弄明白,媽媽在一個深夜一把火燒了那個幸福的家,燒死了她自己和曾經深愛的丈夫。她或許也想燒死兩人的愛情結晶——許沁。

  可許沁被救,送去福利院。市裡學校里風言風語,周圍人看她的眼神變得異樣起來,帶著看笑話的奚落。

  福利院里的阿姨和小孩都不喜歡她,背地裡將她父母的事當笑話講。她有時會尖叫著跟人打架,被阿姨罰站罰幹活罰挨餓罰不準睡。學校里的同學也欺辱她,「許沁你家的豪車怎麼不來接你了?」「許沁你的芭比娃娃呢?」「許沁你怎麼不穿小牛皮的靴子了?」他們用她爸媽的故事編了歌謠跟在她身後唱,一邊唱一邊扯她的頭髮,伸腳把她絆倒在地。

  她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像個不存在的透明人。

  直到一天,爸爸的戰友孟懷瑾和他的妻子付聞櫻出現,說:「沁沁,我們來接你回家。」

  十二歲的孟宴臣朝她伸手,笑容溫暖像太陽:「沁沁,我是哥哥。」

  十歲那年,許沁去了遙遠的北方。

  孟懷瑾對許沁視如己出,異常寵愛。用他的話說,他和許沁此生有父女緣。許沁像愛生父一樣愛這位養父。養母付聞櫻對許沁亦關懷備至,只是隨著許沁漸漸融入這個家庭,兩兄妹之間的相處引起了她的注意。

  許沁初來孟家,孟懷瑾工作繁忙,少有管束。而付聞櫻生性高傲嚴苛,是個奉規矩為圭臬的女人,對不熟悉家中規矩的許沁免不了嚴苛的調.教。許沁日夜戰戰兢兢,怕惹付聞櫻不滿意,被趕回福利院。她不敢講話,不敢出房間到處走,孟宴臣便陪著她看她刻木頭,一陪就是無數個一整天;她在家不敢發出聲音,怕吵到付聞櫻,孟宴臣就上下樓開關門把家裡弄得嘩啦響,沒少被他媽訓;她不敢挑食,不敢選自己喜歡的,也不敢吃太多,怕付聞櫻嫌養她費錢,孟宴臣便帶她下館子吃小攤,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然後抹乾凈嘴巴上的油才回家;她常常做噩夢夢見父母被燒死的慘叫,夢見被人欺負侮辱嘲笑,夜裡失眠睡不著,孟宴臣就陪她畫畫講故事。

