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島（二十二）

  送走亞契時候已是深夜，菲翠絲過來收拾房間，她撿起兩根細長的木棍，下意識打算丟進垃圾桶，李澳茲聯忙制止：

  「慢著，那可不是垃圾。」

  「不是嗎？」菲翠絲歪著頭，打量起這兩根細長的棍子：「尊主，這是什麼？」

  「這個啊，叫做『箸』，俗稱筷子，是地球使用的各種餐具之一。雖然學起來有點麻煩，但比我們星淵用的刀叉要文雅多了，也很方便，你看——」

  李澳茲笑呵呵地走上前，接過這對筷子，靈巧地夾起芝麻球、鵪鶉蛋甚至是滑溜溜的芋圓：

  「地球人的東西真是奇妙，兩根小小的筷子，其實是蘊含著豐富的哲學和科學思想，我們星淵成百萬上千億個文明，從未有一個文明想過製作出這種方便靈巧的餐具。」

  「筷子——錄入檔案庫，菲翠絲已經了結。」

  菲翠絲雙眼亮了亮光，點頭說道。

  「看似簡單的一個餐具，實際上卻是地球和星淵巨大的差距鴻溝，也許星淵文明天生就是低劣的種族，所以在面對地球文化和實力的衝擊時，才表現得如此羸弱。」

  李澳茲將筷子擱好，嘆了口氣：

  「雖然我從未去過地球，但從我接觸的各種知識和地球後裔來看，他們確實比我們聰明、文明、強大，美食也比我們美味，這是既定的事實。真是可笑，地球人明明都這麼優秀了，為什麼要繼續擴張？明明他們自己的宇宙一點都不小，還要來侵佔我們星淵的生存空間。」

  儘管對於星淵的綏靖李澳茲極為不滿，李澳茲也不是天性殘暴之人，但面對地球人時，他越是驚嘆地球的文明進步，越是震驚於他們的殘忍。

  菲翠絲眨了眨眼：

  「尊主，很熱愛星淵嗎？」

  「不算熱愛，但這裡畢竟是我的歸宿。」

  李澳茲搖搖頭：

  「我從沒有成家，也沒有領任何國家的身份證，早年我把這視為我的優勢，但人到中年——至少是短生種意義上的四十來歲，我越發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地球人說：三十歲就能成家立業，四十歲就不會迷惑，五十歲就知道自己天生是做什麼的。」

  「我現在似乎已經到了不會迷惑的地步，我的家不在星淵的任何地方，星淵的任何地方就是我的家。」

  李澳茲憑著欄杆，從高樓上俯瞰著龍島。

  這處高樓不是地下產業原先的資產，而是他專門掏錢購置的一處大廈，用來運作他在龍島的地下帝國，白巾力士不斷辛勤地工作，為他在龍島的基層塑造起影響力。

  可惜的是，玩家還要一個星期才能到，而龍島對於玩家來說，等級有點過高了，他現在很需要各種幫手，目前也只能自己干。

  菲翠絲沒明白李澳茲的意思，作為靈偶，她的思維是單純，直接問道：

  「既然如此，為何尊主不去組建家庭或者尋求依靠呢？」

  「這很簡單，我本來是沒有弱點的，一旦有了家庭，那就有了軟肋。」

  李澳茲聳聳肩：

  「至於依靠，首先沒有那個必要，就算只算這具身體，我都四十來歲了。其次過去跟我靠得太近的人，基本都死了，就算去找源始種，對方過於漫長的生命也是個問題，它要是眨個眼，我就沒了。」

  「原來如此，已錄入到尊主日常行為準則中。」

  「倒也沒必要事事都記錄。」

  李澳茲隨口道：

  「我這人慾望很低，只要向源淵一志拿回我需要的東西，就算歸隱離開也無所謂。至於後面的事情怎麼樣……隨他去吧。今天不早了，準備休息。」

  「明白，熱水已經給您備好了，尊主隨時可以沐浴就寢。」

  龍島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澳茲不斷地派人搜索伊蕾希雅·巽風的下落，卻依舊沒有消息。

  倒是金龍亞契那邊，每天基本上都會給他帶來龍族內部集訓的動向，索多雷酋長大放血，重賞之下，果然有勇夫，又有一些實力不俗的年輕龍族勇士加入到隊伍中來。

  按照同盟內部的規定，每個種族要派出64名選手參加排位賽，比賽時間長達一個月，如此龐大的隊伍和較長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做到每個隊伍全體都是戰鬥人員。

