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世界三番外

  聽說她徹底消散了。

  大抵是去投胎了罷。

  看著院子外邊漸漸濃郁起來的秋色,徐木行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老式眼鏡,思緒飄回曾經——

  小時候,因為家裡條件拮据,爸媽瞞著他,把沒幾歲的妹妹徐雲給扔了,聽說扔在了某個荒無人煙的地兒,約莫是死了。

  爸媽一遍遍重複著,強行壓下年幼的他想要出門找回妹妹的衝動。

  妹妹早就死了這個念頭幾乎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記憶里,以至於長大工作幾年之後,見到以實習老師的身份到來的徐雲,他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畢竟同名同姓這種事情,在如今這個社會,實在尋常。

  等他在某次機緣巧合去學校檔案室整理資料,看到屬於徐雲的種種身份資料信息而反應過來的時候,才驚覺那個小姑娘早就離開了學校。

  他請了長假,想去找她。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一點小姑娘的消息,滿心期待重逢的他卻被告知——失蹤。

  徐雲消失了,連同著與她一起生活的那個小女孩。

  徐雲和小女孩都沒有什麼親人,是以警方那邊壓根就沒怎麼查便以失蹤作結。

  他不信。

  那段時間,他幾乎是發了瘋似的在找人,壓根沒心思給學生上課,乾脆直接辭掉了工作,一邊接短期的家教維持生計,一邊拼了命地找人找線索。

  可是沒有,什麼也沒有。

  尋了一年,毫無結果。

  他漸漸意識到,單靠人力,怕是難以找到,於是他通過某種途徑,找上了一位盲眼少年。

  傳聞說,這位少年對於道法秘術,甚至於鬼怪之事很是熟悉。

  於是他與其做了個交易,他給少年上課,少年則教他尋人之術。

  這種「相互上課」的模式又持續了兩三年。

  就在他以為這輩子怕是都難以找到徐雲的蹤跡的時候,他得知了兩個消息——

  一,他這幾年苦心尋找的人,早就死了,死在少年鄰居家的那個道貌岸然的人渣手上。

  二,徐雲成了鬼怪,他註定無法看到的鬼怪。

  於是,他的目標變了,他主動跟少年提出要更改條件,想要獲得「看見」鬼怪的能力。不想卻對上少年人幾近絕望的視線——

  他們說,妹妹落入了葬鬼窟。

  他們說,妹妹已然魂飛魄散,連轉世也不能。

  徐木行不信。

  少年也不信。

  真巧啊,不是么……

  他根本沒心思去細究妹妹與少年之間的諸多事情,他只知道,少年找了許久的秘籍,終於尋得了重開葬鬼窟的方法。

  雖然代價很大,但沒關係,這是作為哥哥的他欠她的。

  那一天,劇烈的生氣消耗中,他付出了雙腿的代價,而少年則幾乎耗光了幾年積攢的所有鬼力,連常年覆在雙眼上用於視物的白布條也難以為繼。

  好在,她真的還在。

  隔著陣法,他終於再次見到了徐雲。

  可他已經沒有做哥哥的勇氣了。

  於是,他只深深看了那麼一眼,便搖著早就準備好的輪椅離開了。

  他徹底辭去了家教工作,回了老家,在老家附近的一個小學里當了個普普通通的小學老師。

  聽說從葬鬼窟回來的徐雲和少年一起去旅遊了。

  聽說妹妹玩得很開心,很盡興。

  聽說……

  關於徐雲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都是他之前拜託少年給他發過來的。

  其實他和少年都很清楚,按著葬鬼窟那般兇殘程度,即便她從裡邊出來了,怕是也撐不了多長時間。

  性子偏執的少年大抵是用了很多方法,想要強行留下她。

  但噩耗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在這樣美好的初秋。

  微涼的秋風搖曳著枝條,村舍間不時響起小孩子的嬉戲打鬧聲,期間偶爾傳來一兩聲細微的貓叫聲,

  約莫是哪家溜出來的小貓罷。

  徐木行伸出手捻起窗邊落下的一片落葉,忽然釋然一笑。

  ……

  「咦,這個人是看不見嗎?」