  漸漸,孩童長成少男少女。

  雖說兩人感情極好,像親兄妹一般,但畢竟不是親兄妹,做母親的難免擔心有越線之處。終有一天,付聞櫻提出要辦正式的收養手續,讓許沁改名孟沁,寫在戶口本上。

  許沁不肯,坐在飯桌上抹眼淚,說雖然愛孟爸爸,但要跟自己爸爸姓。

  孟懷瑾不忍,提議不改。說姓只是個姓氏,沁沁就算姓許,也一輩子都是他的女兒。

  但付聞櫻對此事異常執著。

  許沁最終同意了——孟宴臣去勸的她。

  一個月後升高中,許沁忽然提出去寄宿制學校。付聞櫻應允。

  換了高中,第一次住宿舍,同寢室的女同學都是從學校初中部升上來的,互相都熟悉。

  孟懷瑾怕她受欺負,全家一起送她去宿舍,孟宴臣還給宿舍女生買了一堆零食收買人心。

  然而收效甚微。

  許沁不愛說話,表情也匱乏,同宿舍的女生都鬧鬧騰騰,自然覺得她不合群。

  家人走後,舍友們圍著一個女生看她手中的SONI單放機,紛紛問磁帶里有什麼好歌,外放出來聽聽。

  有個女孩好心叫上許沁:「孟沁……」轉頭看見許沁床上酒紅色的CD機,驚叫:「這個CD機國內沒賣的。天,這個酒紅色比廣告頁上的還好看!」

  另外兩個女生探過頭來:「可不可以試一試?」

  許沁輕輕點一下頭。

  「咦,怎麼都是古典音樂啊?」

  「算了,古典就古典吧,陶冶下情操。」

  三個女孩兒興緻勃勃地翻看,許沁就目不轉睛地觀察她們快樂的臉。

  「孟沁,你家是不是特有錢?」

  許沁搖搖頭:「只是爸爸捨得。」

  「剛才那個又高又帥的男孩是你哥哥?」

  許沁不吭聲了,低頭整理著被大家弄亂的CD。

  「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他正是我喜歡的類型誒。」

  許沁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行,別那麼小氣嘛。」對方一直追問。

  許沁抬起頭,認真地說:「他不會喜歡你的。」

  對方詫異了,整個宿舍都驚訝地看著她。

  「你幹嘛呀?」

  「對啊,說這種話太過分了。」

  「開個玩笑而已,不介紹就不介紹唄,幹嘛說傷人的話。」

  許沁揪緊手中的盒子,沉默以對。

  「連解釋都沒一句,真過分。」

  原本順當的融入過程就這樣陷入冰點。

  許沁在新學校里的第一頓晚飯,是一個人坐在食堂里吃的。

  開學第一天,她依然一個人坐在角落。周圍的同學都是老友重聚,而她換了學區,自然沒人注意她這幅新面孔。

  班主任姓魯,讓大家自我介紹,還可以提問。十五六歲的孩子們很鬧騰,更何況都認識,提問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比如初中哪次哪次是不是進錯男廁所,初中運動會上是不是告白失敗。各種糗事全爆出來。教室內一片鬨笑。

  鬧騰了一整節課,下課鈴響,魯老師問:「都自我介紹了吧,那就下——」

  「老魯!」教室後排響起一個男聲,又拽又散漫,「那小傢伙還沒介紹呢。」

  被稱為「小傢伙」的許沁慢慢回頭,最後排坐著一個高個兒男生,校服鬆鬆垮垮,一隻腳踩在椅子上。他微歪著頭,舉著右手,右手食指懶懶地指著她。

  笑鬧聲一刻間停止。全班同學的目光都順著他的食指聚焦在她身上。

  許沁靜靜看著他,他亦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眼神卻同她一樣,直視,探測。

  魯老師抱歉極了,讓許沁上台。

  許沁不緊張,也不興奮,用一種無波無瀾的語調說:「大家好。我是孟沁。」

  她一句話介紹完畢,台上台下都沒聲音。

  魯老師想鼓勵她多說幾句:「孟沁,你有什麼愛好,跟大家說說。」

  許沁搖頭:「沒有。」

  魯老師看向全班同學:「那就到提問環節,大家有什麼想問的?」

  鴉雀無聲。

  一個毫無信息的人,有什麼能問呢。

  就在這時,後邊響起那男孩的聲音:「哪個孟哪個沁啊?」

  許沁:「子皿孟,水心沁。」

  「真乖誒。」提問的男生勾起嘴角,碎發半遮住他的眼睛,裡面有教室日光燈的倒影,白色的光如水一樣,亮閃閃的。

  「焰哥又調戲女生。」

  男生們起了一陣鬨笑。

  「宋焰!」魯老師斥了他一下。

  有同學反應過來:「宋焰也沒自我介紹。」

  起鬨聲此起彼伏,揭示出那是個受歡迎的壞男孩。

  宋焰原地不動:「大家都認識,我就不多說了。——老魯,下課了啊。」說著人就起身往教室門口走。

  一片不滿的吵鬧聲。

  「還沒提問呢。」

  與許沁隔著一條通道的男同學大聲問:「去年左麗——就懷孕退學那個——她爸媽找到學校來,你們班上六個男的逃學了。說,那天你哪兒去了?」

  「去找你媽了。」宋焰從通道走過,說。變聲期嘶啞的少年嗓音從許沁頭頂落下來。

  他走出教室,留給許沁一個弔兒郎當的背影。

  許沁自認和宋焰沒有半點交集,她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回宿舍,做什麼都是一個人。像飄蕩在校園裡的一隻孤魂。

  而宋焰呢,走到哪兒都朋友一群,男的女的都圍著他,只要他在,教室里就鬧死了。可他很少在,他翹課,曠課,抽煙,打架,整天見不著人影。

  但那個周末放學后,毫無預兆,宋焰把許沁堵在路上,向她宣告他看上她了。兩人對站了一個多小時,最終還是宋焰讓步。

  他很不高興,拿出一支煙點燃,一言不發地抽著,抽完了才扭頭看許沁一眼,一副「你丫不識相」的表情。可他看著看著,最終卻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揉揉她的頭,說:「走吧。」

  許沁拔腳便走,經過他身邊,聽到他說:「下周見。」

  他放她回家,並不等於放走她。

  「下周見,孟沁。」宋焰說。

  許沁回到家后一點兒異樣沒有,只說路上耽擱了,絕口不提被宋焰「騷擾」的事兒。

  可星期一,宋焰根本沒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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