  地球古話說得好：陸海空三支部隊還沒有出動的時候，要先安排糧食和草料的供應，翻譯過來的話，就是說軍事行動的後勤甚至比軍隊本身更重要。

  正因如此，後勤人員，反而會成為敵人重點打擊的對象。

  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每個隊伍都必須儘可能地壓縮後勤人員比例，把後勤轉移到每個人身上，這樣才能避免被其他隊伍襲擊後勤人員，贏得分數。

  這也是為什麼龍族要開啟虛空歷練，提高每個人的生存能力，儘可能增加戰鬥人員比例。

  因為龍族本身戰鬥人員就不夠多，與其帶上一堆後勤人員，白給對面送人頭，不如直接壓縮人數，把好鋼都用在刀刃上。

  當然，這麼做固然是保全了龍族自己不會快速掉分，那也會促進其他隊伍聯手，合力圍剿你這塊硬骨頭。

  只能說有利有弊，索多雷酋長顯然是不想死人，哪怕是參與後勤的上等龍族，現在也是死不起的，親自培養的龍島核心精英，也不敢浪費在這種地方，不然以後誰來接管龍島的未來。

  「古老、迂腐但是有效的做法，完全為了延續龍族自己的舊秩序體系而服務。」

  李澳茲聽了一段時間，大概摸明白了這個虛空歷練的計劃方案。

  說白了，就是把亞契等外援送到虛空，在惡劣陌生的虛空環境下進行一段時間的抗壓訓練，比賽時候就會輕鬆不少。

  這幾個外援都是純粹的戰鬥道途，只有【武僧】出身的亞契和【午夜領主】奈嘉有著較強的野外生存能力。剩下的，都是文明社會長大的龍族，論生存，不用跟野生的龍族比起來，跟玩家比都差遠了。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找幾個從底層爬上來的野生龍族……省省吧，這裡是龍族。

  李澳茲對於這種局面已經見怪不怪了。

  龍島依然是一棟破破爛爛腐朽的房子，索多雷無非就是想盡辦法給這棟房子裱糊粉飾，但無法掩蓋大廈將傾。

  就這樣，足足過了半個月，在對伊蕾希雅·巽風一無所獲的時候，亞契一行先秘密離開了龍島，前往虛空歷練。

  嘩啦啦——

  菲翠絲沏上一壺熱茶，李澳茲一襲白衣，半躺於床，倚著憑几，看似閉目養神，實則通過以太之血，單向瀏覽起來地球的文化知識。

  伴隨著跟以太之血的融合，他的面容幾乎去掉了所有的冷厲，再也沒有了一絲紅箭民族特色的『骷髏臉』，已經越來越接近，那地球人之中的東亞人種的面容，劍眉星目，天庭飽滿，山根高挺，枯白的膚色也變得健康，色如玉，澤如璧，長發半束，佩紫金冠，用簪子固定。

  「維多利亞時代，大不列顛帝國統一了整個世界，被稱為勝利時代，自此之後，五百年來，帝國忙於四處鎮壓叛亂，為了穩固統治，將大量的人口從他們世世代代居住的故土轉移置換。……」

  「……然而，在這一過程中，死傷了數十億的人民，原本地球人的黑色人種因此滅亡，非洲成為了印度人和羅剎人的天下，大量的黃種人通過拚死鬥爭，儘管保留了東亞的核心土地居住權，但數量卻大大銳減。所幸的是，在愛爾蘭總督比斯維爾的幫助下，位於美洲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亞，轉而成為了東亞人的新家園，人們隔著太平洋相望，在皇家海軍的封鎖下，和親人骨肉分離，有家不能回。」

  「公元2608年，維多利亞十四世女皇終於被推翻，在全球人民的歡呼下，不列顛帝國進行了前所未有的革命，地球聯邦宣告成立，並將月球防衛部、火星自治省、木星帝國全部划入聯邦境內，一個控制整個太陽系的龐大帝國，登上了歷史舞台。」

  「隨後的過程，就是我們星淵很熟悉的歷史了——」

  「地球聯邦不滿足目前的版圖，他們的好奇心推動著他們不斷地向著星空探索，派出大量的移民船團，半人馬座的原住民被他們製作成脫水標本，L77的巨人被他們奴役，移民後裔的以太文明，在海恩斯宇宙升變為了【隱秘社會】。同時地球聯邦的技術還在不斷躍遷式地進步。」

  「地球的技術到底強大到什麼級別？這麼說吧，凡是地球的藝術家、文學家、電影導演、遊戲製作人等等創作者所勾勒描繪的世界，在星淵和地球不斷摩擦碰撞而衍生出的萬千宇宙中，佔到了97%，星淵創造的世界，只佔比1%，剩下的2%，是地球和星淵的交流中，單單【隱秘社會】創造出來的。」