  沾了滿手泥巴的小孩疑惑地指了指眼前帶著墨鏡的人。

  「噓,別這麼不禮貌——」

  帶小孩的婦女揉了揉小孩子的腦袋,略帶歉意地看向那人:「抱歉,小孩子剛剛不懂事……」

  「沒事。」

  少年淡淡地搖了搖頭,一面摸了摸懷裡的小貓,一面轉身離去。

  「媽媽,那個人的貓為什麼是雜毛的啊?」

  小孩歪了歪頭,「還有,他剛剛為什麼要看那邊的徐老師啊?要是有什麼事找徐老師的話,為什麼不進去呢?」

  面對自家兒子發來的幾連問,實在答不上來的婦女無奈地嘆了口氣,乾脆直接戳小孩的痛點:「問這麼多,徐老師昨天布置下來的作業寫完了沒有?」

  「……徐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多了……」

  ……

  母子倆的聲音逐漸淡去,許默最後借著模糊的視線回頭看了眼徐老師的住處,便在沉默中一步步走遠了。

  這已經是阿雲離開的第二周了。

  跟阿姐她們講了此事之後,他便來了此處,替阿雲瞧一瞧她哥哥。

  然後,要去哪裡呢……

  他順著懷裡的貓毛,日漸暗淡的眸光落在遙不可及的遠方,腦海里沒來由想起幾個月之前阿雲與他一起旅遊的各個片段——

  有潔白無瑕的深冬,有暖意無限的春園。

  還有後來阿雲自己走過的那些道路,那些風景。

  他總得再去看看。

  少年這般想著,消瘦的身影逐漸朝著遠方走去,沒再回過頭。

  ……

  「後來呢?」

  趴在自家祖母膝頭的女孩追問著,「故事裡的少年走完當年她走過的路了嗎?」

  「後來啊……」

  老人家看了看窗外再次濃郁起來的秋意,緩慢地說著:「少年被診出了癌症,沒能走完當年的路,便死在了第二年的初秋。」

  「啊?怎麼會這樣……」

  女孩的眉毛皺得緊緊的。

  見此,老人笑了笑,用布滿皺紋的指尖替女孩抹了抹代表難過的眉間皺紋,「囡囡不用難過啊,你想,說不定,少年和他的心上人在另一個世界重逢了呢。」

  「好像也是誒——」

  女孩的煩惱瞬間被一掃而空,重新變回了之前的無憂無慮模樣。

  約莫一個小時后。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推門進來,手裡還拎著個裝滿祭祀用品的籃子,「阿銀,我們出發罷,正好我那幾個徒弟有空,我們搭他們的車過去吧。」

  「嗯,好。」

  許銀應了一聲,站起身來,一手牽住小女孩,另一隻手則熟練地牽著老頭往外走去。

  很快,他們乘坐的車來到一片寧靜的墓園。

  兩個老人家揮退徒弟們,相互扶持著,來到了某個沒寫名字的墓碑前站定。

  「阿默,我和阿盛來看你了——」

  許銀摸了摸冰涼的墓碑,「你瞧,今年的秋天來得這般早,不知道你那邊開始降溫了沒有?」

  說著,她想起什麼,又牽起小女孩的手輕聲道:「靈靈近來魂體不大穩定,就沒讓她來啦,你跟小雲說一聲哈。還有,我家的囡囡也長大了,帶來給你瞧一瞧,你看,是不是和小雲有點像咳咳……」

  「快別對著風口說話了。」

  見她咳嗽,林盛給許銀緊了緊外套,還不忘給小女孩掖了掖衣領。

  小小的女孩抬頭看了下眼前墓碑上貼著的少年照片,又看了看秋風中相互扶持的祖父祖母,「祖父祖母,這是誰啊?」

  「這是……祖父祖母的兩位故人。」

  「兩位?可是照片里只有一個人啊?」

  許銀臉上依舊溫柔地笑著,指了指照片上少年身旁的空白,「囡囡你看,這裡啊,有一個姑娘,一個很好看的姑娘呢,只有囡囡長大了才能看得到哦。」

  「誒?真的嗎?」

  小女孩撓了撓頭,「那她和照片里的人是什麼關係啊?」

  「唔,大概,是我和你祖父這樣的關係吧……」

  「這個我知道!」

  女孩眼睛一亮,拍手道:「就是晚上一個被窩睡覺的那種!」

  「……嗯,對。」

  許銀無聲地彎著唇,正巧和林盛投來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彼時風光正好,山風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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