  李澳茲嘆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地球人真的太強了。

  他們只用了三千年，就走完了六大星淵幾百億年都沒有完成的事情。

  就算是從硬骨魚，到星際霸主——地球人也只花了兩億年。

  其效率，是星淵文明的一百倍。

  越是了解地球人，越覺得他們幾乎不可戰勝。

  除非，成為地球人。

  看完了歷史，李澳茲睜開眼，端來茶水，颳去沫子，望著杯子倒映出越發與地球上相近的面容，微微頷首，模仿著那些地球人的發音，說道：

  「（漢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

  他說的很慢，努力讓自己的發音變得標準，更加靠近以太文明記錄中的知識。

  英語是簡單的，對於星淵來說，英語的格式和語法和星淵大多數文明很相似，但地球並不只有英語文化。

  「（俄語）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

  「（阿拉伯語）不能隨便生氣，因為你一旦生氣，就會使出真本領，這樣別人就會知道你沒有什麼本事……」

  「（法語）……」

  他如同一個初入幼兒園的孩童，正在上著啟蒙課程，來自地球數百種文化源源不斷的湧入他的腦中，他笨拙地學習起來這些文字，有些東西抽象難以理解，有些則簡單的讓他費解，只有不斷地對照歷史背景，才能明白這其中的意義。

  也許是因為名字格式的相似，比起地球最主流的英語文化，李澳茲更喜歡讀那些東方的詩詞，那華麗浪漫的辭藻和冰冷辛酸的諷刺，讓他常常難以自拔。

  「難以想象……能夠寫出這麼美妙詩歌，擁有如此燦爛文明的地球，怎麼會誕生出蓋婭、雷德·金還有安迫羅這樣的屠夫惡棍的？」

  李澳茲看著這些詩歌，看那才氣橫溢，看那其中蘊含的人情冷暖，他實在想不明白，擁有如此壯麗文化的地球人，為什麼要跨越時空，來到他們星淵。

  在星淵，即便是侵略成性的虛空，也只是因為虛無主義的思潮而懷有厭世感，希望推翻現有的一切，讓虛空來接管。

  可地球人，他們明明有著如此浪漫的文化，如此強大的帝國，理應每個人都很富裕。

  他們圖什麼？

  如果是本性邪惡，他們又怎麼寫出如此美麗的作品的？

  像波德萊爾、羅曼·羅蘭、莎士比亞、李白這樣的偉大藝術家，放在星淵，可是會被當做聖人一樣頂禮膜拜，成為人們締結友誼的象徵。

  「……算了，這也許只是他們通過不斷戰爭，掩飾自己暴行的伎倆。」

  李澳茲關掉這些文藝作品，嘴上這麼說，心底卻是五味雜陳。

  他無法不承認，地球人比他們文明太多，讓他感到了強烈的自卑。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星淵根本沒有什麼歷史，星淵是個劣等的宇宙，只有被地球人吞併了、好好改造，才能成為文明的宇宙。』

  可馬上，他就冷靜了下來。

  淵外戰爭數百億年的血仇，雷德·金引發天龍墜月，那些隱秘公民，就算利奧茲有意詔安他們，也依舊狂熱地追求著蓋婭的降臨……

  現在，面對蓋婭，源淵不斷地採取綏靖，任由隱秘為首的【社會】們，在星淵擴張。

  是，星淵確實腐朽，但再腐朽，也是他們星淵子民自己的家園。

  「還輪不到外人插手我們的事務，地球人再怎麼文明，都改不了他們的暴行。」

  李澳茲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時間：

  「虛空歷練的隊伍，應該都出發了吧。」

  「半個小時前剛剛進入傳送陣。」菲翠絲回答道：「尊主，您吩咐調查的事情，也已經確定了，同盟排名前五的部落，今天在固有時域外展開了一次集訓交流的座談會。」

  「前五抱團了，看來是確定要把龍族趕出去了。」

  李澳茲放下茶水，走到欄杆處：

  「位置發我。」

  菲翠絲看了一眼桌子：

  「尊主，您的茶還沒喝完……」

  「無礙。」

  李澳茲抬手掐了個法決。

  【龍派·御劍術】

  虛空中憑空撕裂開一道縫隙，焚城者長劍瞬間飛出。

  李澳茲身化搖光，與劍身合二為一，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語：

  「區區五個部落，我去去就回。」